小竹收回了金刚杵，捂住心口，压抑着里头翻腾的气血。
招魂一事，极耗损精气。天地阴阳，都有其规律。她要引魂，就得释放出自己的魂魄。黄符纸燃尽，她的魂魄也归位。此番魏家庄引魂，冤魂众多，她又不能再其面前示弱，强撑着体力完成仪式。
眼前的灰褐色符纸被夜风一吹，飘散而去。
小竹念完往生经，眼前一黑，顺势倒下。
赤岭原是在一旁为小竹招魂把风，在听到那女鬼诉说之后，也楞了半晌，以至于没有发现小竹越来越白的脸色。
他想到了从前和兰儿一起走江湖时的事。有一年冬日，他们住在杭州府外的山阴县，借宿在一个猎户的家中。他俩外出赏雪之际，遇到一个全身是伤的妇人。因男女有别，兰儿上前去救治了那妇人。
漫天的大雪，冻得人直哆嗦。那妇人醒后，却什么也不肯说，瘸着腿就走了。他和兰儿不放心，紧跟了一路，直到看她进了家门才离开。
几日后，猎户回来了。他和兰儿也打算离开山阴县，谁知才出了村道，就看见两个人抬着个人在雪中前行。
兰儿眼尖，木板上躺着的正是当日他们所救的妇人。她跑上前去看了一眼，那妇人面色青白，身上也穿着一件破旧的深衣，目之所及，纵横交错的伤痕遍布躯体，显然是气绝已久。
兰儿当即拉着他去了当日妇人所回的家门前，竟是连一根白布都没挂上。他们在附近打听了半天，才知晓因这家的官人生性暴力，附近无人敢将女儿嫁入她家。无奈年岁渐长，只好从外头买了一个妻子，结果不出三月，就匆匆下了葬。这下，闹得连四周的府县都不敢往山阴县嫁人了。后来过了几年，这家又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妾，名叫柳儿。有的说是从妓院里买来的，也有的说是抵债抢来的。直到人死了，才从他家下人的嘴里听出些风声来，柳儿是从山沟里拐来的。听说刚来的时候不听话，打伤了手脚也不医治。这家人只求她能生孩子就行。不知怎的，几日前，柳儿逃了出来，又自己回去了。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曾想，竟死了。
他家都说这妇人是染了癔症，要死要活的才将其绑了起来。结果看守的不仔细，让她寻了短见。可惜没有证据，不过有证据也无用，他家那官人脾气虽差，但巴结知府老爷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厉害。谁要是敢触他的霉头，第二日就在坟头里见阎王了。
兰儿听得直跺脚，什么鬼话，她亲手医治过柳儿。柳儿人如其名，扶风弱柳，一个病恹恹的姑娘家，哪有什么癔症。恐怕是某些人打死了人，不得已找来的借口。
赤岭知道兰儿生气，可他们在山阴县没有什么势力，只能借势替柳儿报了仇。说来也是天道轮回，那官人被推出去斩首示众时，整个山阴县的人都出动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民怨的厉害。
人头落了地，柳儿的一条命也回不来了。若不是遇见了兰儿，可能她就会这样悄然无声地死去。那官人放纵自己的恶行，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此，赤岭其实很佩服眼前的这个杀尽魏家庄的女鬼，有什么仇，自己给自己报，真是畅快无比。
他把目光放在低头念经的小竹身上，朦胧的月光下，她的神情变得温柔专注。正是关注着小竹的动作，才在她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接住了她。
她的身子，冷得吓人。
赤岭抱起小竹，往土地庙里面走。
老鬼正在勺汤喝，他已渐渐平复了心情，想着等沈家那里有了消息再来找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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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也不迟。他抬眼看见躺在赤岭怀中小竹颓败的神色，额上的经脉突突地跳了两下。
小竹不断招魂，不自量力，反噬了她自身。
“快，快给她躺下。”老鬼指挥赤岭把小竹平放在案台上。他取出水囊里的水，绕着案台边走边用手洒水，走了七圈。他的头有点犯晕，扶住案台休息了片刻后，问赤岭有没有带银针。
赤岭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带银针。只好去翻小竹的包裹，她那么喜欢购置衣裳，应该会随身携带绣花针。倒腾了一番，在数件光鲜的绫罗中倒真让他找出了一排的针。
他递给老鬼：“你看这针可行吗？”没有蟾酥的针，刺下去，小竹会痛醒吧。
“死马当活马医。”老鬼取了针，刺进小竹的人迎穴、气海穴和三阴交穴。三针下完，他就拿出三张符纸贴于方才撒过水的圆圈中，呈三角之势。
贴完后，他把了把小竹的脉搏，才把三根绣花针取了出来。
“她，没事吧？”赤岭轻声问道，磁沉的声音中多了份担忧。
救治完了，老鬼才气得大骂：“她素来胆大妄为，你就不知道拦着点！”骂完了又瞥见实际该骂的家伙正老老实实地躺在案板上不知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抚着额头道了歉：“对不住啊，石头，我……”
“我懂，是我没能看出她在逞强。”赤岭拍了拍老鬼，示意他不必怀有歉意，“今夜就我守着吧，明早你还得驾车。”
“我方才守住了她的三魂七魄，剩下来的时间就靠她自己了。”老鬼说着，哼哼两声，“小妮子年轻好胜，自以为天下无敌，吃了这个亏也好。”
“老鬼，招魂术真有那么厉害？”赤岭自从见过小竹在孔府招魂。他就一直琢磨着怎么开口请求小竹让他见一见兰儿。他，连告别的话都没有和兰儿说一句呢。可此时见到面如白纸的小竹，才让他忆起刚开始上马车的小竹有时也是气若游丝的。他以为是药的原因，不敢多问。现在细细想来，应该也有为孔萧招魂的缘故。
“招魂术，打破了阴阳之界，你说厉不厉害。”老鬼一看赤岭就知道他的打算，就毫不犹豫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招魂所招，是将死未入轮回之鬼。过了头七，就无法收魂引魄，也就无法招魂了。”
“那如果是有怨恨，迟迟不肯入轮回的呢？”赤岭不甘心，直视着老鬼。
“石头，你我修道，心里都清楚，不入轮回，只有一个下场。”老鬼垂下了头，不愿讲出那四个字。
赤岭听出了他的意思，明亮的目光似蒙了尘，黯淡了不少。他坐在案台旁，盯着小竹的脸，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鬼继续走到锅子旁边，勺了一大碗汤，真烫手啊。他把碗放下，出门去擦了个身子，可笑擦完身流出的汗比擦身的水还要多。不过洗了身，总算是神清气爽了一番，回到庙里，拿起那晚汤，还温着，喝下肚子，赶走了全身的饥饿。
饱暖思淫＋欲，老鬼翘着腿躺在另一张案台上哼着小曲。他盯着头上的横梁发着呆，口中的曲调转转悠悠，不成规矩。
天色由湛蓝转向墨黑，老鬼转了一个身，双眼中映入赤岭苦守在小竹身边的景象。傻小子，若是小竹能醒，就一定会醒。反之，若是天要收了她去，守着又有何用呢？他闭上眼，扯了扯身上的外衫。自从这小妮子跟着他们以后，他和赤岭的衣裳都是经她的眼挑的，又舒服又暗藏华美，一路行来，凭着人靠衣装，也方便了不少行事。她要是有事，他该找谁去呢？
魏家庄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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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白日炎热，夜晚却凉的很。赤岭见烛火飘摇，站起来把门给关上了。可破庙的门处处漏风，寒凉的山风带着扑面的冷意，让坐在地上的赤岭打了个寒噤。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件道袍，披在小竹的身上。
她的脸色没有方才那么差了，是不是正在聚魂呢？赤岭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额头，黏＋腻的冷汗，凉的就像刚蜕完皮的蛇一样。
赤岭去添了点柴火，检查发现他们水囊里的水已经不多了。这庄子里的水不能喝，在渴也得忍着，直到找到下一处水源。他把袋里剩下的野果拿出来擦了擦，要是小竹醒过来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有事情做的人，总会觉得时间流逝的快些。赤岭边擦果子，边观察小竹的神色。很快，小竹所躺的案台上，就多了一排擦得反光的野果，看上去比洗过的还干净。擦完了果子，赤岭又拿出他的剑，这柄老鬼从神女墓给他挑的剑。自从离开开封府后，他都没好好看过呢。
此剑不长，剑柄乃圆柱形，嵌满绿松石饕餮纹，剑身与他的小臂长短相同，玄铁铸而面极薄，透着明亮而不张扬的银光。剑式古朴大拙，剑刃锋利无比，中有凸棱脊，锷锋锐利。
灯下看剑，剑身上似乎铺盖着一层如秋霜般的寒意。他的手指在剑上轻轻一弹，铿锵有声，如金石击玉之清脆。
“你……是何人？”一道虚弱缥缈的声音响起，即使是无力的，也甚是动听。
“小竹，你感觉怎么样？”赤岭心里吃惊，这回小竹伤的竟是失了忆，想问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不适。
“小竹，你是在叫我？”小竹揉了揉头，用胳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没事，就是有点口渴，能给我碗水喝吗？”
“自然。”赤岭把唯一一个有水的水囊递给了小竹，“饿不饿？这里还有果子。”
小竹点了点头，喝完了水，拿起了果子啃了一大口，又用疑惑地眼神望着赤岭。
“我是赤岭，是你的朋友。还有他。”赤岭指了指睡得死沉的老鬼，“他叫屈少庸，我们都叫他老鬼。你今日招魂被反噬，老鬼救了你。”
“我，招魂？我竟这么厉害吗？”小竹斜眼瞅他。
赤岭嘴角一扬：“是，你很厉害。你会口技，会用壬盘，会测吉凶，会杀旱魃，还会招魂。这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比你更有能耐的了。”
“哈哈。”小竹腾地下了地，直视着赤岭的眼，朝他眨了眨眼睛。
“你，你诈我！”熟悉的笑，赤岭怎么会看不明白，可小竹骗他又有什么意义？
“哼哼，你当初见我和老鬼一同去神女墓，定是瞧不上我吧。如今，你亲口承认我厉害，我也算是咽下这口气了。”小竹啃完了一颗果子，笑呵呵地打算去拿第二颗果子。
圣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小竹报仇，能早就早。
赤岭一听她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妄他担心小竹不苏醒。没料到她醒了竟是这番做派，真是白瞎了他的一片心意！初见时，他从来没有把看不起她的心思放在面上，甚至连老鬼都没透露。他是怀疑过小竹，但老鬼也说了用人不疑。她竟把他看得那么透，还记仇记了那么久。后来经历的种种，他早就对小竹改了观念。她虽然看着瘦弱，但意志甚是坚定，心思机敏，又能博采众长，独树一帜。
他苦心照顾她，就得了这么个下场。赤岭眼疾手快地把案台上的果子都兜进自己的袍中：“这都是我辛苦采的。你那么厉害，想必能自己去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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