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瑶村

赤岭站在颜府门前,遥望周亲王离开后,起身跳落在方才将依兰放下的树上,这个角度望下去,她静静地睡着。那年我想你,翻过一个山头,渡过三条溪流,天蒙蒙亮的就能守在你院子里的树上,等你醒来。如今,我与你不过一墙之隔,却再守不得你。

我欲退出权势之争,带你归隐入林,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依兰,等我回来。赤岭看着依兰,不知在树间坐了多久,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蔚蓝的夜色如云似纱般褪去,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爱的人的脸颊,时光悠悠,岁月静好。

可惜,他要离开。他不舍地看了依兰最后一眼,将她的容颜刻画在心间,随即抽身向西面飞去。

自南直到灵山,所费不过一旬。赤岭数了数日子,和屈老鬼约定的还有几日,便在益水河畔寻了户农家住下,顺道提前熟悉地形。周亲王给他的地图很是古旧,但好在保存得完整,图中有几个古时楚地的文字已经模糊,他又给了一份后世誊抄的手卷,赤岭自小就在巫楚之地长大,自然识得那古卷上的文字,再对比手卷,却发现了不少错字,难道说一个堂堂周亲王还找不到个识得古楚文字的先生?还是他有意为之,好让自己去而不返?这与他来找自己时那恳切的态度不符,他那么希望得到神女墓里的东西,不可能给自己下套。

罢了,赤岭收了地图,沿着石板路,驱马前行。灵山地势崎岖,赤岭左靠山,右临峡谷,一路马铃不断,尘土扬起的泥色前路上,是一条蜿蜒的长道,望着毫无尽头。

走了半晌,终于遇到了一群出山赶集的人。穿着自己民族的衣服,坐在驴车上谈笑,与赤岭的青衣直裰一比,仿佛给青山绿水添了几抹色彩。

车尾的老人吹着一曲老调,苍凉缠绵,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息。赤岭驱马与他们交汇:“敢问老丈,前方可是瑶村?”

“是咯,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成。外乡人,你来瑶村做什么?”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山里人的热情。

“我与几位好友听闻瑶村乃世外桃源,约好了来此游学。”赤岭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子的做派,潇洒俊逸。

那老丈一听是来游历的,倒也没说什么,这些年村里也接待过几个外来的公子,许是这样,村子的名气也就在外地大了起来。

“我姓翁,村里的人都叫我翁老汉,我家就在瑶村最大的那棵连香后头,你进村就能看见,有什么需要可以来寻我。”

“多谢翁老伯。”赤岭行了一礼,拉起缰绳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去,身后不久又传来那首古调,也不知流传了多久。

瑶村从山道上望下去,远远瞧着是一个古楚字,赤岭觉得很熟悉,但他一时半会间也想不起来。当马玲声停在村口的盘头碑额前,赤岭打量着石碑上被风吹日晒后模糊的小篆,苍劲有力,这最早的话应该算是秦朝的东西,传到如今逾千年岁月,表面一部分还十分锃亮,显然是属于当时的皇家才享有的工艺。

按理这样的一块碑,应该放在祠堂或者墓中,又怎会置于此地?还未找到神女墓,就先给自己找了两个大难题,赤岭决定今晚先借宿在农户家中,找几个年老的叔伯探讨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暮色将近,赤岭坐在农家的院落里,替一位老妪摘豆角。

“罗大娘,这附近有何可逛之处?”

“这儿,九曲连瀑,百里竹林的风景都很不错的,但最漂亮的,还是那灵山的云峰,你若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那灵山上的神女呢。”

“神女?村里有人看到过吗?”

“自然有,我的祖父就曾亲眼见到过。有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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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旱,村里的许多阿桂(男人)就去拜神女,在山间发现了一块石碑,村长说是神谕,便抬回来放在了村口,说来也巧,隔了一天果真下了雨。”

那“神女”早该寿终正寝,怎么还会有人能看见?赤岭心中刚对石碑的出处有了方向,又心生疑惑。此番他来灵山,是起人棺木,毁人阴乐的事,又觉得这神女对瑶村的人意义重大,自己更得谨慎行事。

“如此说来,那我也要去拜拜神女,祈祷他日能高中状元。”赤岭摘完了豆角,走到水缸前,打了水开始洗起来。

“公子瞧着是出生富贵的,做起活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前年有个公子也在我家借宿,我让他自己整理铺头,他弄了半个时辰还是一团糟。”罗大娘是个自来熟,又是这村里常常能见外乡公子的人,言语间也没多少客气,倒是像闲话家常一样絮叨着。

“幼时与我娘亲一起住,她的手有伤,这些事便都由我来做了。不怕大娘笑话,第一次打水的时候,水没有打上来,我自己掉井里去了。”

“是个孝顺孩子。”罗大娘熟练地剖了数十条鱼,一手的腥味,“你若要上灵山,就让阿赛带着你吧,这村里没人比他更熟悉灵山的路了。不过你们午后就必须得回来,那里山形复杂,野兽又多,要是天黑了,是很危险的。”

“明白了,多谢大娘。”

“客气什么,劳烦你把那竹篮递给我。”罗大娘指了指靠窗晒着的篮子。

原来准备的篮子已经快满出来,赤岭走到一边,拿起竹篮,刚转身就瞧见一个精瘦干练的小伙背着一大捆药材,看他的模样,应该就是大娘口中念叨不休的阿赛了。

阿赛长得不高,但看起来就很精神,浑身充满力量似的。他放下笨重的药娄,朝着赤岭点了点头,手脚勤快地帮他娘干起活来。

罗大娘爱怜地瞅了一眼阿赛,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正剖着的鱼,洗干净了手,把他刚采来的药材取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在一旁的竹篾里。

阿赛是个哑巴,赤岭意识到,这或许就是罗大娘提到阿赛时骄傲里带点惋惜的原因。

当村里炊烟袅袅,阿赛的爹,也就是瑶村中唯一一位教书先生迈进了家门。赤岭正在院中逗着一只大黄狗,见一个布衣模样的老先生站在门口咳嗽了几声。他连忙起身上前行了一礼,随后把他搀扶进了屋里。

“石公子,请用茶。”罗大叔泡了一杯茶递给赤岭,然后坐下来饮了口水。山路崎岖,他的腿脚又不利索,走的时间长了就容易抽筋。

“多谢罗大叔。明天我要和阿赛一起去云峰拜神女,想请教一下罗大叔,有关这神女的传说,以免到时候犯了忌讳。”

“那你可算是问对了人,这村里的人都知道有神女,却很少有人能真正完整地讲出神女的事。我也是听我祖辈讲的,这算是我们老罗家哄孩子的惯用方法了。”罗大叔又给自己倒了点蚕豆,“相传是在战国时期,我古楚国的大王向天祈求,能一统天下。巫祝替他占卜,说是天帝痛失幼女瑶姬,让他在众公主挑选一位立为神女,终身为国祈福,诚意达天,四海皆归。于是,楚王选了一个名为姮的女儿,封她为巫女,拜于后稷,属地灵山。巫女一直在灵山上长大,那些年楚国也风调雨顺,国力渐强,过了些年,楚国征战四方,在一场战役中铩羽而归。楚王便依着巫祝之言,携臣下来这灵山要求巫女举行祭天仪式,不曾料巫女在祭天时,引来了一群祥瑞的白鹿,她便驾鹿直奔云峰之巅,留下了一件百花编织的衣袍,散了满地花香。楚王大悦,以为天帝召唤走了女儿,楚国将扫荡四方,便大兴土木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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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建了个衣冠冢,史称神女墓。后来,楚国的确强盛了一段时间,但终究亡在更强大的秦国手上。”

赤岭听到这,拿起茶壶给罗大叔添了点水。千载岁月,又是史料缺失,这口传口继承下来的传说,都不知道还有几分真假,但这灵山有个神女墓却是真的,看来周亲王从前也定派人来搜寻过,只是没结果才找到了自己。

“还有神女墓?方才罗大娘和我说云峰上只有祭祀留下的古台,供后人缅怀。罗大叔,这神女墓还有遗迹吗?我想去吊唁一番。”

“找不到的,姮公主既是楚王最疼爱的女儿,又是唯一一个出自皇室的巫女,即使是个衣冠冢,也要永世安享太平。这灵山座座大山,每座山里又有岩洞数百,耗上一辈子,估计都找不到正确的衣冠冢。从前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有些人想来盗取神女墓,结果各个不知所踪。有些运气好的,过了几年以后,能被上山打猎的猎户找到尸骨,就地安葬。一些运气不好的,恐怕这辈子都要做巫女在阴间的侍从了。所以啊,对神女只要心怀敬畏,她定能感受你的善意。一旦有不好的念头,自然也逃不过她的法眼。”

“受教了。”赤岭怀中放着神女墓的地图,据说是当时逃出来的工匠绘制的,原先是在竹片上,后来又辗转画到了丝帛,最后才是自己手上的纸。不知道经过那么多年,已无人得知与当初的会有多大不同。

“明日晨起,你亲自去山间采些香茅兰草,置于祭祀台前,不可吟唱,不可赋诗,勿扰了神女安宁。午后即可归来,莫因山色误了时辰。阿赛已去过多次,明日他带着你去,老夫也不必担忧你的安全。”

“多谢罗大叔。”他们夫妇多次与自己强调午后就要回程,难不成时辰过后,山里会有什么异样?赤岭也不好多问,免得引起怀疑,大不了后日他以逛百里竹林为由再上一趟灵山云峰,亲自探探。

“赶紧去洗个手,准备吃饭咯。”罗大娘把大灶里的饭一碗一碗盛出来,一旁的阿赛手脚活络地把菜端到饭桌上。屋里散发着香喷喷的饭菜味,不由地勾起赤岭的馋虫,也让他想念起在雾里村,兰儿给他做得锦上花,溪里鱼还有他最爱吃的烫锅巴。她就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姑娘,能把平淡的生活过得令人感觉无比舒心。

“想家啦?”罗大娘端着饭在发愣的赤岭眼前甩了甩,“我们是粗茶便饭,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能让我借宿在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更何况大娘做得菜那么香,香得我一时没缓过劲来。”

“你这娃娃真能说。”罗大娘哈哈笑了几声,就打发他们去洗手了。

吃过晚饭,赤岭主动在院子里洗餐盘,罗大娘在灯下给阿赛缝补衣服,阿赛在院中劈柴火,而罗大叔,就与三两好友坐在凉棚下的木床上谈着他们年少的趣事。

赤岭不太听得懂瑶族的土话,只有罗大叔和另一个从楚地过来的人讲楚语时,他才能知道几句他们在讲什么。当初入了村里,选择住在罗家,一是考虑交流上会便利,毕竟罗大叔是教书的,楚语懂得不少。二是罗家是进灵山最便捷的地方,藏山纳水,这屋子选的就极佳。

山里的星空美得炫目,月光的银辉洒在院中的水池里,在鱼儿的游动下,荡起一抹抹耀眼的星辉。赤岭洗完了碗,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猛地一黑,踉跄了两步,旁边劈柴的阿赛急忙扶住了他。

“没事没事。”他摆摆手,自己身体一向康健,许是这几天赶路赶得极了,没有适应过来。休息了片刻,就神情气爽了不少。他直愣愣地望着南方,风徐徐吹来,吹不走他的满怀的思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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