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进林

老鬼洗了锅碗后,突然发觉气氛怪怪的,小竹和石头都对潘励冷淡了许多。尤其是小竹那妮子,就差把快滚两个字写在脸上,好让潘励瞧见了。

和石头耳语一番后,他淡然地想,潘励精打细算,打算着享齐人之福,但也得要那阿芬同意。她当年既不愿嫁她,难不成过了几年,就会愿意了?各人有各人的盘算,没有人非得按他的安排生活,只怕是他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管不管,这家长里短的破事关他何事。老鬼收拾了锅碗,背起行囊,打算继续往密林而去,日头暖融融的,积雪滴答滴答地消融,这天比下雪天还冷。

“我等还有要事,阁下自便吧。”赤岭朝着潘励拱了拱手,萍水相逢,聚散随缘。

“这密林广袤危险,不若由在下做向导,也好报答各位的救命之恩。”潘励直起身子,被打得地方痛得他连连出汗。

“不必了,你要找她是你的事,不必扯幌子。”小竹心道,带着个你,阿芬估计都要躲着他们了。

这般直白地道出了潘励的心思,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神色黯了黯:“既然小竹姑娘如此说,在下就不叨扰了。”

“不送。”小竹甩了两个字,迈开步子火速地朝密林奔去,像是后头有头猛虎在追似的。

老鬼和赤岭向潘励道了别后,也匆匆跟了上去。

一入密林,就觉得树荫重重。不知名的针叶树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几人粗的大树干健壮挺拔,直插云霄。苍然的古木四周,不乏枝干纤细的幼树,但无论大小,都一率呈现出一派不修边幅的率性美和令人血脉贲张的野性美。灿烂的阳光经过茂树繁枝的过滤,照在密林里,就如同一幅没有保存完好的陈年古画,望过去是那样的斑斑驳驳,那样的幽幽暗暗。

人在其中走,若没有极强的方向感,是十分容易迷路的。赤岭拿着手腕粗的树枝,在地上戳戳,走走。这里的土壤异常疏松,据说是火山灰累积而成。偶有暴风,大树常被连根拔起。他从地方县志看来的,到了密林中,都一一验证了。

眼前成千上百株树木许是在一次狂风中惨遭洗劫,骸骨般横陈的针叶树,或拦腰折断,或仆倒林间,或斜阻路上,早已朽烂不堪,保持着倒下时的姿态。而新生的幼树这一丛,那一横,让他们的行路变得艰难。

密林在层层苔藓的包裹下,隆起的半圆形沙堆活脱脱似了那青色的古冢,坚硬的石块被雨水和苔藓打磨成柔软的蒲团,连根倒下的树桩也在岁月中蜕变成那腕足众多的魔怪,时时刻刻透出少见的狰狞与猛厉。在空间闭锁的密林呆着,仿佛时间也被拉长了许多。

老鬼十步做一记号,小竹在身后捧着书,算算脚程,正午时分应该能抵达所求之地,至少也能挨着边了。

不错不错,就在小竹收起书本,往前走时,猛地撞了下在前头的老鬼。她晃荡了两下:“怎么忽地停了?”不可能吧,这么快就到了?

“小竹,你带罗盘了吗?”最前面的赤岭问道,他的眉舒展不开,眉心有一道深深的愁痕。

“自然。”小竹闻弦知意,从包袱里取出罗盘,找了块日光好的地,见罗盘上的指针飞快地转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明白为何方才赤岭不再走下去了。这里,已经是风水阵了。她取出黄符纸贴在罗盘上,口中念着杨筠松的《青囊奥语》:“颠颠倒,二十四山有珠宝,顺逆行,二十四山有火坑。识金龙,一经一纬义不同,动不动,直待小竹施妙用。”

“杵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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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大喝一声,降魔杵自下而上,开出层层圣洁的莲花。风水,风水,好的风水是藏风聚气得水,以得水为上,这里的风水阵风头正劲,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可水呢?小竹抬眼望去,在不断旋转的降魔杵旁,发现了隐隐流动的鱼状物体。两条锦鲤收尾相接,乃密林所化,鱼凭水活,此阵得水。木,乃五行之始,水,乃五行之终,这个双鱼五行阵,倒是个困人的好地方。

“又是你那师傅的杰作?”小竹收回降魔杵,见罗盘上的指针已经恢复正常,指了指离卦所在的方向。

“不清楚,但我师傅未教过我这个阵法。”赤岭看了一眼身旁的树,这里有老鬼刚刚画下的记号,又新又深,把那树皮都刮了去。从进密林开始,他还没察觉,到后来,越往里,为了避让古木,他们绕过几次弯,但他一直坚信自己是没有走过回头路的。可说不上为什么,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片林地的不寻常。他特意在绕过古木后往回走了一程,却找不到老鬼的记号。他没有领错路,那就是这地方,是错的。于是他便停下来,让小竹一探究竟。

密林深处的牛眠大阵是师傅所创,那这里的双鱼五行阵会不会也是师傅布下的?可师傅明明说过将所有的阵法都传授给了他,没道理把这困人的小阵隐瞒下来。难道,曾经也有风水师看出这出宝穴,而选择用阵法去保护它吗?

“这原本是个赌坊的聚财阵,想必你师父是瞧不上这些小把戏的。只是当初在这布阵的前辈因地制宜,改动了些,把聚财变成了困人。”小竹觉得此前辈颇为变通,实乃是风水界的奇才,不知何时有幸能请教一二。

“赶着天好快快走,你瞧瞧,许是过会就要下雪了。”老鬼跺跺脚,把牛皮靰鞡上的雪抖抖散,长白山气候变化极大,一会儿晴,一会儿雪,他们身处密林,今夜怕是找不到洞穴避风了。要是再这里吹一晚上的风,第二日他估摸着自个儿也要中风了。

刚刚放晴的天,已有些阴阴的。长白山的天,小孩儿的脸。赤岭连忙提起步子,吃力地往前走,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林子里静静的,没有了早晨时的清脆啼叫声。

三人都顶着风,一路前行,日影偏西,厚厚的云层盖过日光后,整个林间树叶声沙沙作响,似凄厉的惨叫,似怒吼的狂狮,天地间只有清晰的脚步印,走出了一行行的路,与密林分离开来,像是两条分叉的河流。

“石头,会不会走错了?”老鬼一路小跑,跟上前面的赤岭,不是要去密林吗?怎么越走越偏了,都快看见不远处的山头了。

“没错。”赤岭刚开口了,就被灌进一口冷风,“跟我走。”

又走了一程,老鬼只觉得双脚跟灌了铅似的重,口里的气同溺水的人一般,只进不出。他不得不大口地喘气,把肺撑满,才让自己好受些。他回头一瞧,嘿,小竹妄称自己能耐,如今也如他一般累得不行。只有前方的石头,就如精神支柱般,踽踽独行,不曾停过。

小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坡的,好像是老鬼拉的?不对,老鬼那人自己都没力气了,那就是石头背上去,靠在山洞里,她不停地换着气,身体疲惫的不想再动弹,石头却呆在她身边,告诫她,千万不可睡过去。是啊,在这冰天雪地里,一睡,便可能再也醒不了了。

当她咬破舌头时,剧烈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小竹得以清醒。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鬼,严寒冬日里,他居然在脱衣裳?赤岭在一旁大声地呵斥,老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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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发了酒疯似的不理会。

小竹心神一凛,这老鬼不会是要死了吧?她听臭臭说过,在长白山每年都会有几个冻死的人,几乎都是脱了衣裳,面带微笑死的。这老鬼突然反常的脱衣裳,定是在走了许久的路后,身体吃不消,才躺了一会就起反应了。

想着想着,小竹手撑着山岩站了起来,把行囊里的一件外袍取出来,盖在老鬼的身上。

“石头,抓紧他。”小竹的舌痛得很,他恍然间想到臭臭,当初他下狠心弄伤舌头的时候,是不是鼓足了勇气呢。

“老鬼,你听好。”被赤岭用双手双脚环抱住的老鬼还在试图扭动,“你是要回大明的,沈妃未死,你怎么能先走?还有魏家庄的小童,你就不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吗?”

见老鬼慢慢地安静下来,小竹把赤岭包袱里的衣服也拿了出来,系在老鬼的颈上:“对了,你那墨斗,不是说是你的护身符嘛?要是你敢死,我当即取走了。回头卖个金山银山,可都是我的了。”

“你你你……”老鬼的眼里喷出怒火,方才觉得发热的身体,也渐渐地感受到了寒意,只是听得小竹的一席话,心里翻腾不已,他不怀疑,要是他真死了,小竹的确会把他的墨斗拿走。说实在,要是死的是小竹,可能他也会去取孔萧留给她的。

“老鬼,老鬼,小竹是在激你呢。你险些送了命,得好好谢谢她。”赤岭见老鬼缓了过来,心中石头落地,立刻把束缚在他身上的手脚拿开。

“嘴上的谢就不必了,回头到江南送我一座绣庄,就成。”小竹笑着拱了拱手,仿佛那是唾手可得之物。

啊呸呸呸,怎么不说把鲁、蜀、湘、苏四绣的传人给她找齐呢!老鬼翻了个白眼,感觉身上感觉沉沉的,很难动弹,一点也没有刚才挣扎的气力。他哀叹,年纪大了果真是不好的,恢复得不如从前快了。

小竹看老鬼笨拙地抬手踢脚,知道他已经缓过来,没有大碍了。她才观察了下这个山洞,洞很小,大约只能容纳五六个人。洞口很窄,石头站在那里,几乎把大半的光都遮住了,显得洞内昏暗不已。她目测离石头的距离不过六七步,等抬起脚,才知道这几步路走过去,要费了她一身的汗。

“怎么不好好歇着?”责备里语气里,带着他独有的关切。

“你是不是瞧出了什么?”小竹好奇地问。

赤岭点点头,指着脚下的林地:“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小竹低下头,双眼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流转,冰峰雪岸,山舞银蛇,长白山果然是墓葬的好地方。只可惜,虎据龙蟠,上来已是不易,眼下又被满清控制着,应该极少人敢打这里的主意。

直到赤岭的手在几处点了点,小竹才看出了端倪。

“这,这是龙门阵。”小竹口中的龙门可不是指唐朝薛仁贵所创的军事阵法,而是指风水中的鲤鱼跃龙门。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峰看似貌不起眼,其实就是龙门所在。底下的密林到了此处,由赤岭点出来,才能发现,远处的双鱼阵是盘在密林之边的,因着小竹破了一个,其余的数个也多多少少能够瞧出来。而再往里些,就非常明显地数以千计的树都朝着这个山头的方向生长,竟是一派群鱼激烈争斗的样子。为何争斗?自然是为了能够跃了龙门能化龙了。这样的宝地,这样的大阵,没有百年难以成型?是谁花了这么久的心血,来守护这个墓,或者说是守护解除九凤困的地方。

一时间,小竹的心口发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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