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借钱

寂静的小院上空一瞬破空的风声有些沉闷迟缓。

“哎呀……啊啊!”

一个瘦小身影从梧桐树顶手脚并用地滑下来,狼狈不堪。

江四六大吼一声“小默啊”,刚跑出几步迎过去。

此时耳朵里听到身后一阵尖细的金石之声,阿诺硕大的人影也从身后如意所在的楼上翻落下来。

阿诺落在地上的姿势不太文雅,她拍拍身后沾着的灰土跳起脚指着楼上骂。

“如意你这臭男人!”

待要再骂几句忽的有些畏惧地住了嘴,一脸嫌恶地甩甩右边的衣袖,将其中裹着的银针甩落在地。

对着地上隐隐闪着雪亮锋芒的银针啐了口,低低骂了句“臭男人!”

这才注意到比她更早一步从梧桐树上滑下来的小禀义。

她此时已经安稳落地,还维持着方才抱着树干滑落的姿势,江四六站在她身前一动不动,神色复杂。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诺跑过去环抱住小禀义,将她身子扳开急切道:

“难道方才滑下来的时候蹭破脸了?”

少女因羞恼而狰狞变形的脸转过来,没有伤口和血迹,只是满脸……黑乎乎的墨痕。

小禀义嗷地一嗓子挣脱阿诺,将握在手里的一支毛笔丢出去,仰头叉腰对着楼上承晔住的房间。

“哥你疯了!你拿毛笔扎我!就因为不借你钱,你扎我!”

阿诺可可可一阵偷笑,忽地想到自己方才更惨,差点被人用针扎了,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转过身向着前院的楼上叉腰大叫,“喊你吃个饭,你恼什么恼,居然撒了一把针!我是你一伙的,你把我当仇人!”

说完心中更加悲愤难抑,抬头向天吼道:

“你们这些男人,要把人气死了!”

小禀义也跳起脚,哭意浓浓,“天爷啊!我哥不心疼我,拿毛笔扎我!”

此时承晔在后院的楼上一阵大笑,不待楼下的人反应过来,前院楼上的如意也是一阵大笑,二人的笑声此起彼伏,显得分外心有灵犀。

这笑声令楼下两个女人彻底炸了毛,喊叫得更起劲。

“男人们真是疯了!”

“你疯了!扎了妹妹你还笑!”

“有本事就别下来吃饭!”

“我不借钱!不借不借就不借!”

江四六捡起地上散着的毛笔和银针,额头青筋突突跳,转身往店里走去。

自己才是疯了!为什么要来突伦,为什么要跟这些人在一起……

算了,先去吃饭再说。

江四六转身进了后堂的餐厅。

院中的阿诺和小禀义仍然万分委屈无处倾诉,时而仰头怒斥不懂事的男人,时而转头窃窃自己心里的委屈。

不多时后院楼上有房门打开的声响,二人抬头时,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在眼前一晃,一落轻点墙头,再一跃一手按上前院楼台上的栏杆,长袍大袖翻转如飞,人轻轻巧巧落定在如意所在的廊檐下。

整个过程虽然身形快得只是一瞬,仍然能看到方才玉带长袍的美少年让人十分熟悉的脸。

小禀义一脸惊艳,转而变为不可置信,她手指向头顶的虚空,扭脸看向阿诺:

“方才那是我哥吗?是吧?”

“是他,但是……”

小禀义点点头,的确是他,但是怎么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她再度看向如意所在的前院楼上,他是怎么了?忽然跟如意一样打扮。

“但是,好看啊!”阿诺捧着脸看向承晔方才站立的廊檐。

小禀义耸耸肩,一道寒意在背上滑过。

跟这位半主子半兄长的卫二爷相处时日也不算短,他若是突然转了性儿去讨巧卖乖,定是又有什么人要倒霉了。

她摆摆手拽着阿诺,“快走吧,我们去吃饭,饿死了!”

如意的房内此时是另一番景象。

四面垂落的细白纱幔全部被卷起,前后两面的窗子全部打开,三月末的北地阳光和暖明媚,毫无遮拦地透进房内。

如意一身天青色素锦长袍,黑发雪颜,端正坐在一方小香几之后。几案上一壶一茶盏汤色碧莹莹,正中还有镂金银花鸟熏炉袅袅生烟。

他宽大袖中两只素手上下翻飞,牵动丝丝缕缕分明的绣线。面前并排立了五个木架,挂着不同颜色的衣料。身后木架上装着各色丝线,在如意两手的操控下飞旋出丝线。

此时他手中的绣线如同作画时的笔墨,而木架上的衣料则是画质。随着如意手指的牵动,如同泼墨描画一般,衣料上开始渐渐绘出昳丽的花样和纹路。

承晔从未见过衣服可以这样行云流水地缝制,绣线和银针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衣料上从容游走,所过之处便是密密匝匝的写意画。

一一看过去,他绣出的花色与寻常所见的大多数吉祥纹样不同,更加灵动写意,看上去别有意趣。

一件罗裙上绣的是大小不同姿态各异的合欢花瓣,如同是穿着素色的衣裙的女子遇到零落的花瓣,在裙上留下的花影。

他绣出的一丛翠竹在如烟如雾的衣料底色上立起来,和着房内变幻的光线摇曳。而往上看去才知这一丛青竹只是一幅图画的极小一部分,整件长袍上依稀可见雨后初晴的烟霞和薄雾,更远处有青山溪涧隐隐,湖水平滑如镜莹然有光,柳枝拂动下有一截木栈临水,与行在水面云雾中的一抹孤帆相映。

承晔看得失神,一时忘了自己还在窗外。

里面的如意早就察觉他在外面,不去看他,手上也一刻未停。

承晔见他眉眼间明明挂着恼怒,眼下暗淡的青色倦意难掩,知他着实辛苦,并不急于打扰。

房里方外的人一个只管用针如飞,一个只管孜孜贪看,不知过了多久,如意才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天青色袖摆挥动之下斩断丝线,银针琳琅有声被他放在身侧的锦盒中。

如意缓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对面窗下摆着的竹案,其上是坐着煎茶用的一体的白釉铫子和风炉。

承晔望风而动十分乖巧,赶忙在外温声说道:

“我来帮兄长。”

如意蹙眉,略有些不满地望过来,此时才发觉今日这熊孩子与往常大不相同。

他挑剔地将承晔上下打量,目光也渐渐变柔和欣赏。

月白织锦袍,素雅不失贵重,颜色也与如玉的面色相配,身形颀长步履持重,器宇磊落神色疏朗。

既有霁月清风的气度,也有杀伐决断的傲骨。

如意有些眼酸,早年初识卫景林的时候,他可不就是这模样。

承晔迎着如意的挑剔目光堂而皇之地穿过房间,径直走到竹案后坐下,对上看过来的如意抿嘴一笑。

“我给兄长煎茶,兄长自去忙着。”

一面熟稔地汲水、添薪、取火、烹茶,心中暗道幸而煎茶点茶都是祖母亲授,自己这是童子功夫,在如意面前小试牛刀先博个好印象才好。

风炉上煮着水,这才敲下茶饼,先以茶臼粗研,再入茶磨细碾,茶末成汤,注入一旁的青碧瓷盏,承晔捧盏与如意,煎茶时汤色乳白为上品,如意引袖举盏轻啜,面色更加温和。

与他的面色不同,自看了承晔方才行云流水煎茶注汤,对面窗台上冒出三个脑袋如遭雷击。

小禀义深恨自己忘了他的家学渊源,文老太太带大的孙子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眼中竟成了翻天动地的猴子精。

承晔不去看他们,只看着如意,笑得乖巧斯文。

如意也笑,眼中颇有深意,“当年与卫兄,你父亲初识之时,他并不擅这些,煎茶赋诗作画,他都不如我。”

哈,想来父亲是除了这些,每一样都胜过如意太多才能结为好友了。

承晔也不说话只是点头,笑得益发乖巧。

如意长眉扬起笑得肆意,承晔眼前也是一花,咧咧嘴和他一起笑。

“你这猴儿”,如意摆摆手收住笑,看向承晔道:

“难为你在我这里束手束脚卖乖讨巧,说吧,要我做什么事?”

承晔嗯了一声,又笑,站起身噔噔噔跑到对面窗下赶走那三个脑袋关上窗。

这一番举动又惹如意笑了一场,他手撑在桌案上拄着头,脸转向承晔,目色有些冰凉:

“只有一样,不许再找些无聊无趣的富家小姐让我做衣裳。”

“我就是要为兄长分忧呢”,承晔坐在如意身侧,拉住他袍摆的一角,“我……”

话刚开口却听如意哎呀一声,打掉他抓着衣角的手。

承晔一脸无辜,如意则有些恼怒地指着他道:

“你这猴儿,坐好,不许碰我的衣服。”

说完又轻轻整理那一角袍摆。

承晔眉毛抽了抽,父亲怎么有这么……难以名状的朋友。

他乖巧地嗯一声,道:

“我想要给兄长找几个制衣高手做帮手,今后如没有特别的事,兄长就不必做这些杂务了。”

如意见他一脸殷殷之色,心中反而警惕起来,他长眉一挑:

“让我不做这事的办法你定是有的,我也不着急听。”

他将脸凑近承晔,问道:

“我要先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唉,这个大哥好像更难对付。

话已至此,承晔只得腆着脸问他:

“需要兄长出钱……”

“钱啊”,如意并未恼怒,好像在认真思考,“多少钱?”

外间一阵响动,那三个偷听的气冲冲跑进来,一脸愤慨,齐声道:“不可!”

如意更怒,目中闪出一道雪亮厉色,伸出的手掌指缝之中,银针锋芒尽显。

“你们三个,不许进来。”他恼怒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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