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无脚鸟

“别担心。邓布利多来了。”迦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特里劳妮不会有事的。——但是你为什么要站出来?海伦,她更加不会放过你的!”

他抱着海伦往校医院走去。

“《预言家日报》今天都刊登出来了,乌姆里奇她知道你是蒙莫朗西了。”

海伦仓皇抬起头去看迦勒的眼睛,试图寻找一个答案。迦勒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神情复杂。

“没什么了,先看好你的舌头吧。”

海伦拼命地扭动着试图挣脱他。迦勒无言,默默地把她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走廊转角亮起各种颜色的烟火光芒。伴随着尖锐的爆炸声,浓浓的硝烟朝他们涌来。

“我们先去找庞弗雷夫人,好吗?”迦勒无力地看着海伦。

海伦没有理会他,舌头还在往外溢着血珠,细密的疼痛早就让她的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到了迦勒的书包,一把扯了过来,把里面的书全部倒在地上。

迦勒没有阻止她。

她飞快地捡起那份今天的《预言家日报》。

映入眼帘的,是他们那晚在埃弗里庄园被拍到的照片。

照片里的自己惊恐地看了一眼镜头,然后垂下眼去再无神情,而身边的父亲从容盯着前方。那时候他们正要从庄园离开。

读下去,头条的文字几乎让她两眼一黑。

“新闻记者神秘身亡藏匿数十年的蒙莫朗西现身底片中”

“蒙莫朗西遗体被找到确认参与阿兹卡班逃狱事件”

往后两版都是关于唐克·蒙莫朗西的报道,她的手哆嗦起来。

迦勒想从她手里拿过那份报纸,但是海伦紧紧攥住了。前面就是校医院,海伦摇摇晃晃地迈上了走廊另一侧的扶梯。

“海伦!我们先去找校医好吗?”迦勒着急地跟上来,试图抓住她的手腕。

她甩开迦勒,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

眼前一片模糊。

上了三楼楼梯走上左边的走廊,门口有一个巨大花瓶的就是弗立维教授的办公室。

“教授!——弗立维——教授——”她再一次忍着舌头上灼烧般的疼痛,含糊不清地叫着拉文克劳的院长。

海伦用力锤着黑色的木门,迦勒追上来却也拦不住她。敲了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

与此同时,她又被尖锐的痛感蛰得缩了一下舌头,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

弗立维教授颤抖着嗓音说道:“快进来吧,孩子。至于你——埃弗里先生,我想乌姆里奇教授等会该有事找你了,门厅里是不是正一团乱呐?快去吧……”

“但是海伦……”

“我会安抚好她的,她是我学院的学生。”

迦勒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海伦,但还是小跑着下楼了。

院长的办公室静悄悄的。

那些肖像上的巫师大多不在画框里,还有一两个在打瞌睡。

门在她背后关上了。

海伦捏紧了手里的报纸。

“教授——”

弗立维教授走向办公室的内室,回头朝她招了招手。

“海伦,进来说好吗?”

墙上范梅尼教授从一副窗帘后闪身出来,她戴着一顶珍珠纱礼帽,娇艳的红唇在纱沿下一张一合。

“让我看看!……我就知道是你!”她拖着自己繁复的长裙慢悠悠地回到画像里的沙发椅中坐下,精致的扇子在她胸前轻轻拍打着。

“范梅尼,我们现在不谈论这个。”弗立维果断地说着,把内室的门推开了。

海伦也无心和她争辩,快步跟了上去。

“叫邓布利多来!我必须和他谈谈!”范梅尼教授还在身后生气地大喊着,海伦的脑袋更沉了。

“校长一会就会过来。”弗立维教授关切地看着海伦,“先坐下。你的舌头还疼吗?”

“这不重要。”海伦含着新沁出来的血水,颤抖着翻开了报纸的头版。

“我爸爸他——”

“喝一点止血药,海伦。”教授把一小杯药剂塞进她手里,用魔杖点了点她的脸颊,一种凉丝丝的感觉在她口腔里蔓延开来。

疼痛的感觉减轻了,她暂时可以像以前一样说话,但海伦只是盯着教授的眼睛,等对方开口。

弗立维教授眨了眨眼,干涩地说道。

“我很抱歉,孩子。”

“他是怎么——”

“报纸上只有这一句话是事实。——他们在阿兹卡班监狱的墙外找到他的,魔法部的人推测他是从那里坠了下去。”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挤压出去。

“我还可以见他吗?”她泣不成声地问。

“我们会安排你……出席你父亲的葬礼。”弗立维教授痛苦地推开内室的门走了出去,“我去看看是不是阿不思在敲门。”

给她留下了十几秒中独处的时间。

海伦再一次捂着嘴低下头去,止痛的魔咒即刻便失效了。

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仿佛身处云端。

一切残酷得如此不真实。

她痛苦地张开嘴,哀嚎着痛哭起来。

很快,邓布利多跟在她们院长的身后走进了内室。

“唐克是牺牲的,海伦。有关他参与阿兹卡班越狱的报道,都是毫无根据的废话。”邓布利多从她面前拿走了那份报纸,沉重地看着头版父女二人的照片。

“我无意让你流更多的眼泪,但是有些事情,我不能再分两次说完了。”邓布利多拿出一个玻璃小瓶,耐心地展示给海伦看。

瓶子里是银色的、流动着的液体,好像一种神秘的魔药。

“孩子,等你情绪平复一点,我们再去我的记忆里看看唐克。”

弗立维教授挥了一下魔杖,一个有些分量的石盆出现在他们面前,里面有透明的液体旋转着。

海伦的手在渐渐的抽泣声里垂了下去,她却依然痛苦地蹙着眉头。

她想要有那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可以让她抱住,逃避这件事。但事实是,她孤零零地坐在石盆前面,弗立维教授说着话,轻声安抚着她。

“你一出生,霍格沃茨塔楼上的准入之书就写下了你的名字。……邓布利多找过斯内普教授和我,问你被分在斯莱特林的可能有多大。……我告诉阿不思,按照蒙莫朗西家族一贯的个性,都是被分在拉文克劳学院的。那时候你的父亲还是食死徒,他也是几十年来拉文克劳学院唯一的食死徒。

范梅尼教授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蒙莫朗西在一百年前就因为帮助黑巫师留下了骂名,你父亲当年的选择无疑让蒙莫朗西更加无法翻身了。抱歉,这个姓氏被称为‘拉文克劳之耻’。”

海伦闭上眼讽刺地笑了。

她认识蒙莫朗西才不足一年,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强加的。

强加得冠冕堂皇,令人无法反驳。

邓布利多缓缓地开口,接着弗立维教授的话说了下去。

“神秘人倒台之后,你父亲带你逃到了麻瓜世界隐姓埋名。我想你是无辜的……在和菲利乌斯商量后,我依照你父亲在麻瓜世界的姓氏给你寄去了录取通知书。

入学以来,你就一直是一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甚至比别的孩子都要优秀。我知道你和韦斯莱先生走得很近……我很欣慰,海伦。”邓布利多真诚地说道。

“这和我于你父亲的印象大不相同。于是我开始试着向唐克伸出援助之手,经过了十几年的时光,总该想明白一些事情,难道不是吗?”

“你们拉拢他加入凤凰社,然后把他的命当成你们前进道路上的一块铺路石。”海伦尖刻地说。

“你是这么想的吗,海伦?”弗立维教授吃惊地说。

邓布利多却没有生气,他摇了摇头。

“他的命从来不是我们的铺路石。我邀请他参加第一次会议之前,就已经委以他全部的信任。换句话说,即使他投靠了伏地魔那一边,你们就能过得很好吗?”

“我不知道。”

其实海伦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天老埃弗里在餐桌上说的话——

“如果有一天,黑魔王需要你重回公众视野,告诉他们你的立场,你会照做吧,蒙莫朗西?”

还有摄影师的死——海伦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也不知道摄影师的名字,可他却因为这件事被害。

即使在伏地魔这一边,父亲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甚至死前还要背负协助逃狱、谋害性命的污名。

她觉得自己无力而软弱,即使知道了这些,她依然无法为父亲做哪怕一丁点事。

除了无用的眼泪,它从来不会迟到。

“我相信你会明白的。”邓布利多说。

“教授,我想看看我爸爸。”

海伦用掌心蹭干脸颊上的泪水,含着痛,低低地说。

她第一次使用冥想盆,这就是这个石盆的名字。

邓布利多将小瓶里的液体倒了进去,里面的液体旋转得更快了。海伦俯下身去,被吸进了记忆里。

她的双脚落在邓布利多办公室的地毯上。

校长正专注地盯着办公桌上的一台银色器皿,窗外艳阳高照,是个好天。

海伦看见父亲在门口出现了,他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平静地朝邓布利多笑了笑。

“我想我应该没有迟到。”

邓布利多抬眼,微笑着招呼他的客人坐下。

“完全没有,唐克。要不要来些柠檬果酒?”

“再好不过了。”

海伦看着父亲拿下头顶硬质的夏日船帽,眼泪差一点又忍不住了。——上一次圣诞节父亲对自己那么耐心,那么温柔,可是自己却因为父亲的身份没有给他好脸色。

“我刚从克拉布家回来。他们没有让我见到黑魔头,我没法说出他和虫尾巴在哪。”唐克接过空中悬着的酒杯。

“他的疑心很重。”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克拉布和诺特都在,我简短地阐述了自己的一点意见——他们一定会传达给黑魔头的。”

“你是怎么说的?”邓布利多看上去很感兴趣。

“关于报纸上的那些报道,明显是魔法部长担心自己位置不保。因此食死徒不需要做任何举动,舆论会把波特压垮的。”唐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克拉布一家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到这些。我也不怕他们将这些谏言据为己有,因为伏地魔很明显在试探我。”

“我很高兴,唐克,你和十四年前不同了。”邓布利多欣慰地说。

唐克的表情变得有些局促。

他扫了一眼邓布利多身后墙上的那些肖像画,摇了摇头。

“别这么说。……海伦在休息室里吗?”

“她去格里莫广场送资料了。”邓布利多别有深意地看着唐克,“可能会吃过晚饭再回来。”

“和那群红头发的孩子?啊……韦斯莱。”唐克嘟囔着,呷了一口酒,“海伦喜欢他们中的一个,对吗?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老实说,我实在分不清……也不知道海伦怎么分得清……”

邓布利多笑了起来。

“乔治·韦斯莱。他和他的孪生哥哥弗雷德·韦斯莱都是很有趣的年轻人。”

听到这话,唐克本想不屑地撇撇嘴,但在这之后还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韦斯莱是很好的一家人家。在我看来,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了。”邓布利多真诚地说,“莫丽也很喜欢海伦。还记得那天会议上乔治·韦斯莱为海伦做的那些事吗?”

“从这一点来说的确是不错的男孩……”唐克有些不耐烦地咂咂嘴,好像不愿意听到邓布利多夸奖乔治太多。

海伦坐在邓布利多身边,又哭又笑地看着对面的父亲。她从没想过唐克会这样不愿意多谈乔治,这似乎是一个父亲正常的表现。

“但是海伦因为我的原因,负担了太多她本不该负担的。”唐克无奈地说,“韦斯莱家再好,也不会接受一个声名狼藉的儿媳。”

“蒙莫朗西家族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放下酒杯,愁苦地望着桌上各自运转着的魔法器皿。

邓布利多试着让他振奋一些。

“别这么说。这也是你加入凤凰社的原因之一,不是吗?——为了海伦。这件事真正结束以后,你也可以为蒙莫朗西家族正名,海伦也可以摆脱这些虚名带来的负担……有太多太多好事可以盼着了,唐克。”

“对啊……”父亲苦涩地笑了一下。

海伦还想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可是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旋转起来。她被带回了院长办公室的地面上。

她看着等待在一旁的两位教授。

“我父亲白死了,结果适得其反。”

弗立维教授难过握着自己的魔杖,“并不是这样,海伦。……只是这个要你自己来选择。”

“选择?”

“埃弗里家已经向你们抛出橄榄枝了,对不对?至少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尽管老埃弗里也参与了这件……”邓布利多闭了闭眼,用一种平静的口吻接着说了下去,“也如你的父亲所说,趁着迦勒·埃弗里还有那么一份善良。——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可以考虑。”

“你有拒绝的权利,海伦。”

“可不可以代替你父亲,继续完成他要做的事情?别担心,我不会给你过重的任务,只是需要你依旧站在我们这一边。他想为蒙莫朗西正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原来这就是她要面对的。

当这个世界的风雨向她打来时,她没有伞,没有庇护所,没有保护她的人。

除此之外,还要弄清楚父亲的死因。

海伦的眼睛依然肿着。她抚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舌尖的疼痛突突地跳动着,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刚刚是不是哭得太早了些?

一天之内,不能再哭第二次。

甚至以后,她也不能再这样哭泣。

邓布利多望着她,海伦猜测他藏起了眼底热切的期盼。热切不应该用在一个失去双亲的女孩身上。

唐克不会白白死去。

如果她不选择在父亲之后加入凤凰社,唐克才真正是白白地牺牲。

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外面的走廊都变成了沼泽。

两位教授还在里面商量事情。

她在脚下仅有的一小块陆地上蹲了下来。许多学生划着很小的船或是施了魔法的课本在水面上通行,转角还有五光十色的烟花在炸。

周围的一切变得荒谬起来,她却无心追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迦勒在走廊那头朝她招手。

“海伦,你得等一会,我去借一只小船来接你!”

她愣愣地看了他一会,点了一下头。

他转身离开后,海伦盯着脚下古怪的沼泽出神,如果她一头栽进去,会栽进地板里,还是淹死在水里?

“你在想什么?”乔治从办公室正对着的楼梯下面走了上来,他手里握着一个奇怪的装置。

海伦开始转而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在看这个?”乔治扬了扬那玩意,冷静地说:“便携式沼泽,我们的新产品。”

一群赫奇帕奇的低年级学生嘻嘻哈哈地踩着一只被放大的餐盘从他们中间划了过去。

海伦看着他的脸。

邓布利多的记忆里,还是去年夏天。那时候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嫌隙。

迦勒没有插进来,韦斯莱先生也没有受伤,她的父亲也都还在。

这半年,在缝合伤口和撕裂伤口中度过的半年。

她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走向对方,这是她最后的安全感。

想到这些,她或许就可以再无顾虑只身向前。

乔治踩在沼泽的另一边,向她伸出手。

“相信我,我拉你过来。”

她当然相信他。

海伦的舌尖仍在隐隐作痛。她抽出魔杖,在空中一字一句地写下她想说的话。

——走开。

乔治看着空中银蓝色的文字,手慢慢地放下去了。

“好,告诉我你的舌头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乔治的脸,或许因为自己的原因,他也很久没有那样开心过了。她不想让他再这样下去。

海伦写道。

——小意外。

迦勒就快来了。

海伦的余光能看到转角他的影子。

乔治静静地看着她。

“你在撒谎。”

她又写了一句话。

——我在等迦勒。

乔治眼里的光熄灭了。

“我明白了。”

他也注意到了那边传来的水声,无言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在迦勒没有看见他之前,乔治转身走下了楼梯。

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海伦蹲在那里,这个世界都仿佛在离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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