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因为她是我太太

PART 42

人生有三苦,年前买股票,年后买基金,以及替他人做嫁衣。

——《眠眠细语》

周五夜里的一场暴雨,让周末的气温降了好几度,瀚佳的夏拍如期举行。

本次拍卖共三个专场,八百多件拍品,一个油画专场,一个书画专场,以及一个古董珍玩专场,起拍价大多在两万至五万起步,最终成交价不会超过十万。

按惯例,画家不必在拍卖会上现身,但夏拍是中小型拍卖会,主打的都是青年艺术家的作品,所以偶尔会让签约画家上台并做简单介绍,算是一个露面的机会。

许眠是第一次上拍,王随又叮嘱她要上台,因而她前一天晚上就开始紧张,以至于晏初水半夜三点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拿着防身的电棍冲出去,才发现是许眠蹲在沙发上啃火腿肠。

她说:“初水哥哥,我太紧张了,想压压惊。”

很好,别人紧张是睡不着觉,她是睡不着也不会亏待自己。

先把她拎去卫生间刷牙,再揪回卧室的床上,最后是给她念诗、哄她睡觉。一瞬间,晏初水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娶了一个老婆,而是在带一个孩子。

他蓦然想起黄珣以前说过的话。

——眠眠这孩子将来大有可为,谁要是娶了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大有可为这一点,晏初水是相信的,至于大吃一惊嘛……

他低眉笑了笑。

大吃是见识到了,一惊还没有。

如此一番折腾,第二天早上许眠果真赖床了,晏初水又是把她揪下床,拎去卫生间刷牙,最后拧了一把热毛巾,给她擦脸。

小姑娘捧着毛巾笑嘻嘻地说:“初水哥哥,你真好。”

晏初水耳根一红,直接把她的脑袋按进脸盆里,“好什么好,快去吃早饭!”

许眠抬起湿哒哒的小脑袋,轻声叹息。

好好一个年轻人,又帅又有能力,偏偏长了一张欠揍的嘴。

缝起来就好了。

***

两人是前后脚到的拍卖会场,许眠去找王随报道,晏初水和殷同尘在门口碰头。夏拍的规模不比春秋两季的大拍,所以竞买号牌的保证金只需要三万块,小秘书给他俩办好登记,自己也凑热闹领了一个。

殷同尘调侃道:“看来你工资不低嘛!”

小秘书把号牌塞进包里,十分谨慎地说:“我只看看,又不举牌,举一下小半年工资就没了。”

九点半是入场时间,小秘书好奇心盛,第一个冲进会场抢座位。

晏初水向来不愿意随大流,且他问过许眠,说她的画是中场休息后才上,他对其他人没有兴趣,索性在会场外的咖啡店坐着。

这家咖啡店没有瓶装饮料,晏初水靠在座位上看殷同尘,换作平日,他早该去其他地方买水了,可今天的殷同尘坐着没动,只拿起手机按了几下。

没过一刻钟,何染染闪现了。

晏初水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自己通知过何染染来参加拍卖会啊。

何染染气喘吁吁地把一瓶矿泉水往桌上一放,一边擦汗一边问殷同尘:“可以了吗?我摊子才搭好就来了!”

秋湖公园和会场隔着一条马路,八百米的距离她花了十五分钟,实在算不上高效。看在天热的份上,殷同尘勉强点了点头,又冲她挥挥手,俨然一副大哥遣散招呼小弟的架势。

晏初水不免困惑。

没记错的话,何染染是他签到墨韵的,为什么使唤她的人是殷同尘呢?

“你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了?”他拧开矿泉水,挑眉问道。

“咳咳……”

殷同尘大义凛然地咳了两声。

何染染用上半张脸恨恨地瞪了殷同尘一眼,然后用下半张脸对着晏初水笑了笑,“没有、没有,晏总,我刚好在附近……”

晏初水眯眼打量,他相信何染染的狗腿,却不相信她会抱错大腿。

反观殷同尘,五官端正、一脸正气,拍卖师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冠冕堂皇的坦然,衣冠楚楚的磊落。

估计他开口问,也问不出答案。

果不其然,殷同尘面带微笑地说:“一点私人交情罢了。”

晏初水淡漠以对,他并不好奇一男一女的私人交情。

除了他和他家眠眠。

何染染完成任务匆匆而去,晏初水闲散地静待时间流逝。拍卖会他参加过太多次,墨韵的、国内的、世界的,大大小小,五花八门,每一次参加他的心情都不算轻松,或是考虑成交额,或是期盼能拍到《暮春行旅图》,眼下这般平静的,还是头一次。

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十点半。

差不多该进场了。

夏拍的会场不算太大,但观者如堵、座无虚席,晏初水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就把满场的目光都夺走了。

这也是他不想那么早进来的另一个原因。

“那不是墨韵的晏初水吗?”

“他怎么会来瀚佳的拍卖会?”

“这不是夏拍吗?他要买什么啊?”

台下的议论声盖过台上拍卖师的声音,晏初水置若罔闻,大步向前。小秘书早已给他留好座位——三排最末端,旁边就是会场的安全出口。

晏初水刚落座,前后排的买主纷纷按捺不住,热情的招呼后便是有意无意的打探——“晏总,您这次来,是要拍谁的画呀?”

殷同尘本以为晏初水会提及许眠,给她抬抬身价,不料他缄口不言,理由是不能用非专业因素干扰市场价格,破坏行业规矩。

听起来是相当的公正不阿。

没过一会,许眠的作品上拍了。

大屏幕上开始投放她的照片和少得可怜的履历,看得出来,台下的竞买人对她十分陌生,有些人甚至毫无兴趣,哗哗地往后翻图录,等待下一位画家的作品。

第一件作品是一张水墨山水,这张画晏初水看过,画中孤峰入云,颇有“天高气肃万峰青”的萧疏之感,画作结构空灵,渲染洒脱,仅以墨色达成流光溢彩之妙。

许眠的山水画最打动晏初水的一点——

是“豪放”。

这种“豪放”在青年画家中极为少见,尤其女画家,常常被世俗惯性束缚,画一些小而美的花鸟草虫或是工笔人物,不敢画山水,特别是大山水。束缚久了,便是想画也画得不够“豪气”,不够“奔放”。

晏初水对此甚为惋惜,才更觉得许眠难能可贵。

想来黄珣对她的教导是与众不同的,才能让她一直坚持自己,保持画中超迈腾踔的气质和天真浑厚的笔墨。

这张画尺寸不小,共十二平尺,起拍价是一万五,在晏初水看来,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

可台下的人并不买账。

拍卖师说出底价后,就冷场了半分钟,晏初水听见前排两个中年人正在交头接耳。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能画什么山水?”

“一个学生没履历也没家世,买回去肯定赔钱。”

这话听着气人倒也真实,参加小型拍卖会的大多初涉艺术收藏,鉴赏能力相对匮乏,越是手头不宽裕,越是挑剔,恨不得用一分钱买两分钱的货,最好能在拍卖会上捡漏什么名家巨作。

其实这是最不实际的念头。

因为拍卖行绝不会让买主捡漏,且不说起拍价都是商议好的,一旦好画价格过低,便有内部人员举牌兜底,特别是一些做噱头的0元拍更是如此。

如晏初水所料,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竞买人举牌。

拍卖师立刻宣布:“一万六,现在出价一万六,还有没有别人?”

大约是有些看不下去,殷同尘抬手举牌。

“一万七,一万七……”拍卖师一边报价一边说串场词,“这位画家虽然年纪轻,但作品绝对优秀,大家知不知道前阵子墨韵拍卖行拍出赝品的事啊?”

殷同尘当即后悔了。

一说到赝品,台下就热闹起来。

有人大声问:“墨韵的赝品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墨韵那张赝品就是这位画家的一张习作,被人盖章作伪,最后拍出六万一的价格。”拍卖师早已注意到台下的晏初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要超额完成王总的指示,“我看到晏总今天也来了,不知道是欣赏这位画家的画,还是因为不甘心呢?”

满场的目光再次投来,晏初水异常镇定。

他一言不发,甚至摘下眼镜,慢慢悠悠地开始擦拭镜片。

以沉默回应拍卖师的问题。

我、当、你、在、放、屁。

拍卖师自己反倒尴尬了,转而继续报价:“现在是一万八,一万九,一万九,两万……”

殷同尘小声耳语:“老板,原来王随是想这一出呢……”

晏初水笑而不语,只细细把玩着手中的号牌,小秘书凑头问:“晏总,您是要举牌吗?”

他没说话,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包拿过来,小秘书老老实实地上交,他又努努嘴,让她把包打开,拿出竞买号牌。

小秘书不明所以,一一照做。

冷不丁的,晏初水提起她的衣袖——

替她举牌了!

拍卖师眼疾口快,“两万五,有人出价两万五……”

小秘书傻了。

两万五可是她五个月的工资啊!而她才刚入职两个月不到!

晏初水是恪守行规的人,他举牌未免公私不分,但让小秘书举牌就不一样了,她是凑热闹的观众,标准的竞买人啊。

好在很快有人追加到两万八,小秘书松下一口气,然后晏初水又拎起她的衣袖。

“三!万!二!”

小秘书哭了。

会场的气氛一下热闹起来,有人及时通知了王随,他带着许眠从侧门走进,站在主席台边,给拍卖师递了个眼色。

第一件画作的价格已经叫到三万八,作为尚未毕业的在校生作品,算是比较理想的价位。

拍卖师敲锤落定。

在第二件作品开拍前,王随决定上台助助兴。

有些买主知道他的身份,不免暗暗吃惊,不知这场小拍有什么名堂,居然能惊动本市两大拍卖行的老总一起现身。

王随的目的是赤裸裸的,一开场就将火力对准晏初水。

“墨韵,号称从不出赝品。”

“墨韵的晏初水,号称从不走眼。”

“现在由我向大家隆重介绍,这位打破墨韵鉴定神话的画家——许眠!”

众目睽睽下,小姑娘怯懦地站在台边。她不想上去,一是因为紧张,二是因为王随的话,然而拍卖师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略显粗暴地将她推了上去。

她猝不及防。

台上的王随意气风发,居高临下地俯看晏初水,“听说晏总看到‘赝品’的时候,还说了一句‘刘林画不出这样的好画’,可见这位画家功底之深啊!”

总算来了个有资格同他说话的人。

晏初水站起身。

绝对的高度让他在台下也有不输王随的气势。

相比咄咄逼人的王随,他更关心台上的许眠,小姑娘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几乎要哭了的样子,有害怕也有担忧。

她没想到一场拍卖竟然会变得如此剑拔弩张。

晏初水却毫不意外,王随一心想签许眠,为的就是在拍卖会上宣传她,宣传墨韵的“赝品”。

挺巧的。

他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大方承认:“是的,墨韵春拍的‘赝品’,正是出自这位画家之手,我无可否认,只是所谓神话向来不是我自封的,全靠同行衬托。”

“十二年来,墨韵从未出过赝品,仔细想想也并非好事,有时有瑕疵、有过错,才有进步的空间,而瀚佳这些年一直在不断的瑕疵中大幅进步……”

“比如,签下这位非常有才华的年轻画家。”

要不是有最后一句话,王随差点冲下台打人。

“所以晏总承认自己看走眼,没能签到这么好的画家?”王随极尽讥讽地说。

晏初水释然地笑了一下。

“没签下这位画家我很遗憾,但不是走眼,而是希望她的作品可以被更多人赏识,不仅仅是我……”

耀眼的灯光下,台上的小姑娘惴惴不安,又灿烂夺目。

而他觉得一切还远远不够,她的才华值得更大的光辉、更大的荣耀和更大的舞台。

“因为她是我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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