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丸国主斥乖张

叶盛有所不知的是,这宋吞酒本就发迹于东临。遍地游览山川美景的同时,也少不了在各大江湖门派间走动。偶尔技痒难耐,便与人比试拆招。但多的却还是斗酒比量,骗他们的藏酒来喝。

这东临十二大派的大人物,更是无人不曾受过宋吞酒武艺上的点拨,说是他半个徒子徒孙也丝毫不为过。因此,在场这些人里,是家家都酿得一手好酒。只盼得,宋吞酒能多多登门,方便他们向其讨教武学。

宋吞酒才教训了一番那郭少春,便就将目光落在了洛神苑的掌门人——姚尺玉的头上。口中忽地笑将起来:“姚老妹,数月不见你倒是越发清瘦了,你那尺波心经可已突破瓶颈了?”

“承蒙宋老前辈关心,前不久确实半步踏入新的境界。”姚尺玉忽听得宋吞酒点名,不由地受宠若惊,连忙恭敬地答复道。

宋吞酒冲她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是一桩好事。只不过你筋骨薄弱,还需加强招式修为,否则顾此失彼,将来难成火候。”宋吞酒又自顾饮了一口酒下肚,旋即便发现自己这酒葫芦竟是空了。

众人一瞧如此,皆是心头一震。郭少春连忙抢着上前道:“宋老前辈且别急,我还带了好酒在下榻的地方,这就带您去添酒。”

“郭少春,你先捂好你的脑袋吧。我那处才有好酒,却没你什么事。”cuxi.org 猪猪小说网

“你那算什么好酒,我黑虎门的才是好酒。”

“放屁,我玉春酿在东临境内谁人不知才是最好的酒,你那什么酸味黄汤,却少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

这一众人都是心中门清,像宋吞酒这般嗜酒如命的人,一没了酒肯定是不愿继续在这丛叶府待下去。若是这时不缠住他,要再见一面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一旁的叶盛见这些名震一方的豪侠,为了请这宋吞酒喝自家的酒,却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争风吃醋,闹作一团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也是不愿错过,与这人物结交一番的机会。

“诸位且听我一言。”叶盛连忙压了压手制止了众人的哄闹,“我这丛叶府上也有好酒,既然宋先生莅临此地,定有事要停留一会儿,不如就让我做东,先教先生暂过酒瘾。待这番事毕,诸位再请了宋先生过府如何?”

宋吞酒见叶盛说丛叶府上有好酒,那半开不开的眼睑一下挑开,直盯着他道:“你说的可是御酒吗?”

“这……宋先生若是想喝,皇上所赐的御酒自然也不在话下。”叶盛见这宋吞酒上来就狮子大开口,不禁变了脸色。

他本来也不好酒,但御赐之物说来是极为珍贵的,要教他就这样拿出来,多少也是有些不舍。更何况,凭宋吞酒这海量,还指不定能饮下多少。

却不曾想,宋吞酒一听是御酒,顿时兴趣乏乏,一脸无趣地道:“这御酒也不算什么好东西,香是香的,却是不够醇也不够烈。昔日我在大内也尝过,算不得什么上等滋味。”说着,又举着酒葫芦,往嘴里倒了几下,硬是用那舌头接下了最后几滴酒。这才意犹未尽地将塞子塞好,别回了腰间。

而叶盛却是被这宋吞酒这一番话,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即便你武功再怎么高强,那大内禁地哪里是你相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却还在此,肆意批评那御酒不是什么上等滋味,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宋吞酒难得现身一次,叶盛实在不想任由这机会在自己指间溜走。更何况,这宋吞酒的威望远比这东临十二大派加起来还高。即便拿捏不了这尊巨擘,自己也得想方设法地与之交好。

于是,便强装起笑容道:“既然御酒宋先生吃不惯,我府里却也还有其他私酿。至于醇烈如何,吾辈舌钝齿蠢,倒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宋先生赏脸,那便容老夫让从人送来些,请先生品鉴。”

“嗯……倒是无妨,既然不是御酒那样东西,尝尝倒是也不错。”宋吞酒也是不客气道。

叶盛见他答应,心中暂时一松,想着自己好歹是把他留下了。于是,连忙让从人去地窖里头每一种酒都取一样出来。

而那东临十二大派的掌门人,则赶紧让出了座位,请宋吞酒坐了。又生怕自己离得远沾不到光,纷纷抢着把椅子搬到宋吞酒身边,给他围了起来。

过不多时,一群从人便抬着大瓮小罐,从里头排着长队走了出来,就连叶盛珍藏的御酒也在其中。最后一个,则拿着一叠的小碗,走到宋吞酒桌前摆了。

宋吞酒见到这么多酒,虽说都是未开封,也闻不见味道,但馋虫已经被勾了出来忙招呼着让人斟酒。

叶盛瞧他眉开眼笑,也是有些自得。口中试探着问道:“老夫却还没问,宋先生此番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哦……却说这个。”宋吞酒饮了一碗酒下肚,咂了咂嘴,似乎并不满意。连忙摆了摆手,又让斟了另外一种。嘴上说着:“我只是有件东西要交给你后屋里头那家伙,且叫他出来和我说话吧。”

“您也是为他而来?”叶盛愣了一愣,倒是没想到狄秋与宋吞酒竟是相识的。

宋吞酒这时这已经将大半的酒都喝了一遍,但似乎没有遇上自己喝着顺嘴的。口中喃喃道:“你别多问了,让他出来便是。若是再不出来,我老酒鬼可差不多要走了。”

叶盛面对宋吞酒的傲慢,心头兀自酝着一团火。但想着狄秋既然已经派了季三军去请,很快就会出来,也只好硬是忍下了这口气。

可左等右等,不仅狄秋没有现身,就连派去的季三军也没的半点消息,叶盛不禁着急起来。眼见宋吞酒就要把酒都喝个遍,忙举了酒碗道:“宋先生稍安勿躁,此间独饮却是太过无趣,老夫这就陪上几碗。”说罢,连忙举碗干了。

却不料,宋吞酒是一点也不给叶盛面子,只是自饮自个的,连眼睛也是不抬。待到又换了一种酒后,宋吞酒忽然毫无征兆地将那酒碗往那桌上一放。口中嫌弃道:“我却都说了御酒并不好喝,怎的你还用这东西招待我?”

“先生这是……”叶盛举着酒碗,兀自还想再陪一会儿,见宋吞酒猛地放下了酒碗,赶忙便停住了。

只见,宋吞酒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从怀中掏出一个信笺来,递到了叶盛的面前:“人我就不见了,你将这信交给他,就说我来过了。”说罢,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腾身已经上了墙头。

“宋先生且慢!”叶盛大惊失色,连忙要劝阻。可宋吞酒武功何等高超,一个纵身,那东临十二大派的掌门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消失在了墙头。

跟着一把铁算盘从外头飞了进来,直直落在那郭少春的手中,又听一个愈来愈远的声音,自外传来:“下回可别再手痒了。”

“快,快追!”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在场的掌门人皆纷纷起身,甚至忘了与叶盛道别,便追出了丛叶府。

花饮露与花伶人见状,亦是不甘落后,此间却哪里还惦记这那纸扇,只是敷衍地朝叶盛鞠了一躬,便跟着跑了出去。不过瞬息之间,这满堂的人物,已然走了个精光。

只留得叶盛一人落在原地,那是又气又恼。看着桌上摆着的那碗宋吞酒厌弃的酒,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连着桌椅全都砸了个稀巴烂。口中骂骂咧咧道:“臭乞丐,却敢在我面前逞威风。要不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我非扒了你的皮!”

“哎哟,是谁惹得侯爷如此动怒,竟然要被扒了皮,这可是难得一见呀。”叶盛正值激怒之间,忽闻得外头发出一声不男不女的调侃。

叶盛错愕地抬起头来,以为是那畅春阁的两人又去而复返,正当要端正身子间,却不料竟瞧见一个太监装扮之人步了进来。

叶盛见状,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迎了上去:“原来是赵公公莅临寒舍,叶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说罢,又瞪着眼睛冲那引赵公公进来的从人道:“既是赵公公来了,怎不通报一声,却还有一点规矩吗?”

“诶,侯爷别就别拿下人撒气了。谁不知道这丛叶府的规矩森严,有谁敢不听您的话呢?是老奴有要事通报,所以才教免了这规矩,还请侯爷不要见怪。”赵易高连忙抬手拦了那下人谢罪的意图,笑眯眯地解释道。

叶盛见是赵公公的意思,只好不多追究。也是陪着笑脸道:“不敢说怪罪,只是不知赵公公如此汲汲皇皇,是圣上有什么旨意吗?”

“旨意倒是算不上,只是皇上要见侯爷,所以特地让老奴来传唤一声。”赵易高不咸不淡地道。

叶盛一听皇上要见自己,不由地有些紧张。自己是个武将,如今这红丸国既无外敌,又无内乱,若是寻常之事,端的没有理由皇上会召见自己。

于是,连忙打听起来:“敢问赵公公,皇上召见我是有什么大事吗?”

“侯爷越矩了,我一个净了身的人,岂有置喙朝政的资格。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老奴埋在地里头可就不只是缺一处玩意了。”赵易高正色道。

叶盛见自己从赵易高嘴里套不出话,也是悻悻然,但还是吩咐下头让账房取了赏给对方。接着,就赶紧要回卧室更衣入宫。

可赵易高见状,却连忙拦道:“侯爷不用麻烦,皇上吩咐了,说是让即刻动身,其他的一概不用理会。”

“皇上真这么说?”叶盛一听如此,不免有些吃惊,赶紧立住了身子没再进内院的意思。

赵易高干脆地点了下头:“马车已经在外头,侯爷只管随老奴去便是了。”

叶盛见此,也是无可奈何,饶是心中忐忑不安,却也只得赶紧跟了赵易高出门,两人一并上了马车,就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这红丸国的皇宫,始建于开国皇帝姜太守,自四十三年才建完。姜太守还未等享受几年,便就驾崩薨逝。又经过多代皇帝的扩建与修葺,才有了今日的面貌。

自护城河口入里,一十六座登龙石雕,眼眶里头嵌着净色琥珀。再往里头,自东西两头角楼高矗,鼓楼隔断四处,御林军自上而下站得如那雕像一般。

叶盛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进到崇和门前才停了。虽封公袭爵者都授紫禁城骑马特权,但叶盛却是非特召而不用。

这次,皇帝突然召见,叶盛本该抓紧些时候。但这一路上心乱如麻,想不清其中缘由。是以到了崇和门后,便执意拉着赵易高步行。想要借着这几步路的功夫,捋一捋头绪。

但过了崇和门后,赵易高才告诉叶盛,这皇上如今却不在御书房用功,而是在景泰殿里见鲁嘉晟,要他进宫以后就直接去免圣。

叶盛听罢,也没的心思责备这赵易高不厚道,想来多半也是皇上的命令,非要他措手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递了牌子进去面圣。

这景泰殿内,国号昭康的姜姓第十六代国主姜诚,这时正按着额头,手里捏着一本周折,颠过来倒过去地看着。似要透过纸张,看到这后头的事情来。

叶盛一进来,便连呼万岁,未来得及看鲁嘉晟,便一磕到底。但直过了半晌,昭康帝这才瞥过一眼,口中沉声道:“起来吧。”

“谢陛下。”叶盛本就十分紧张,昭康帝冷着教自己这么跪了一会儿,更是脑海中一片空白。

“国丈,可知道朕唤你来是为的什么吗?”昭康帝缓缓问道。

叶盛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昭康帝的眼睛。只觉几月不见,皇上清减了不少,虽是壮年,但面上已经有了几条深纹。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依旧透着凌人的气势。

面对这双眼睛,叶盛虽有一肚子打好的腹稿,这时却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口中嚅嗫着道:“微臣不知,还望皇上明示。”

“不知?”昭康帝冷冷一笑,“我听说你忽然请了那东临的十二门派掌门人到你府上,这可是有的?”

叶盛一听原是为这事,当即心头松了半分,心道:好在自己找就已经寻了由头,否则还真不好糊弄过去。赶紧对答道:“皇上圣明,这事确是有的。臣是因为听闻那东临的畅春阁极为擅长戏剧,按捺不住这仰慕之情,所以便请到了府上,切磋一番此间的乐趣。”

“乐趣?你倒是有闲情逸致。但这梨园行当不过是下九流的把戏,用得着请那么多人一并上门切磋吗?”昭康帝笑道,“我可未曾听说……”

正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转眼间一个头戴铁盔,面蒙红巾,腰配环首刀的侍卫快步跑了进来。

却是看也不看叶盛与鲁嘉晟一眼,将手中一封黄皮子奏折递到了昭康帝的案上。接着,也不行礼,只是微微一抱拳,就要退出去。

叶盛见状,当即发起怒来,口中骂道:“你是谁旗下当差的奴才,皇上在此怎的连跪也不跪,你的规矩呢!”

“国丈别恼,这奴才直向我个人负责,是我教他不用守那些规矩的。”昭康帝头也不抬,而是迅速地扫过那侍卫递上的奏折,“好啊,这样说来,去你府上看那贵妃醉酒的,却还有一个宋吞酒了。你召集这么多江湖势力,想做什么?要造我的反吗?”

叶盛一听宋吞酒的名字,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皇上恕罪,臣绝不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

说话间,叶盛已然背上沁出了冷汗。却是如何也想不到,皇帝不仅知道他召集东临十二门派的掌门到府上,就连他演了什么戏都一清二楚。

想来,那不请自来的宋吞酒不过在从业福上待了片刻,转眼间侍卫就递来密信举报,这是何等的效率?莫非是自己与齐王的那些事情,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到了皇帝的耳中,所以才有今日的这番召见?

一旁站了许久,一直都都未曾言语的鲁嘉晟见昭康帝发怒,连忙出言劝道:“皇上开恩,那东临十二大派虽然是一方势力。但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横竖也是红王国的子民。如今红丸国在皇上的治理之下,世道安泰,丰衣足食,民无不颂天子之德,又如何有人会生乱逆之心呢?叶老久蒙圣恩,为国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乃妇孺皆知之事。我想,其中定是有天大的误会。”

昭康帝眼见鲁嘉晟如此诚惶诚恐地替叶盛说情,只是报之一笑:“你说的对,晾他们也没这个胆量。国丈且别跪着了,快起身吧。你横竖是我红丸国的国丈爷,要教人知道我这样糟践你,史官还指不定怎么写我呢。只是,你这私家乐趣,也该收敛一些。我却无日不见弹劾你作风问题的折子。你也当体谅朕的苦心。朕虽有心保全你,但你也需知道自尊自爱。”

“多谢万岁。”叶盛连忙站起了身子,又朝鲁嘉晟递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口中说道,“方才鲁大人说的对,皇上是误会微臣了。微臣此举其实并不是为了与那畅春阁探讨戏剧,而是另有所图。”

昭康帝一听叶盛这般说话,似为自己辩解,又似内有隐情,不禁产生了兴趣。口中连忙追问道:“此话怎讲?”

“皇上有所不知,这十二大门派,在东临是极大的势力。如今毫无缘由地一股脑涌入京都,是善是歹还犹未可知。微臣既然身为朝廷犬马,身兼京畿统领之责,自当细细调查他们的背景,也好做那万全之策。”叶盛道,“所以,便用了这演戏的一番借口,将他们聚到了一处,方便从中探些口风。本还想着事情一结束,就立刻递牌子进来汇报给皇上。殊不知,那头才刚散席,皇上便让赵公公召见我了。”

听着叶盛的解释,昭康帝只是咧了咧嘴,不知是笑还是哭,脸上的皱纹更加地深了。紧接着,便踱到了叶盛的跟前,在他肩头一拍,只是淡淡说了三个字:“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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