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走,不回头

岳阳道长跳下悬崖,展开黑羽阻了一阻下落的速度,终因毒已蔓延不能运功,掉进了河里。

江水卷携着她向下游而去,浮沉间她还能摆动手臂向江岸划行,到了后来变的越来越僵硬。她在还能自我支配身体的那一刻,将怀中的手镯置于黑羽之上送到了岸边。

虞古立刻现身,眼中溢满痛苦,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却被岳阳喝住:“不准哭,走,不回头。”

一个巨浪拍过,人已经不见踪影。

“师父……”看到岳阳道长被海浪卷走,虞古低声的抽泣着,心中空落落的抽痛。她用袖子将泪水擦干,压下所有的情绪,拾起黑羽藏在怀中,疾走,不再回头。

“放我出来。”杜离佳能还在手镯中,他叫嚷着。

手镯和虞古心意相通,内部的情况他心知肚明,任杜离佳能怎么撒泼打滚,放术法攻击内部空间,虞古都置之不理。

他将手镯带在手臂上,手镯有些大,还是一个女人用的外方内圆的镯子,他晃悠着有些大的镯子,心想着小点就好了。心意一动,竟然感觉它奇异的收紧,牢牢地箍住他的手臂。他一惊,甩脱不得。然而,再看时,手镯嵌入了皮肤之内,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他摸着完好无损的手腕,只感觉一种暖流从手镯隐匿处开始注入身体,如有一条线从臂膀延伸至眼睛,他觉得眼睛更加通透了。

他眼睛微眯,看见内部杜离佳能在里边刨地折腾。放眼望去,能感觉到河岸上游几里外两个黑袍长老和一行暗史在向下游而来,再转视线,离此不远处的大路上有一个牛车队在慢慢地行驶过来。

他顾不得心惊,用江岸上的泥巴将脸涂黑,在干燥的土里滚了一下,断然地离岸而去。

他一路小跑,身形矫健,临近牛车队伍时,他放慢脚步,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慢慢地进入了车队对尾,自然而然地混入了其中。

身边几个破衣烂衫的人从头到脚看了看他,不知想到哪里,叹了口气,不再理会。

现在战争不断,牲畜都被来征用了,有很多流离失所的人跟个有钱的士族、商贾迁徙,像他这样混入队伍的逃难的人有很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以此有人混入其中并没有人在意。

虞古眯眼,又看了看河岸上游的方向,两个黑袍长老的速度真快,已经追踪到了岳阳道长靠近岸边的那里,一段衣料破布让他们在那里停留了许久。他们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虞古听不到。

他看得专注,冷不丁的南诡猛然回头盯着这个方向,那眼神犀利骇人。虞古只感觉那眼是看向他的。

南诡阴险地笑着,一指他这边的方向,“这边”的口型虞古读懂了。他受惊般地收回视线,惊出一身冷汗。身体不住得发抖。

他感觉到了吗?要朝这边来了吧。

虞古心中打鼓,手脚都有些斗,然而他想到:他们并没有见过我,不要紧张。

然而,他又想到自己的长相与他的父母或许会有些相似,四长老的眼那么毒,如果认出了他,该怎么办呢?

随后他又想:“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他控制着呼吸以及面部表情,让自己既又紧张不可畏惧。就在他完全放松之时,就听到一队人马朝这边追了过来。

“见没见过一个美貌女道士吗?”三长老北明人未到,声先行,他嚷嚷道。

来得好快,虞古惊愕,忙敛声屏气。

牛马队里的一个青衣领头人,驱着马走上前拔出配剑指向三长老说:“你们是什么人,异族人?”

他挑衅的话还在唇边,拿着剑的手已经被齐刷刷的切断。他快速封了断手的血脉,看着面前的人。眼睛睁的滚圆,不再说一句话,并示意其他人不要妄动。

“小子,敢用剑指着爷爷的人都死得很惨,疼痛会让你长脑子,以后见到爷爷要客气点。”三长老傲慢地说,暗史们已经在人群中查找起来。他们的速度极快,在人群中跳跃翻飞,如形幻影,各个都是高手,队伍中的武士见此都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没有找到那个女道士,牛车上倒是有很多貌美的女人,是些舞姬、乐女。”几个暗使都是二人的亲腹,知道他们的喜欢,于是有此一提。

“哦,那就好好瞧瞧。”三长老很有兴趣地说,“或许那道姑就混在车内,车下面也要仔细查看。”

暗卫立刻撩起车帘一个个察看。

这个队伍七辆牛车,二十几辆驴车,当中的一个牛车最为华丽,帘布都是丝绸质的。队伍中零零散散的有二十多人的随从打扮,部曲打扮的四十几多人,剩余就是跟在大部队里的游民二十几人,这是一个庞大的队伍。

“正事要紧,女人到处是。”四长老南诡腹语传来,众人惊愕,他在人群的外围查看着,他慢慢地来到队尾。

虞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南诡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突然扳过一个穿着青绿袍男子的脸,看清面目,粗鲁地一甩。虞古正巧在他旁边,被撞倒在地。人群四散避开,虞古低着头扶起身边的人,顺势站在他的后面。

“你,抬起头我看看。”南诡微侧头,眼睛眯起,鼻翼微动,像是闻到了不同的味道,他看向虞古。

行了多日路的人身上有一种风尘气,干燥汗气。而虞古只是伪装的脏兮兮,实际穿得是件崭新的衣服,那气味自然与队伍其他人的有所不同。

虞古低着头,装作不知,他站着不动,手中的短针已经准备好了,他从来没有袭击过人。他衣袖中的手握紧,手心滑腻,旺盛的分泌着汗液,后背有冷涔涔的。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能真的做到大无畏,绝不是一件想想就能成的事,他死死地掐着自己有些颤抖的腿,疼痛让他可以转移注意力。

“说得就是你,后面那个,抬头,我看看。”南诡的声音提高,阴测测地,他皱眉,盯着男子后面的青衣虞古。

虞古在脸上掩饰性的抹了一把,快速的将红豆大的丹药放入口中,耷拉着眼,嘴角抽动,分泌着唾液,流着涎水猛的抬起头,“呜呜啊啊”的发着声音。

他的眼痴痴地盯着南诡,眼皮还一跳一跳的。他服食了一种可致人口眼歪斜的弱性毒药,如此面目扭曲,就不会让精明的四长老由他的脸联想到他的父母。他想也许只是自己瞎担心,毕竟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并不知道自己与父母有没有相像处,但是,他必须要小心谨慎,此时断然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南诡盯视着虞古的脸左看右看,又在他身上看了许久,最后停在他有些泥污的鞋上,眉头一皱,手指指着他被河泥玷污了的鞋说:“你去过河岸。”

他说得极肯定,眼神锁着虞古的面容继续问:“可看到有什么人从河岸上游下来?”

他一步步逼近。

虞古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短针已经入手,石剑也已经扣在了袖筒中。

他在脑中不停的想着对策,如果他走到两步开外,就用短针,如果他手抓过来,就用石剑戳瞎他的眼,死也拉一个陪葬的。

他反复地想,借着一脸的傻相,他飘忽不定的眼神自然地在寻找逃生的方向。

又进一步,三步开外了。

虞古眼神不能集中,他的眼神在四长老的脸上飘过,不敢停留太久。

他想观看四长老的面相。

人相分为相面、相手,通过观察对方的面部、手部的纹线与气色,而判断此人的吉凶、好恶、性格、寿命等等。他道法不精,但是在岳阳师父那里杂学却学了不少,相面观人善恶,以此趋利避害。

一想到岳阳,他就心绞痛。

“走,不回头。”她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回不去了,他回不去了。

回笼精神,不敢耽搁。这四长老眼皮上下细长多纹理,眼圈浮肿,是个好色能忍之人,鼻梁高挺,中路有凸起的骨痕,是个重视面子且小心谨慎的人,不敢停留太久,眼神继续四处飘散。

虞古想,他应该不会在此多余地杀一个无用之人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虞古还是很紧张、害怕,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伪善人会不会因为一时兴起,将他杀了。即使不能确认他是谁,也有可能。因为理智有时候滞后于直觉,好恶让人做出一些“无聊多余的举动”,那他不是死的很冤枉。

就在虞古微摇着头,不断得心里挣扎之时。四长老突然停住脚步,看到有几个人的鞋底也有干巴巴的泥污,他厌恶地摆摆手说:“是个傻子,哼,晦气。”

傻子没有灵魂,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赶苍蝇一样,背着手继续向后走。他边走边说:“可看到有什么人从河岸上游下来?说出来的,有重赏。”

南诡的视线一转开,虞古后颈、后背就冷汗直冒,他提着气不敢深吐,担心一吐气就被老奸巨猾的四长老察觉到不妥。他那口提起的气一直含在口中,不敢吐出,以至于脸憋得通红,配上他扭曲的脸更逼真几分。

“走吧。”三长老在那边也是一无所获,车上的几人女人也算得上美艳,不过与离佳、岳阳比起来,就要逊色许多,让他提不起兴趣。他叫上暗使继续向下游河岸追踪而去。

来也快去也快,然而近距离的压迫感还停留在空气中,刚才的一幕虞古依旧心有余悸。四长老的眼睛真的很毒,如果再被盯视久一些,虞古或许就会露马脚。他吞了一颗解药,脸慢慢恢复了正常,手背弯起,用衣袖擦干流到嘴边和下巴的口水。

“你的脸又好了,刚才谢谢你,小兄弟,吓死我了。”刚才被南诡吓摊了的男子拍着胸口,他的衣着简朴,穿着青绿色的民间常服,然而挂钩束腰的革带却是很精致的银带钩,他恭敬的谢过虞古。

虞古看了一眼,此人生得一双鹊眼守信重义,鼻正挺拔,寿运绵长,仰月口如上弦月弯曲向上,牙齿洁白,嘴唇红艳,才华横溢,满腹诗书,可为闲官,观其下停,晚年远离俗世好自然之道。

他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说:“间歇性的,一害怕就抽搐,让你见笑了,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虞古眼晴还在盯着黑袍长老们离去的方向,直到确认安全时,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三、四长老返回河岸,向着下游追踪。

“难得沉到水底了。”三长老挠着秃顶纳闷地说。

“沉底也要捞出来,一个自爆一个被你废了,秘术肯定在那老乞婆手里。”四长老虽然灰头土脸,但是说话极有威严。说完带着人继续追踪。

与此同时,祝由族的议事厅,二长老西雾打开一张虚空出现的传音符。

“离佳死了,自爆,那个小道士被老三剥了皮,没找到秘术。老四说,半路杀来一个女道长,逃了,现在生死不知,他们认为东西在她身上。”西雾的声音极美,他复述了事情的经过。

“道士?这些自诩正道的牛鼻子,就喜欢多管闲事,居然让她逃了。告诉老四,让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死也无妨,老四有办法让她开口。”大长老哼道,他看着面前的植物,那些植物只有枝干没有树叶,黑荆棘一般的枝干上顶着一个红色的向日葵。

大长老从旁边的瓷罐里不知道挖出了什么,红白相间,仿佛豆腐。还没送到植物跟前,向日葵向后一缩而后弹上那坨豆腐,向日葵收回来时,赫然是一张人脸。与其说是人脸,因为能分辨出眼口鼻,实际上它的眼口鼻与人的大不相同。脸平如饼,没有鼻子,眼睛豆大,有白无黑,相貌极丑,看着就透着诡异。

大长老继续喂死人面花,头也不抬地说:“那小道偏偏进入了那个密室,那么多宝物不拿,偏偏拿走了开启禁术的金箍,这就是运气吗?”

西雾斜了一眼大长老养的植物,不耐烦地说:“你们就喜欢搞这些丑东西,看着就让人心里不爽。”

他吣了一口茶,优雅的放下。

“运气也算是能力。”他又吣了一口茶,饮下,人面花释放的毒气无色无味,对他并没有影响,但是他对不美的东西带着天生的厌恶,看着就有些恶心,需要饮茶打消他要催花的冲动。

大长老没有言语,听着西雾继续说:“偷走又如何,能驾驭的人还没有。在外面漂着,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准哪日能驾驭的人就自己送上门了,有毛担心的。”

他用词并不雅,但是声音却让人着迷。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若被道门知晓了我们的行踪,终究不妥。这破地方老娘也待够了,我这就去安排安排,也该换个地方了。”

西雾说完也不等大长老答话,自顾自的站起身出去了。口中还念叨着:“老三蠢是意料之中,老四怎么也犯了蠢病,定是被虫子吃了脑仁了。养这些恶心吧啦的东西,真变态。”

大长老负手而立,他朝着黑暗处低低地说:“让老三、老四回来,探听一下女道士的山门,派人守着,那女道士若是活着,必然会回去。放出消息,让道士寻人,我们坐收渔利。”

周围并没有回应。但是能感觉到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待室内恢复平静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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