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65

许是起了风,迷雾散去,更显得月光清朗。

宸扬垂手站在窗边,肩膀落有银霜,愈加衬托出身形孤单。他眼神深沉,眉宇间压抑情绪,似要说些诀别的话。

那又为何而诀别...莫不是南陵池的风声传进他耳朵。

暗骂、嫌弃,甚至毫无理由的厌恶。种种事由,只因他是魔族吗。

裴瑜眸子微怔,不禁又想起锦衣所言,心中愈加难过,轻咬唇,却莞尔道:“你来得倒巧,我正想叫你赏月呢。今夜景色动人,风光正好,若是错过当真可惜。”

她笑得眉眼弯弯,双眸堪比星光璀璨。

宸扬凝神看她,眼神似海,并未再多做言语。

她笑容更甚,长睫重叠成线:“有什么话晚些再说,你且陪陪我,好不好?”嗓音娇嗔,却是三分询问七分恳求。

宸扬面上平静如水,手早已攥拳,喉结上下滑动,仍难掩唇间苦涩。

他最了解裴瑜,哪能看不出对方牵强,只觉得呼吸一滞,思绪混乱成麻理不清头绪。

等待中,晚风带来凉意。

许久,他才道:“好。”复转眸,佯装随意问,“屋里这些纸团,是如何弄得。”

裴瑜吸吸鼻子,指了指身后,解释着:“我本想记录几日历程,奈何几番着笔都觉得不妥。”耸肩,补充道,“既然如此,且当它过去就罢。”

她说完拂袖,满地纸团即刻化去,屋内重回干净。

裴瑜想也没想,径直拦过宸扬臂膀,好似生怕他逃掉,又歪头道:“都收拾好了,我们走罢。”

后者深深看她,终是轻嗯答应。

南陵池夜色独具风采,倘若放在往常,定有灯火与月色辉映,是热烈胜过清冷,像红花开于白雪之中。

如今而言,放眼间天地只剩银白,空落落一片,难见半点颜色。

裴瑜坐于巨木枝干,双腿随意晃悠,抬眸,感慨了句:“以前感觉热闹些好,今日沐浴月光,倒也别具番滋味。”

宸扬斜靠而立,闻言抱手未语。

他表情凝重,五官在月光中更显清冷。

裴瑜抿唇,复莞尔转头,拍拍身侧坐位:“离这么远干嘛,莫不是嫌弃我。”语调上扬,多有调侃意思。

宸扬愣了愣,却认真回答:“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板起脸,表情极为严肃。

裴瑜微怔,忽地抿唇笑道:“我说说而已,你过来坐嘛。”话落,又朝边上挪挪地方。

宸扬下颚紧绷,盯着看了许久,才犹豫坐下。黑袍与沙裙相触,他身形悄然一颤,随及挺直腰身。

裴瑜没留意他失态,只仰头静观星空。

两人相依而坐,静默中,分享着彼此心跳。

裴瑜身上有种莫名的荷花香,像雨水拍打花瓣散发的味道,虽淡雅又动人心弦。

宸扬嗅着,心情随及放松许多,抬眸仰望天际,眼中神色亦有缓和。

安静中,风格外温柔。

裴瑜手撑住枝干,垂眸道:“我们在古宅前那几日,上神曾带兵来巡查。”笑了笑,才做补充,“回来时,山雀曾说,上神有问过我消息。”

宸扬一瞬愣住,面上散去温柔。

她仍低头,足尖轻踩于风,声如喃语:“我思索许久,都琢磨不出他会问什么。是否...会关于过去之事。”至此,身体随之紧绷。

宸扬只听着,并未出言点破。他曾用术法追溯往昔,已想起三百年前的缘分,可仍百般犹豫,无法倾诉出实情。

不论人间或南陵池,世人妖族皆愤恨于魔,而裴瑜又对恩人极其看重。

倘若被她知道,曾救助自己的并非是现在万人敬仰的神将,却是堕落九天的魔。她定会因不耻而愤怒,同那些世人一样,在斥责后背身离去罢。

等到那时,许再也不会有这般惬意...

宸扬如此想,眸色愈加深沉,薄唇紧抿,仍未有所回应。

枝叶沙沙作响,有莲花香如薄纱轻拂,将两人笼罩在银雾之中。

裴瑜垂眸看向石潭,水面泛起涟漪,恍惚中,隐约窥见两道身影。那二人似相拥水中,缠绵着,抵死亲吻。

不知是否因雾色渐浓,潭池场景变得愈发迷离,水纹之下,仿佛有波澜尽起。

她瞧着怔然出神,脸颊发烫,唇间干涩,心跳动愈快。

恰好月光照来,潭中景象变得清晰。恰时,水中人双双抬头,五官被照亮,露出面容正是她与宸扬。

裴瑜愣住,掌心脱力,身体恍然前倾。

下一秒,手腕便被拉住,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她呼吸急促,指尖向内蜷缩,竟不敢回头去看对方眼睛。

宸扬蹙眉,沉声道:“想得什么如此入神,摔下去也不知道。”

裴瑜别开脸,神色掩于暗处,生怕被看出端倪,心却难安,又提起眼角偷偷向石潭看去。

那水面仍为平静,哪里瞧得见半分人影。只有树影婆娑,两两枝干相依重叠,模样状似人形拥抱。

她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含羞起来,长睫低垂,一副小女儿姿态。

静默些许,气氛逐渐凝固于此。

宸扬怔了怔,随及松开手,勾唇嗤笑了声:“呵,想必是为钟离那厮而苦恼罢。”话落摆手,遮掩语气失落,“他贵人多忘事,你莫要放在心上。若有机会...罢了,你们二人的事,本就与我无关。”

他声音越说越低,隐约有几分赌气意味。

裴瑜着急,更担忧他误会,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刚刚在想—”

至此,话音戛然而止。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少女心思,足尖轻蹭枝干,只嚷嚷了句:“反正,反正与上神无关。”

裴瑜一向是好脾气,鲜少有现在失态。她眼角起了湿意,脸颊泛红,竟像是被气哭了。

宸扬愣住,瞬间慌了神,手抬起又放下,不知该如何安慰,左右等了等,才轻咳两声,从怀中掏出绣帕:“给你。”

那帕子上绣了一尾蛇,金线印在在黑布格外华贵。

裴瑜小心握在手掌,吸吸鼻子,万般珍惜地藏入袖中。她没抬头,只闷声道:“早些时候,我去南陵池找锦衣,将云墨送还给她。她瞧见那银球,还问过云清相关的事。”

裴瑜依旧垂眸,复怅然道:“锦衣曾在凡间被欺骗,现在便万事谨慎,不敢全然交付真心。她试探多次,仍在乎云墨与旧人关系,不生怕有朝一日猫儿会弃她而去。”

裴瑜表情愈发专注,似在讲述自身经历。

宸扬侧目看她,手指悬空半晌,终是大胆触碰她指尖。

她身形一颤,转眸笑道:“当时我还劝锦衣,往事都已经过去,与其惶惶在意,不如放眼朝前看。可换在我身上,还会因上神的一句话难过许久。”抬头,望向宸扬,“真傻,对不对?”

后者蹙眉,并未接话。

裴瑜抬首凝眸星空,足尖轻晃着,耳畔碎发随风而动:“因此我决定,要找上神说清楚过去之事。”笑,语气多有怅然,“无论他有些印象,或者从未放在心上。只要我所做无愧于心,便能大步朝前走了。”

恰有月光倾洒,映衬她容颜格外温柔。

她微微歪头,眉眼似比夜色朦胧:“所以...你就再等等我,好不好?”

宸扬凝眸,用目光描绘她侧脸,心中好似拥有云朵,柔软得一塌糊涂。

“好。”他只在心里回答。

裴瑜等了等,晃悠双腿,又缓声补充:“今日锦衣劝我,让我为南陵池众妖着想。她说因魔族藏身于此,才会惹天神巡查,让群妖惶恐不安,再难生活下去。”

宸扬喉头愈紧,却嗤鼻了声:“世人皆如此想,他们这般作为,倒不稀奇。”眯眸,转头换副语气,“怎么,你这是后悔没早送我走?”

他昂首佯装不在乎,小臂线条紧绷如弓。

裴瑜撇唇,赌气似得说:“我之前让你走,说得都是玩笑话。今日锦衣几番劝,倒让我想明白些。我自来到南陵池,百年间从未离开。神魔战争烦扰,我便以天神之力,护众生平安。而现在战争渐歇,我竟还护不住身边重要之人,倘若传出去,恐怕会成为一桩笑话。”

她细眉微蹙,仍一字一顿地说,语气不留半分遗落。

风吹来,月色愈加明朗。

宸扬已然身陷重要’二字中,心忽地跳慢半拍,侧目,双眸印出她眉眼。

裴瑜深吸口气,随及停住动作,歪头问:“宸扬,你答应我件事,好不好?”身体前倾,呼吸随之急促。

即刻,有莲花香扑面而来。

宸扬一怔:“什么事。”

裴瑜用力抓紧枝干,又朝前贴近几分:“无论未来如何,你都不许擅自离开。”

她神色极为认真,许因天气闷热,鼻尖泛起细密汗珠。

宸扬摇头笑,顿时放松心神,却不忘清清嗓,装得副自在:“当然,我做事自有条理,更比钟离那厮—”

至此,话音戛然而止。

他忽地瞪大眸子,脊背瞬间僵硬,轻嗅着肩畔的荷花香,却不敢转眸去看。

裴瑜却闭上眼,大喇喇地枕在他肩头,恰意蹭了蹭,眯眼笑:“好,我自然知晓的。”语气亲昵,似有哄人意味。

宸扬一滞,竟没再出言反驳,安静得沉溺于月色。

恰有风吹来,引得屏障浮动。

在耀眼金光之中,似有剑气一闪。可未过片刻,它便全然隐匿身形。

转眼间,只剩巨木树影摇晃。

那两人依偎着,在风月中窃得半点欢喜,更不愿放手,似要抵死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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