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火势更旺，人们尖叫着逃窜。
宸扬驻足，复转眸看：“你，喊我什么？”迟疑着，嗓音低沉。
声响，如惊雷斩破迷雾。
裴瑜瞬间回神，匆忙莞尔遮掩：“没有，我随便说说。”话落，笑容更甚，“走罢，别让元一久等。”
火光中，她眸间神采胜过星月，好似烟花中最灿烂一朵。
可如此笑容，却不是真心为他绽放。
宸扬垂眸，长睫遮掩情绪，只轻嗯了声，继而背身，略微松开指尖。
有风带来凉爽，尽数拂散汗意。
他并未多问，沉声道：“跟紧我。”
裴瑜颔首，逐步随宸扬左右，心思换乱成麻。
她借看路时抬眸，仔细观察对方背影。
宸扬肩膀极宽，任由墨玄长袍勾勒腰身，看起来坚毅却肃杀。
他背影十足冷漠，却莫名叫人安心。这种熟悉的信任感，究竟从何而来...
裴瑜思考着，细眉紧蹙成川，可无论如何回忆，仍寻不到头绪。
她专注想，险些撞到对方肩膀。
恰时，有话音传来。
宸扬侧目望她，声音低沉：“专心。”
“哦，哦。”
裴瑜忙点头，并未与他对视，心跳却逐步攀升。
她明显是在逃避，埋着头，指尖攥紧裙摆。
宸扬仍在看她，视线坦荡如光，径直穿过幻境迷雾。
裴瑜没说完，像鸵鸟般将脑袋藏入沙土。
时间只有一瞬，却仿佛过去好久。僵持中，谁都没再言语。
周围哀嚎声四起，更衬得此处安静。
片刻，宸扬别开视线，却再握紧她手，喑哑道：“好好走路，不要乱想。”声音很轻，却难掩苦涩。
裴瑜微怔，猛然抬眸看他。
宸扬却并未回头，下颚微扬，径直提步而行。
之前的称呼只是喃语，应当不会被听见。
所以，现在也是错觉罢...
裴瑜安慰自己，仓促间快速跟上，指尖轻颤，终是回握住他。
宸扬垂眸，与她五指相扣。
肌肤更贴近，仿佛心跳都就此同步。
裴瑜：“你...”
宸扬并未松手，只道：“留神，莫要再摔跤。”嗓音低沉，语气确为关切。
裴瑜微怔，竟有一瞬失落，忙乖乖回答：“好。”
话落，再无回应。
他们不再言语，沉默地穿梭在慌乱。
径直往北走，路上碰见许多流亡百姓。
他们衣衫褴褛，眸间藏不住惊恐，紧张地躬身逃亡。
尖叫声混杂哭声，悲惨如炼狱。
裴瑜甚至不敢抬眸，双眉紧蹙，步子迈得飞快。
不知过去多久，声音才消退。
宸扬驻足，语气难辨悲喜：“到了。”话落，顺势松手。
裴瑜轻嗯作答，眉宇间难掩愁绪。
山洞外，元一正翘首等候，见二人前来，忙摇手招呼：“姑娘，进来歇息。”
话落，宸扬微微挺身，腰背站得笔直。
裴瑜瞧了他眼，才扯出笑答：“好。”躬身。学做凡间礼节。
元一颔首，侧身让开道路。
洞内极其宽广，四处围满来避难的百姓。
他们三两围聚着，表情惊恐，正细碎地讨论。
“这天灾闹得，到底何时结束。”
“粮食没有，家也被毁掉...都说天神仁慈，怎么不来救助我们？”
“疼，好疼...”
......
抱怨声接连而起，洞内充斥绝望。
裴瑜不忍再听，眼神搜索着，片刻于某处停留。
那孩童仍抱膝而坐，双手紧攥银球，一直垂眸无言。
他太过安静，仿佛埋藏在阴暗，
裴瑜抿唇，下意识压低声音：“小和尚，那孩童是谁？”嗓音软糯，似带了分甜。
她声线本就如此，这会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宸扬蹙眉，忍不住重咳两声。
元一忙关切道：“公子，可有不适？”
话落，裴瑜亦转眸看他。
宸扬冷哼了声，将头昂得更高些。
元一微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神情有些呆滞。
这会倒少几分古板。
裴瑜想藏住笑，又清嗓：“别管去他，解释你的。”
宸扬瞥向她，抱手道：“谅你想也想不出。”话落，转身朝外走去，脚步一下比一下重。
裴瑜撇唇扮鬼脸，嘟囔了句：“小气鬼。”见元一愣在远处，又莞尔道，“别紧张，他就是那脾气。”
元一半信半疑地点头，出声解释：“这孩子是小僧外甥。”转眸看去，低叹道，“性格很好，只是沉闷了些。”
闲聊时，有妇人碰上孩童肩膀。
后者猛然哆嗦，将身体蜷缩更甚。
裴瑜蹙眉，总觉得某处不对。
回忆之境乃过往场景，距真实世界已有十年差别。
此时元一面容稚嫩，看上去也才二八年岁，怎会出手去照顾个孩童。
而那枚银球，到底从何而来...
裴瑜迟疑许久，仍试探问：“那他父母，现又身在何处？”
话落，忽而变得安静。
元一垂首，神情难掩落寞：“长姐身体虚弱，生产后就病逝了。”停顿，再开口时语气平淡，“他父亲酗酒成性，并非良人。”
后来天灾降世，那男人竟将孩童丢在寺前，就再也没有回来。
元一看向瘦小身影，终是阖眸，长睫遮掩神色。
裴瑜微怔，轻声道：“抱歉...”
元一磨搓佛珠，半晌才睁眼，却莞尔说了句：“没事。”
他眸间仍藏情绪，却增添分少年气。
裴瑜思考着，继而笑问：“男孩长得清秀，应当有个不错的名字。”
话落，果真见对方眸色乍亮：“云清。”
元一说完，又重复道，“云自缥缈，水自清。”不奢求他快活此生，只望莫要被凡事所扰。
云清...
裴瑜默念着，不觉想起银球处的刻字。
她抿唇，正欲出声询问。
恰时，身后传来喧嚣。
男女声混杂，好似在为某事而争吵。
元一顺势望去，惊呼道：“云清，你这是做什么？！”
裴瑜忙转身，亦是微微一怔。
不远处，云清站起身，脚步虚晃着向外走。
周围百姓劝阻，他却根本不听，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洞外，仍有天火降临。
浓烟遍地，热浪席卷而来，若此时出去，必定难逃一死。
忽传来高呼：“这谁家孩子，还不出来管管？”
元一挤进人群，仓促道：“这里，这里。”蹲下身，轻抚男孩发顶，“云清，你怎么了？”声音柔和，恰能抚慰人心。
云清却双肩颤抖，磕绊地说：“猫，得救小猫...”
他伸手去指，眼神清澈又紧张。
此等人命关天的时候，谁还会在乎小猫？
这孩子莫不是痴傻...
看客虽未表明，神情间则多有责怪。
裴瑜顺其视线看去，却微微怔住。
洞外不远处，有只瘦小身影匍匐而来，通体漆黑，四足白如踏雪。
它后腿受了伤，脚步并不利落，走得非常艰难。
恰时，又有天火袭来。
那猫儿来不及避让，长尾绒毛被火燎焦，绿瞳微眯，隐忍痛苦。
裴瑜惊叫一声，忙想出门救助，双腿却透过妇人肩膀。
这里是幻境，她只身为看客存在，无力改变过去。
云清挣扎地更厉害，又踢又踹，哭喊着说：“救它，舅舅，救救它吧。”
人们皆在围观，表情中暗藏不喜。
细语声一瞬停歇，安静地颇为默契。
元一环顾着，为难道：“云清...”
男孩抽泣不端，红着眼看他，眸间尽为恳求。
小小的空间，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他回应，任由沉默拉扯，谁也不肯率先投降。
元一仿佛站上高台，抉择着要往哪去。
半晌，气氛紧绷如弓。
云清却松开手，长睫仍染泪水，嘴唇哭得鲜红：“舅，舅舅。”
元一微怔：“嗯？”
云清抬眸看去，眼神通透：“若当年没被你捡到，我应也是如此罢...”抽泣着，话音断续，“因为弱小，所以，才没有选择的权利吗？”
他大胆地说，与方才相比，简直变了个人。
裴瑜听得难过，下意识回应：“不是的...”蹙眉，轻声重复，“不是这样。”
话落，云清眸色微变。
人群中，隐有人眼眶泛红。
元一轻叹，莞尔间，神情欣慰：“好。”轻抚云清发顶，声音温柔，“舅舅帮你。”
他说完颔首做礼，眉宇间尽数温和：“诸位，抱歉。”
人们面面相觑，却并未出言拒绝。
元一伸出手，柔声道：“来。”
云清点头，右掌与他相握，小脸脏兮兮地，眸光却灿若星辰。
元一磨搓佛珠，口中默念古经，提步，神情泰然自若。
他背对天火，逆光中，仿佛已超然物外。
佛经响起，久久回荡在洞内。
恰时，有经文化作光晕，悬浮在元一周围。
人们却并发现，只安静倾听，表情是同样怅然。
金光环绕着，温柔却不失凛冽。
幻境中，元一尚为少年，竟已有如此造诣。即使放眼天地，也鲜少有这样奇才。
裴瑜看向他背影，震惊道难以言语。
恰时，身侧却有人道：“姐姐，谢谢你。”声音细小，即刻散入风中。
裴瑜微怔，匆忙转眸看去。
那两人已然经过，背影动作皆是同步，手牵手，共享在佛光中。
天火纷乱而下，四处可见浓烟。
云清走到黑猫身边，弯腰，指腹轻抚它发顶：“没事的，我不会抛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