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第160日

从出门到现在,我和郗阳至少去过八个地方。

那么问题来了,我戒指掉哪儿了?

郗阳的那枚还在,他站在那儿,淡定地看着上蹿下跳的我,悠悠道:“要不师兄你先戴上?回头我们再去买一个!”

我心说老弟你心挺大啊!你男朋友跟你求婚,戒指丢了,你竟然想都不想就要原谅他,这货难道不该直接踹死吗?

“对不起。”我找了一圈儿,一无所获,回来跟郗阳道歉。

我宁肯他哭、他闹,他最好能打我一顿,可是他没有,他还乐呵呵的,问我现在答应是不是会缺少仪式感。

我突然很难过。

小百合花了好多心思,才挑了这对戒指,悉心保存了那么久,选了最重要的时刻,把戒指交给我,说愿意嫁给我。可我这个废物,把一切都搞砸了。

整个肖家的人都出来帮我找戒指,终于惊动了肖映诚。

他站在台阶上,垂眸看我。明明没有背景光,我却仿佛被淹没在他投下的阴影里,全身冰凉。

半晌儿,肖映诚道:“阳阳。你跟我来。”

要是平时,得知我干了这种蠢事儿,肖映诚的白眼儿准要翻到天上去,还得指着我骂一顿,然后鼓动郗阳离开我。可是今天,直到转身进屋,消失在玄关处,肖映诚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郗阳轻轻捏我的手,轻声在我耳边道:“师兄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下来。”

郗阳没有争辩我为什么不能去,因为他已能信任肖映诚,也看出肖映诚有重要的事要说。

交往到现在,我早已明白,郗阳每次之所以跟肖映诚争辩,有时候甚至显得无理取闹低情商,其实都是为了让肖映诚知道,我在他心里多重要,也是为了让我明白,他爱我,好爱我。

我没进屋,就站在院子里的水池旁。天凉了,池里的游鱼都变得懒懒的。

肖映诚家总是很热闹,今天却似乎安静了许多,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冷清。我突然发现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小滕旭呢?

我看向院子,他和肖映诚的欧陆GT总是并排停在那里,一蓝一白,每天都让小滕旭洗得锃亮,特别晃眼睛,今天一台都没有。

联想到肖映诚刚才的眼神,那不是默然,而是颓丧,他似乎很疲惫,或者说,是很悲伤。

被小百合吹成善于发现细节问题的我,很快就得出了两人感情出现问题的结论。

吵架了?小滕旭让肖映诚给撵走了?可是他俩的感情明明很好,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我正琢磨,眼前走过一个人,一个熟人,就是我用单行线威逼利诱小滕旭那次,他那个大冷天急得满头汗的秘书。

秘书见我看着他,恭恭敬敬点头,道:“裴少爷。”

我连忙摆手:“别这么叫我,我听着别扭。”

秘书不解,看着我。

我说:“这个词儿容易产生联想。”

秘书还在看着我。

我思索用词,道:“会让我想到某些场所的从业人员。”

秘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喊了一声:“裴sir好!”

我:“……”

唉!最近新上的那部港片儿口碑不错呢!得带小百合一起去看!不过男主也太帅了,小百合看完不爱我了怎么办?

秘书还在看着我,等着我问话。我这才想起叫他干嘛。

我问:“你们滕总呢?”

秘书道:“走了。”

我问:“跟你们老板吵架了?”

秘书道:“嗯。”

还真是。我随口说了一句:“难怪没见那对儿骚气的情侣车。”

秘书听见了,道:“车子撞毁了。”

“撞——毁了?!”我大惊。

秘书点头,道:“请不要告诉老板是我说的,他也不想让小少爷知道。”

“明白。”我点头。

不过这秘书也太通透了,完全不用我问,他就直接交底。

像是看透了我所想,秘书幽幽道:“只要您去一趟车管所,很容易就能查到事故的,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由我来说。何况……”他顿了顿,道:“说实话,您胡搅蛮缠的本事连我家滕总都招架不住,我没必要跟您这儿兜圈子。”

我:“……”

秘书继续道:“老板的车被人动过手脚,滕先生撞上去才逼停了,老板的车其实还能用,滕先生的当场撞毁了。”

我大惊:“撞毁了?他受伤了?”

秘书摇头,道:“车子撞在山崖上,滕总跳车了。他身手一直很好。”

“报警了吗?”我问。问完又觉得多余,看肖映诚这架势,一定没有。

果然,秘书又摇头,还叹了口气,道:“滕总要报警,老板不肯,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老板是怕小少爷知道以后担心,只吩咐大家多注意,还给小少爷增派了保镖。”

难怪我家附近溜达的人又多了,我还以为是小滕旭又无聊了。

可是,我还是不懂。“吵了一架,小滕旭就走了?”

秘书脸上的愁云更阴郁了些。“开始只是老板在单方面发脾气,滕总还在笑。平常他就总是哄着老板,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点头。

我懂,就是哄媳妇呗。

“然后呢?”我问。

秘书道:“后来先生说了一句话,滕总就走了。”

“什么话?”

这么灵!哈利波特呼神护卫?小滕旭又不是摄魂怪。

秘书道:“老板说:别叫我哥。你不是他。”

我的心瞬间凉了,比这一池子水还凉。

我抬头,看向那扇窗,那是肖映诚的书房,他正在里头跟郗阳谈话。

我默默叹道:“肖映诚啊肖映诚,你是要诛他的心啊!”

我问:“撞车,是哪天的事儿?”

秘书琢磨了片刻,说了日期,我算了算,当时刘永已经死了。如此记恨肖映诚的人,会是谁?会不会跟“换魂案”有关?还有,小滕旭真就这么走了?

我问:“滕旭后来回来过没?”

秘书道:“吵架当晚又回来过一次,当时先生已睡下了。”

我问:“然后呢?”

秘书道:“然后滕总收拾东西搬走了。”

我问:“搬走了?”

秘书道:“是。”

我问:“搬去哪儿?”

秘书道:“不知道。那天以后,我也没见过滕总了。”

我问:“公司也不管了?”

秘书道:“滕总提交了辞职信。”

我问:“公司的事情现在谁在管?”

秘书道:“老板自己。”

秘书还在等着,我却没再问了。

郗阳从屋里出来,秘书便走了,像个给我交代任务的NPC。

“师兄,我们走吧。”郗阳淡淡道。

“走?”

“恩。”

“怎么了?”我问:“你舅舅跟你说什么了?”

郗阳轻声叹息,道:“他们研制了一种新药,可以达到治愈效果。”

我说:“这是个好事儿啊!”

郗阳却丝毫不见喜色。

我问:“有什么问题吗?”

郗阳点头,说了三个字:“副作用。”

我握他的手,告诉他:“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郗阳摇头。他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起了水雾。

我知道郗阳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刘永被击毙那天,他在医院照顾大洪,去打水的时候晕倒在走廊里,幸好护士看到。事情是我妹偷偷告诉我的,她说郗阳不想让我知道,因为我会担心。

我想起童老师的话,他说,你们想去哪儿,想做什么,趁早吧。现在,看着他,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只想他活下来。哪怕他忘了我。

于是我安慰他:“别担心,你舅舅既然跟你说,就一定有把握让你好起来。”

郗阳摇头。“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他看向水面,池子里的大鱼欢腾了两下,很快又潜回水底,画出淡淡的涟漪。涟漪犹在,那鱼却不见了,仿佛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郗阳看着那条鱼消失的地方,半晌儿,才终于收回目光。“毕竟有cis-t1016的成分,会引起记忆混乱。”郗阳说:“虽然能达到治愈效果,但接受治疗的人,每一个都出现了失忆的情况,少的三年,多的……”郗阳顿了顿,继续道:“多的那个,甚至忘记了怎么开口说话,他有成人的内心,却只有婴儿的能力。”

“填补呢?”我问:“就像肖映诚之前做的那样。这次我们可以用患者本人的记忆,先详细地写下来,然后再通过心理暗示——”

郗阳打断了我:“没办法了。”他说:“王小山死了,我们虽然掌握他的工作方法,但其中核心的部分一直是他的秘密,就像刘向南把药物的秘密储存在那台主机里,王小山的秘密或许藏得更隐秘。”

我默然。我见过许多不坦诚的人,王小山是最过分的一个,他甚至连记日记都不能坦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上头写的究竟是什么。

我看着郗阳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希望你能试一试。我希望你健康的活着。”

郗阳看着我,眼底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混合着悲哀和委屈,甚至夹杂着愤怒。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问:“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没有否认,道:“你舅舅找我聊过。他很有把握,而且我们还年轻,只要你有了足够多的时间,我们就还有很长的路可以一起走。”

我词不达意,说出来的话仿佛在劝郗阳来日方长,我们总能有个孩子。我的表现已够滑稽,郗阳却没有笑,他摇头,慢慢往后退,我想拉住他,他却不肯让我碰到。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我,他眼中,像是绝望。

“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他身子微微地抖,声音也是抖的。“别人这么说,我可以接受,可是师兄,你明明知道我们的记忆对我有多重要,为什么也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让我去冒险?”

“因为我不想拿你的命冒险!”我音调提高了些,是有些急了,急他为什么不懂?

郗阳的情绪更加激动,眼底已泛红,声音已沙哑:“可我不能忘了我爱你啊!”

我心中无名火起,冲他吼道:“我要你活着!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

我太急躁,完全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之后,才在郗阳无措的表情中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就在刚才,我还暗暗叹息肖映诚诛了小滕旭的心,那么现在,我又在做什么?

我明知道,他从前过着怎样的日子,怨恨、迷茫、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跟我在一起之后,他才慢慢好起来,开始重新尝试着享受生活,也重新学会了信任和爱。

对于郗阳而言,我们的爱何等宝贵,可我却说我不在乎!

我悔恨,却来不及了。

郗阳没有哭,他眼底的红褪去了,仿佛变了一个人,苍白,暗淡,没有任何情绪。

我想触碰他,却不敢。我想哄他,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他从没有让我哄过,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哄着我,从我们最初相识到现在,一直包容忍让的人,其实是郗阳。

“我——”不等我说下去,手机响了,是单位的号码。我立即接起来,有案子,要求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我看着郗阳,已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我我……”我吞吞吐吐,真想打自己一顿。

“单位有事了?”郗阳问我。他的脸上已不再有那种冰冷的情绪。

我立即回答:“有案子,叫我回去。”

郗阳道:“恩。那师兄快回去吧。”

我怔住:“你不跟我回去了?”小滕旭离开肖映诚,郗阳也要离开我了?!

郗阳倏地笑了,他走到我跟前,握了握我的手。每次,他安慰我的时候,总是这样。

“我还得回趟海城局。”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恢复了那种特有的柔软。

我立即道:“等我回来送你去!”

郗阳摇头:“等师兄忙完,说不定已是明天了。”

我不干:“那你今天在家休息,我明天带你去。”

郗阳噗嗤乐了,道:“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生活不能自理啊?我读的是博士,警大的博士,不是幼儿园。”

我说:“警大也有附属幼儿园。要不你毕业了就去里头当老师得了,事业编警察,工作不累还安全。”

郗阳使劲儿捏我一把,我夸张地哎呦哎呦直叫。

“不生气了?”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摸摸他的呆毛。

“不生气了。”郗阳幽幽道:“说不定明天就把你忘了,到时候留给你的最后记忆是吵架,你会很难过的。”

“胡说。”我亲他的嘴,小家伙哼哼唧唧的,就没办法乱讲话了。

放开的时候,小百合又红成了个山丹百合。

他指了指楼上,道:“被我舅舅看见,又要骂你。”

我耸耸肩:“他总当你未成年。”

郗阳又笑起来:“你总当我幼儿园。”

“不可能!”我义正辞严:“我绝对把你当成年人,否则昨天晚上——”

我话还没说完,郗阳抡起小拳头就打,下手毫不留情,我又哎呦哎呦叫起来。

“快去吧。”小百合柔声道:“路上开慢点儿,到了跟我说一声。”

“恩恩!”我点头如小鸡啄米:“时刻跟媳妇汇报!”我又亲了他一口:“媳妇好软萌!”

郗阳不同意,板着个小脸儿强调:“我不软萌。”

我又点头,眼神往下飘,盯住他,道:“不软不软,我知道的。”

然后,我就毫不意外地又挨了一下子。

我没告诉郗阳他舅舅车子的事儿,我相信肖映诚能应付得来,也不想让小百合徒增烦恼。

回龙城的路上,我还在想着我的小百合,想着他对我的爱,对我的好,对我的纵容。他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或许那才叫所谓的“宠溺”,能跟他在一起,我简直太幸福了!

无意间,我瞥见副驾位置上的一点金光,拿起来才发现是我的戒指!一定是我亲他的时候被他扯掉了。这并不怪小百合,想到我那会儿亲他的时候有多过分,就知道责任完全在我。

戒指有点变形了,黄金质软,我一边往楼里走,一边把它捏好,又欢欢喜喜挂回脖子上,想着等郗阳从海城回来,我就给他戴上,先举办个小型订婚仪式,然后一起选结婚和蜜月地址。

走进市局大楼的时候,我还在笑着,春风得意,满心欢喜,可再次见面的时候,郗阳却茫然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对陌生人的警惕。

他彻底忘了我,忘了关于我的一切,忘了我是他最爱的人!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郗阳为什么坚持不接受治疗。

他还没有发病,还能再等一等,他在赌,赌新药研制成功之后,他可以不冒失忆的风险。他这么做,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因为他知道我会伤心。他不愿意我心痛,仅此而已。我的小百合,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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