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喝橙汁儿。”黄泽依旧笑着，对着病床上的人说。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那天我去训练，正好碰上金勇对象来看他，买了好多零食，他分给大家，让我挑，我当时渴了，随手选了橙汁儿。
回来路上碰见你，你就是那会儿记下来的吧？后来我还奇怪呢，这人怎么天天去买果汁，而且每次都给自己买葡萄的，老给我喝橙汁儿，其实我也想喝葡萄的。”
黄泽的手放在玻璃板上，仿佛可以触碰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他的声音一直那么温柔，我可以想见他俩私下是多幸福的一对儿。
黄泽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一枚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冲着玻璃窗举起来。
“你个呆子，也不说问问我。还有这块儿大翡翠，花了你不少钱吧？知道我为什么说只戴给你看吗？因为土啊！哈哈！你说你，什么审美水平？直男也比你强，十几万买一块麻将牌哈哈！下次再给我惊喜，别自己瞎琢磨，跟我商量商量，记住了吗？”
黄泽看着病床上那张平静的面容，轻声道：“这次我原谅你了，下次，跟我说一声，别自己就下决定，让我只有接受的份儿，记住了吗？”
他还在笑，我已哭了，拳头不知什么时候攥起来，发觉的时候，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
“不行！”开水间门口，我斩钉截铁：“坚决不行！你收回这些话，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黄泽依旧坚持：“好，那我重新说一遍，裴队长，我申请回外勤！”
“我也重申一次，驳回申请！”尽管现在不是时候，尽管我从未用命令的语气跟黄泽说过话，但是这次，我只有这一个答案，不行，就是不行！
刘永从顾子俊学校逃走之后，一路往海城方向逃窜，图侦再追踪，已没了消息，他的影子就那样在监控里消失了。
专案组对比了刘永的活动轨迹，发现他不仅与曲俊辉联络密切，而且就在肖阳被烧死当天，他曾骑着摩托车出现在那附近，还有几起“换魂案”，我们对刘向南的怀疑，那些因为不在场证明而不得不否定的关键点，全都有了解释，刘永也正式被确定为杀人、拐卖等一系列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
与此同时，技侦经过努力，锁定了他最后出现的位置——天龙山。
是天龙山，不是天龙山公园，确切的说，是公园后山的原始森林，再往后，是连绵不绝的山脉。
如今看来，他从前那份在公园打更的工作，恐怕只是个幌子，他选择在那里藏身，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熟知那里的地形，或许他之前“消失”便是躲藏在那里，或许他早已为今天做了许多准备。
敌在暗，我在明，柳政委要求所有参与搜山的人保持警惕。可大家都没想到，进山不过半小时，便响了一声炸雷，血浆飞溅，惊得众人连忙后退警戒，却又没了声息，然后，有人低头，在自己脚边看到一颗兔头，血淋淋的，睁着血红的眼睛。
我当时在医院，是通过视频看到这一段的，这炸弹的威力不大，但那只支离破碎的兔子是一种警告，告诉我们只要他愿意，他有能力把我们全埋在这儿。
排爆出动了，搜山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慢。我本来想着黄泽来了，我就上山去，我也猜到黄泽会很着急，但我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直接申请回外勤。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说：“搜山有特警队，直升机、无人机多得是，咱们刑侦也那么多人，治安也跟着呢，不差你一个。”
黄泽拿出执拗的劲头：“可我有丰富的野外实战经验！”
“很危险！”我说了废话。
“我知道。”黄泽道：“然哥，你还记得，我从前穿得是军装吗？可我现在只是个内勤了。”
黄泽笑着，有些苦。
“大黄你……”
他打断我，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却很坚定：“那次处分，我并不冤枉，是我沉不住气，才导致任务失败。尽管后来，你们都说多亏我，才救了大洪，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当时并没有到必须开枪的地步，如果那人不是他，我也许能沉住气的，所以，我从狙击手的岗位上退下来，因为我已经不再具备那种素质了。”
我没说话，默默听他说。
黄泽继续道：“跟洪亮在一起之后，我常常会想，我那天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我该不该让他冒险？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答案。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随时准备赴死，他也是一样！作为爱人，我唯有他平平安安这一个想法，可作为警察，我们都知道那条才是自己该走的路。”
他说的，我都懂，可作为兄弟，我为黄泽的身体状况担心，而且，我还有私心——我的不果断已害了他男朋友，我怎么能再让他去拼命？
我抹了一把脸，道：“可是，大洪的情况很危险。”
“我知道。”黄泽点头，恳切道：“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是医生，就算我留在这儿，也只能干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被他说服了，彻底说服了，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受，他说的，跟我刚刚跟裴欣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电话请示柳政委，他得知之后并没有觉得意外。从初入警队到现在，黄泽也是柳政委看着长起来的。
上次“大比武”，黄泽的状态不错，虽然他依旧因伤无法使用□□，但其他枪械项目成绩都不错，这也让柳政委放心些。
其实那次，是洪亮找到我，给黄泽报了名，他说黄泽一直想回外勤岗，他想帮他争取些练习机会。
柳政委叮嘱一番，黄泽一一答应。
我俩分在两个小组，回局里领装备，各自检查枪械，黄泽动作娴熟，转身的刹那，我知道，从前那个他又回来了！
“对不起。”出发前，我真心实意向黄泽道了歉。
“别这么说。”黄泽摇头：“然哥，我们的工作本就是危险的，我相信冲上去的时候，他也能想到这种可能，因为，我们，是警察！”
我俩击掌，那一刻，我的血，已沸腾！
随后，黄泽换了个语调，加了三分刻薄：“他还是选择他的光荣了，平时答应我注意安全以我为主都是扯淡，等我们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然哥不许拦着！”
我：“……”
平时黄泽这种语气，洪亮总是在笑，这一次，我也笑了，说：“好的！”鼻子却有些发酸。
到了天龙山，我便忘记了一切顾虑，甚至连郗阳都不去想，因为我知道，现在绝不是玩笑的时候。
搜山行动困难非常。第一次爆炸之后，不久，我们就在山里发现了微弱的信号，是对讲机，而且不止一部。难道山里还有刘永的同伙？
所有人原地等待，情况传回指挥中心，增派无人机，狙击手高点观测，未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但这里树木密集，人若躲在暗处，并不容易被发现。
“情况如何？”电话里，柳政委问我。
我回答：“距离我们最近的信号点，在我十点钟方向的1200米处，目前周边无异常。”
“恩。”柳政委道。他刚要再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耳机里传来局座的声音。
“我已经问过公园管理处了，天龙山处了公园那一片儿，已经封山很多年了，这里边儿，肯定是刘永和他那些个同伙！”
然后，他提高声调，似乎是在对指挥中心主任说话：“告诉金勇，把人分一分，同时行动，把这几个点都按住！”
“让无人机靠近些，再侦查一下情况吧。”我师傅说，却不是在对我，而是对局座。
对面又片刻停顿，旋即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用！”
我师傅道：“刘永的狡猾程度，不是一般嫌疑人能比的。”
“那怎么着？！天都快黑了，还给我干耗着？！”对面突然大喝一声：“柳爱军我告诉你，龙城公安的老大是我！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也得听我的！”
声音通过我的手机传出去，身边几个兄弟都已听到了。
“我操！”我旁边有人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狗东西！”
我师傅没恼，我知道他在忍着，现在情势危急，他如果跟局座吵，局里势必要乱做一团，搓了兄弟们的士气。
我挂断电话，静静等待着命令。
不多时，指挥中心通知，分组包围信号点。
我闭上眼睛，我师傅的处境一定很不好。
随后，指挥中心再次传来消息，这次是柳政委的声音。
“各小组注意，我是柳爱军，一组继续跟排爆队上山，其他小组按要求执行，路上注意脚下，接近目标后不要轻举妄动，先向指挥中心报告。”顿了顿，柳政委又补了一句：“兄弟们多加小心！”
“一组收到！”
“二组收到！”
“三组收到！”我回答，带上兄弟们，朝目标前进。
一路上，我们都很小心，但树林里始终很安静，没有炸弹，没有陷阱，甚至除了风声、偶尔的鸟鸣，还有我们的脚步，没有别的响动。若是和爱人散步，此刻一定是惬意的。
西边已有了霞光，我抬手摸了摸脖子，除了纱布和勒痕，现在我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细绳，上头是一枚戒指，货真价实的大金戒指。
刚刚，在医院，郗阳打开盒子的时候，我简直晃瞎了狗眼！我突然明白过来，之前我俩在车上抢来抢去的礼盒里头，原来是对戒！可是为什么是黄金的？
郗阳摸着他的金镶翡翠百合坠子，道：“师兄不是喜欢黄金吗？”
我点头，道：“对对对。”
肖映诚说得对，我审美不行，带歪了小百合。
郗阳把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我的心里一阵悸动、紧张、羞愧……该由我来买的。
我伸了手。郗阳怎么不给我戴上？
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绳，把戒指系上，我低头，他便把它系在我脖子上。
“师兄。”他看着我，像是有千言万语，而我们之间，早已不需要更多言语了。
我说：“我会把他抓回来，结束你的噩梦。”
郗阳笑着，点点头。“我曾经说过，如果最后，我还能活着，想要嫁给你。”
我抱住他，飞快在他唇上一吻。“你当然活着，我也当然记得！”
“戒指你先收着，等结案了，你……”他不说了，一张嘴什么乱七八糟都往外冒的小百合，突然脸红了！
我忍俊不禁，他也在笑。
他笑得真好看，以后他的笑、他的好，全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们已接近了目标，一组还在追踪，金勇带队，黄泽跟他们在一起。
一路无事，其他组也是，暴风雨前总是宁静，我听惯了这样的故事。
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
突然，前方警犬狂吠！
接着，林子里另外几个点也传来狗叫！
我拔了枪，靠在一棵树上，对准目标——那里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