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警大的法医学科，偏重法医人类学，但法医昆虫学也很强大，比如研究细微环境变化对尸体腐败程度的影响。
对，就是观察。在警大小南门边上有个不起眼的四合院，学警们称之为“小花园研究室”，名字还挺可爱的，从外往里瞧跟玻璃花坊似的，每年都有新入学的娃过来“打卡”，看清里面之后被吓得半死。
我跳墙的时候，站墙头上往里看过，为了防止有人正好在吃饭，就不描述细节了，所以那地儿晚上没什么人，我跳墙也没被发现过，当然除了跟踪我的郗小骗子。
著名的“龙警九子”里有个关于鞋子的故事，就是因为一个胆子比较小的新生，自己跑来偷看，碰上研究室没锁门，他直接溜了进去，受了惊吓，跑掉了鞋，结果鞋带绊在了脚上。
苦了那孩子，他一直以为后面有东西拽着他追，也不敢回头，一直哭着冲进了最近的教学楼。300人的大课啊，他蹿进教室的时候老师和学生都傻了。
郗阳读研究生的时候，法医昆虫学就是A，小家伙不仅“一针见血”，还是个“挖尸小能手”。
期末考试动手实践，快速准确挖掘埋尸现场，郗阳用时最少，找到了全部证据，包括那块被许多学生忽视掉小骨头渣。任课的曲老师很高兴，郗阳也因此获准主持了当年的悼念仪式。
“我家小百合厉害吧？”我乐呵呵地问洪亮。
那小子正在收拾鱼，弄得满手满身满地都是血，闻言回头看我，说：“然哥，您说完了？”
“啊。暂时说完了。”我把手里的青菜放在滤水篮子里：“问你呢，我媳妇厉不厉害？”
洪亮抽了抽嘴角：“您媳妇是真厉害！”他放下菜刀，抬手抹了一把脸：“您媳妇如此厉害，您就不能让他帮忙收拾一下鱼吗？”
我不干。“我们来你家吃饭，你还让我媳妇帮忙，咋不找你自己媳妇？”
洪亮往后退了半步，手撑在案板边儿上，做了个深呼吸：“我说然哥，您好意思吗？两口子周六一大早上跑我家砸门，进屋就征用我家泽泽干活，加班没加班费也就算了，在家办公连倒休都没有。”
我点头。“加班费我没辙，倒休可以啊可以。都给你记上，反正你也没时间倒。”
“……”
“怎么了？这是实话。唉你家醋不多了，要不你去买一瓶吧，一会儿醋溜白菜不够用了。唉你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还要别的不？”
“哎对了！我看你家门口有卖芝士茶，来两杯，草莓葡萄各一杯，少冰不额外加糖，你和大黄的随便点，我钱包在桌上，拿我的。”
洪亮往外走：“放心，一定拿您的。”
“唉等会儿等会儿，别跟郗阳称您，我不是说过吗，他不习惯。”
“行行行，你你你你你，满意否？我买东西去了。”
“可以可以。唉再买瓶苏打水，就我平时喝那个。”
“您——你不是喝芝士茶吗？”
“两杯都是郗阳的。”
“小嫂子那小体格，你也不怕撑着他。”
“快去快去，你回来还得接着收拾鱼呢。”
黄泽急急忙忙出了门，我把鱼拿起来，开始刮鳞。说归说，他家这片儿是新城，年轻人多，周末奶茶店排大队是常有的，真等他回来接着做饭，我家小百合该饿了。果然，洪亮还没回来，郗阳就在厨房门口扒门。
“闻着香味儿了？”我问。
郗阳点头。“师兄做饭就是很香！”
又哄我，就这一句，哄得我心甘情愿当厨娘，不是，煮夫。“进来吧，没点火。”我招呼他。
郗阳走进来。“洪哥呢？”
洪哥，这称呼，听着相当社会儿了。
“我打发他买奶茶去了。反正他也不会，整满地都是血，净帮倒忙还占地方。”
“看来也不是只有我不适合厨房。”小家伙还挺得意。
我拿蘸酱的小萝卜，塞进郗阳嘴里。“你俩，还不是仗着有我和大黄，十指不沾阳春水。”
郗阳嘻嘻笑着，嚼着小萝卜，一边的脸就鼓起来，跟个小仓鼠似的。
“大黄呢？”
郗阳把小萝卜咽下去：“黄哥在楼上，他要休息一下。”
黄哥，洪哥，叫名不行吗非叫姓。休息一下？我上下打量郗阳，做严肃状，问：“你俩干啥了？”
郗阳噗嗤笑出来，用蹩脚的东北话说：“师兄，你咋这么欠？”
我有吗？我想了想，我堂哥，我老妹儿，都这个德行。“可能是家族问题。”
我俩这儿正说着话，洪亮从外头回来了，进门儿第一句：“以后我再也不周末去买奶茶了，跟一帮小孩儿挤着排队，简直了！”
可不就是小孩儿喜欢，郗阳一看到那饮料袋子，眼睛都直了。
我没再让洪亮进厨房，没他捣乱我还能方便施展一些。不一会儿，开饭了。
鱼和菜是郗阳我俩来的路上买的，大周末的剥削人家，再要混人家饭，有点儿太不仗义。
洪亮分饮料，四杯，他的是橙子，黄泽的是樱桃，剩下两杯草莓和葡萄。他刚要抬手，我立即拿过一杯：“我要葡萄的。”大洪一愣：“唉您不是说——”我一抬眼皮，他瞬间会意，噤了声。郗阳笑嘻嘻说：“那我要草莓的。”
我插了吸管，裹了一口：“太甜了。”我把饮料往旁边一放，抬头看到郗阳正盯着我，我就说：“你帮我喝了吧。”
“好啊！”郗阳嘴角上扬，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我把饮料给郗阳，跟洪亮说：“给我来苏打水吧。”
洪亮看着我，一脸的嫌弃，说：“跟我上厨房，拿杯子。”
我跟着他进去，以为是杯子放在了什么难找的地儿，要我发挥一下身高优势，没想到他开了柜子就取出来，根本不用抬手。
“让我进来干啥？”我接过杯子问他。
“然哥，我就想感慨一句。你俩这有意思吗？”
“啥意思？”
“对啊，我就问你呢。”
“不是，我问，你问我啥有意思吗？明白我的意思吗？”
“……”洪亮揉了揉头太阳穴：“明白。”不愧是我的兵！懂我！“你那两杯饮料，本来都是给郗阳的，怎么就非得演一下子？”
“这叫夫妻情趣。你不懂。”
“算了吧你，谁家夫妻这情趣？这能有什么情趣？”
“这样小百合就能惊喜两次！你看刚才给他乐的，多好。”
洪亮叹了口气：“你俩这恋爱谈的，跟小学生过家家差不多。”
恋爱可以像小学生，破案不能。饭后，我们四个开始分析肖映诚的活动轨迹。洪亮拉了窗帘，黄泽在白墙上打上投影，房间里立即有了案情分析室的感觉。一张世界地图铺开来，上面有三种颜色的标记，显示着肖映诚这三年来在国外的落脚地，分布出乎了我的意料。发达国家，现代城市，并没有什么没通网的村子，如果他真的把X养在国外，那我家聪明伶俐小百合查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找到呢？
“确定是他本人？”我问：“会不会是滕旭拿着他的手机？”
黄泽摇头，调出几个截图：“我调了附近的治安摄像头，还有酒店和商店的，确实是肖映诚本人。有时候滕旭会跟着他，有时候是别的手下，但肖映诚确实都在。”
“他都见了什么人，能确定吗？”
投影显示出一沓截屏，黄泽接着说：“他去的地方比较集中，大多是药品研发中心或者医疗机构，直接调用公共摄像头就能找到他，看来他并没有掩饰行踪的想法。”
我注意到郗阳发出一声冷哼。肖映诚当然知道郗阳会查他，所以不避讳，越是有公共监控设备的地方，他就越要往底下转悠转悠。上个月的一张截图，肖映诚明显是在冲着摄像头笑。
郗阳瞪了屏幕一眼，抓起饮料杯子吸了一口，里边只剩下一点儿奶沫和几块冰块了。郗阳为什么这么恨肖映诚？想想郗阳身上的伤疤，还需要更多理由吗？
图片一张张闪过，最终落在一家研究所的大门上，门牌是显示那是一家DMDS专门研究所。黄泽接着说：“这是他最近半年经常出入的地方，我们查过了，研究所由肖映诚的公司资助。”X会不会在这里？不等我发问，黄泽已经开始解答：“这家研究所一共不到30个研究员，连带保安的信息我都查了，没有发现问题，肖映诚在确实在支持医疗研究，最近又有病人治愈了。”
黄泽调取文件，是一份病例，照片上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她咧着嘴笑，门牙还缺了一块，却因此更显童真有趣。看到病人姓名的时候，我愣住了——XIAOYANG。我不确定是拿两个字，但我瞬间就想到驾驶室里的那具焦尸，还有那张遗像上年轻女孩儿的脸。
郗阳看向我，点了点头。“名字是肖映诚取的。”他冷笑一声：“打造自己满意的理想外甥。”
“这女孩儿你见过？”我问。
郗阳点点头：“柳政委中毒之前，我们一直在商量怎么把这女孩儿解救出来。”
“两件事有关联？”
“我认为有，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觉得龙城局太讨厌了，最好连柳政委和我一锅烩了。”
黄泽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多年的兄弟，我俩瞬间了解了对方的意思。但凡涉及肖映诚的事，郗阳的想法都比较偏激。
我曾经以为我师傅不肯让郗阳直接给我提供信息，是因为觉得我技不如人，怕我发散思维影响专案进度，但最近我愈发觉得，我师傅是担心我被郗阳带偏了思路。
张超对我的总结，四个字，见色忘义，我真快因为小百合的恨意而对肖映诚咬牙切齿了。如果先入为主，估计现在也会觉得一切都是肖映诚搞得鬼，道貌岸然的舅舅就是最终的BOSS，但好歹尚存一丝理智。
我对郗阳说：“第四个主要嫌疑人还没有确定身份，你之前不是也说过，肖映诚从不留下把柄，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些事不是他做的，或许X不在他手上，或许他真的在寻找治愈你的办法——”
“够了！”郗阳嚯得站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黄泽赶紧拉住他，洪亮起身打圆场：“这说着案子呢，咱不把工作情绪往家里带好不好？”
黄泽瞪他一眼：“你还知道，你少往家带了吗？昨儿的事儿还没说完呢。”
洪亮一愣：“泽泽，咱这不是劝他俩呢吗，你怎么还生气呢？”
“我能不生气吗？你说说，有你那么欺负人的吗？”
“怪我了怪我了，我都跪一宿键盘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洪亮连连求饶，黄泽就是不肯，眼看着就要发生夫妻战争了，郗阳站在他俩中间，整个人都懵了，我却笑了。
“师兄你还笑。”小百合头都大了。
我抬手：“成了成了，你俩别说相声了。我家小百合是暴风雨脾气，炸一个雷就过去了。”
俩人相视一笑，都噤了声，郗阳这才反应过来他俩是故意的。洪亮哈哈地笑着，问黄泽：“怎么样泽泽，我心领神会，配合得不错吧？”黄泽抿嘴乐，没吭声。
郗阳低着头，大抵知道自己太过主观，我可不能让我媳妇下不来台，否则我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好了，都不闹了。”我拍拍腿，冲郗阳说：“来，坐下。”郗阳真的过来，看到我们仨人都憋笑，才知道自己又被戏耍，苦着脸看我：“师兄……”
黄泽笑着说：“你俩回家再抱吧，我们家可没有客房。”
我说：“好说好说，书房挺大的，借我俩也成。”我胡说八道的，说完自己就后悔了，黄泽洪亮没当真，小百合眼睛却突然亮了一下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