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第一百零六日

一个人,在一天之内,能承受多少打击还不崩溃?

别人我不清楚,张超今儿怕是已经到了临界值了。除了张越失踪那天,今天,大概是张超活到现在,遭受打击最多的一天。看着张超那副颓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我都恨不得替他哭一场。

首先,他苦苦找寻多年的弟弟终于出现了!这当然是个好事儿,问题在于,他弟把他给忘了,并且压根儿没有重新认识他的打算!

其次,许朋没死。尽管所有人都希望许朋没死,但是,许朋没死,傅月月是不是得跟他和好?那张超怎么办?他喜欢的姑娘,终于接受了青梅竹马的离世,选择跟他在一起,从此不再为过去纠结,开始新的生活。结果他这边儿刚处上,他弟告诉他——你情敌没死,不仅没死,人在国外活得还不错!

于是,这一次的会面,本是张超幸福的开始,却成了他快乐的终结。与张越的亲情、与傅月月的爱情,所有曾经美好的幻想,基本都在这一天破灭了,他张超拿的是炮灰剧本吗?双重打击之下,张超心里的狂风暴雨,还不稀里哗啦跟下饺子似的?

张超低着头,半天没动静,就在我以为他要哭,准备给他递纸巾的时候,他突然抬头,问滕旭:“许朋……还记得月月吗?”

“谁?”滕旭随口一问,并没有给张超回答的时间,便自顾自往下说:“我哪儿知道?他也没跟我提过啊。不过,甭管这人是谁,你让他还是先有个心理准备吧,许朋连他爸都不认识了。”

“什么?”我和张超简直要惊掉下巴!郗阳似乎早有准备,没什么反应,只静静坐在旁边听着。

“就这样啊!”滕旭耸耸肩:“过去完全空白,完全被新的‘记忆’代替了。”

“可是……可是……那是他喜欢的人啊,是他青梅竹马的人……”

“幼驯染?啊不好意思,我最近学日语呢,练习用工藤新一的原声说话,变声器效果总差强人意……”

“说重点!”我吼道!张超又瞪我,我特么真的服了!这护弟狂魔啊!

“好啊好啊!”滕旭还真是好脾气。“重点是什么?”

郗阳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超哥,你听说过昙花的故事吗?花神跟韦陀相爱,触犯天规被贬,韦陀也被送进雷音寺,等到两人再次相遇,韦陀完全把花神忘了。后来,花神求佛祖,把自己变成花,每年为韦陀开一次,就是昙花。‘昙花一现为韦陀’,但韦陀永远忘了花神。忘了就是忘了,就算是神仙,也想不起来了。”

郗阳说话的声音很轻,张超的情绪也在他的讲述中渐渐平静。“你是说,就算是喜欢的人,也没有办法再想起了,是吗?”

郗阳没有回答,我也无法给出答案。

很久之后,郗阳不得已接受手术,我才明白他过年的时候,为什么拼命反抗,不肯接受肖映诚关于后续治疗的提议。因为副作用是遗忘啊!

他会忘了我,就像许朋完全忘记自己最疼爱的女孩儿一样。我在小捷达里第一次牵他的手,我在荒屋院子里第一次抱他,我们一起捡回毛茸茸的小奶狗,我们在大风小嚎的广场上亲吻,我们在只有一间卧室的“老破小”里耳鬓厮磨……他都忘了,全部,都忘了。

而此刻的我,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遭遇,还忙着替傅月月难过,替张超着急,同时,我还在琢磨另外一件事:“等下,那为什么郗阳还有记忆?不会也都是假的吧?”

滕旭摇摇头:“小少爷情况特殊啊!”

“因为他是肖映诚的外甥?”

“不是不是。”滕旭还在摇头:“因为他那会儿没发病,根本没必要接受治疗。”

“啥?没必要是什么意思?”那肖映诚把我媳妇伤成这样,搞什么呢?!

我已在爆发的边缘,手腕却被郗阳轻轻握住。这一握,仿佛热血番里的异能,我的情绪完全被他卸掉了。“师兄,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郗阳淡淡道。我这才反应过来——郗阳早就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他一直都很平静啊!

不对!有一次,他哭了,他哭着跟我说他不原谅。“那我遭受的痛苦又算什么?又算什么啊?!”我仿佛又听见他当时的声音,看到他挂着泪痕的脸颊,原来郗阳一直都很委屈,一直都很难过。

若说郗阳受的苦,是治疗过程中必然产生的,那么我自然没有责怪肖映诚的道理,但问题是,事情并非如此。

童老师也一直不解,郗阳当时并不处在发病阶段,至于下这么狠的药吗?而且,“幻梦剂”这种东西本就有问题,相对于治疗DMDS药物的副产品,这种麦角新碱类新式合成物更像是被人故意提纯的,至于目的,从效果来看,想必跟精神控制有关。

刘向南曾经告诉郗阳,关于郗阳,肖映诚给他们的指令从来只有一句——只要不弄死就行。这话是真是假,暂且无法查证,但肖映诚给滕旭的命令里,却常常出现这一句。

可对于这个舅舅,郗阳要如何去恨?肖映诚曾经不顾郗阳的生死,却也在尽其所能地弥补,对他收留的小女孩儿、对三妹曾带来龙城的李亚,或者是对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肖映诚都尽其所能,不求回报,但对于郗阳,他早已束手无策。并非所有伤害都能弥补,不论肉体还是精神。

虽然眼前的男孩儿不记得自己是张越,但他作为滕旭,在肖映诚身边生活了这么久,对于“换魂案”的始末,他可谓是我们几个人中最清楚的,我自然要拉着他梳理案情。

跟我们之前掌握的消息一样,第一批参加“幻梦剂”实验的,确实有四个孩子,郗阳、许朋、肖阳、张越。

郗阳的来历不用说,许朋父亲本就是王小山的同事,肖阳则是肖映诚找郗阳的时候,一并从福利院带走的,身世不详,至于张越,他是被王小山发现,并且从潞城带到龙城的。张超说过,张越的父母在事故中去世,是否与王小山有关暂时不得而知。

这四个孩子,共同点是患有DMDS,但病情又有区别。

从生病时间看,最特殊的是许朋,因为只有他是后天形成的,其他三个孩子都是先天遗传的。

从病情严重程度来看,最重的是肖阳,她进实验室第二周就病危了。其次是张超和许朋,他俩说不上谁更严重,但当时都已经发病了,曾四处求医问药。最后才是郗阳,就像滕旭说的,郗阳当时没有发病。

梳理过后,事情清楚了许多。

滕旭虽然有了新的“记忆”,但仍旧保持小时候的性格,戏精属性万年不变。于是,还是少年的他,发现自己有一个成年人的记忆,却也没觉得错乱,反而玩起了“日抛型人设”。

肖阳完全忘记了过去,彻底换了个人似的。当然,她从前是什么样,是否也如后来一样多愁善感,我们不得而知。郗阳在福利院的时间不长,与她交流甚少,近似于陌生人。

至于许朋,大抵与这两人相似,郗阳则是保留真实记忆最多的。

得知许朋忘了傅月月之后,张超就基本不怎么说话了,面色也越来越趋近小白脸儿。也是,他能期盼弟弟记起往事,但是他能盼着许朋死吗?

可我暂时没空安慰他,我男朋友正当着我的面儿,跟一个男人聊另一个男人的事儿!我的意思是,郗阳跟滕旭聊许朋。

郗阳问滕旭:“实验室发生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滕旭摇摇头。“没什么印象,只有些零碎的片段。我们情况应该差不多,肖阳和许朋比较严重,他俩完全不记得那三年是怎么过的。”滕旭说完,又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也挺好的,忘记不开心,也是种天赋。”

郗阳没接他的感慨,接着说:“肖阳我知道,她病得比较重,离开福利院的第二周就进了ICU。许朋是什么情况?你后来见过他吗?”

滕旭犹豫了片刻,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给出答案:“见过的。在刘向南的实验室。”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和郗阳异口同声问。

滕旭挠挠头,拧着个眉头想了半天,说:“去年……十月……十五号!对,去年十月十五号。”

“不是吧?记这么清楚!”我大惊。

滕旭一副理所当然:“是啊,因为十六号是小少爷生日嘛!先生想要给小少爷准备礼物。”

卧槽?我竟然没想起来!媳妇的生日,别人比我记得都牢,这……

我偷偷瞄了一眼郗阳,小百合这会儿正低着头,拿个吸管一下下戳杯底的冰块儿,那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简直是不要太在意!怎么办?要不……老公让你在床上找后账?

我这脑子里就快有画面了,突然被正事儿打断了——郗阳的生日礼物,跟刘向南的实验,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关联?

“生日礼物是啥?”我问。

滕旭耸耸肩:“啥也没有。”

“别闹,跟你说正事儿呢。”

没等滕旭回答,郗阳先说话了:“真的啥也没有。去年生日,舅舅什么也没给我。也不能这么说,不光是去年,我每年的生日,他都没送过我东西。”

这么尴尬吗?

“哦。”我轻咳了两声:“对不起,我以为礼物跟刘向南有关。”

旁边一直沉默的张超突然开口:“肖映诚去刘向南实验室干嘛?”

滕旭被问得一愣,仿佛刚记起身边儿还有个人。

“他没跟我说!”滕旭回答得十分利索,但肖映诚动动手指头,他都知道是要调空调温度,就这小蛔虫,会不知道他家先生想什么呢?对于肖映诚,滕旭什么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除了在恋爱的事情上蒙圈。

“你们……别这么盯着我啊……”滕旭揉了揉额角,终于顶不住我们三双眼睛的注视:“行行行,我猜一个,可以吧?错了,不能怪我!”

“猜!”我拍板儿了!

滕旭抿了抿嘴唇,说:“先生在跟刘向南要一样东西,或许跟治疗有关,刘向南推三阻四不想给,最终还是答应了,但并不是当时交付,两人约定了时间。”

这猜得也忒详细了!“怎么猜的?”我问。

“首先,我听到一些他们的谈话。”

我:“……”

“我们从刘向南那儿离开的时候,先生并不怎么开心,说明他没能当时拿到想要的东西。但是,先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一定是刘向南跟他另外约定了时间。至于刘向南有没有遵守约定,刚才我们和小少爷都说过,去年没有生日礼物,所以——”

卧槽!有理有据啊!可以啊小伙子!要不要考刑警队啊?

我正频频点头,没等说话,滕旭给我来了一句:“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真相只有一个!)先生跟刘向南要治疗所需的重要工具,想给小少爷当礼物,但最终没能到手!”

得,乍一听有理有据,再一听戏精上身。

不过他这学别人声音的本事真厉害!还有谁有这爱好来着?我一时竟没能想起来。

“可是小少爷,先生给过你礼物啊!每年,都会准备的!”滕旭突然认真起来,声音也变得稳重了些,从这个语气中,我判断,肖映诚的玩伴“上线”了。果然,滕旭接着说:“你六岁那年,过生日,他送你一条小德牧,你特别喜欢,让先生给它取名字。先生看那狗子总爱歪着个脑袋冲你伸舌头,就说这德牧这么二,叫二牧得了!哈哈,先生有意思吧?这他也能想到!”滕旭陷入了虚假的回忆中,面色都变得温柔起来。

我察觉气氛不对,看向郗阳,发现他面色煞白,握着我的手开始轻轻发抖。“你说,二牧,是舅舅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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