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第128日

张越的伤口很深,因为DMDS的凝血障碍,他失血昏迷,醒来之后就看到肖映诚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

失去意识的瞬间,他是不怕的,因为他笃定,自己醒来一定看得到他。

果然,他在心里暗暗笑着,他赢了。

“怎么哭了?”张越抬手,想去摸肖映诚的脸,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亲昵举动。大概真的是得意忘形,从前处处小心的张越在这一次放纵自己逾矩了。

可大名鼎鼎的肖大总裁是个何等傲娇的人物?刚还担心到把嘴唇都咬破了,这会儿见病床上的人睁了眼,就立马儿换上冷脸:“谁哭了?我喝多了水肿!”

张越想笑,忍住了,一是因为会牵动后背的伤,真的很疼,还有更重要的,是为了给这倔强男人留点儿面子。

肖傲娇开始叨叨:“你这一受伤可有功了,大夫让你卧床一个月,公司的事儿还得我自己处理,我养你何用?都不如我自己摔伤了,三两天就好起来了。你有病心里没事儿吗?瞎逞什么强?血止不住你就彻底退休了,你知道培养一个生活秘书多不容易?你歇了我上哪儿找别人去?”

越说越没谱了,张越知道,肖映诚是真的慌了。

“不准找别人。”张越突然说。

“什么?”肖映诚以为小孩子闹情绪了,说话没过脑子,可怎么都觉得有点别扭。

“没事。”张越闭上眼睛,睡着了,睡得很踏实。

那以后,张越以为自己可以渐渐代替那个人,只要肖映诚愿意,他甚至不介意一直用那个人的身份。

“把我当成他也好,只要你能快乐。”

这句话埋在心里,直到第二年。第二天的同一天,肖映诚再次把自己灌醉了!

张越守在门口,听到房间里的人发疯一般哀嚎,心里比瓷片划伤的时候还要疼。

他蜷缩在门边,就如同小时候被肖映诚捡回来时候一样。

他太高估自己了,终究是那个人赢了、在天上的那个人,赢了。

如今,张越彻底认输了。

找到家,会不会也是一种旨意?让他明白该回去了,回到原点,他什么都不是,从来如此。

“什么时候出发?”肖映诚问。

“明天一早。”

就此别过了。

无需叮嘱,张越知道肖映诚会过得很好,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他对肖映诚的心,永远都不可能放下了。

若是平时,肖映诚会点头,或者说声“好”,甚至可能哼一声以示轻蔑,至多数落两句,可今天,肖大总裁并不吝啬言语:“明天不行,太急了,你东西那么多,得好好收拾一下,都说衣锦还乡,你这么多年在外头,回去也得体面些,明天先去订一身新衣服,再——”

“不必了。”

被打断了!肖映诚竟然被打断了!一股子无名火自心中升起,肖映诚美目一瞪就开吵:“你就这么着急回去?多一天都忍不了了是吧?!”

他这话无理取闹,若是平时,张越一定会笑嘻嘻来哄他,肖映诚是习惯了的,撒完泼等了两秒钟,却始终不见动静,抬头,撞上了张越平静却带着感伤的眼神。

“我今晚就收拾,不在门口守着了。你自己小心,少喝点儿。我让人把利器和易碎的都收了,摆件换了糖做的。晚上老三和小磊会守在门口,有什么事你就招呼他们。他们不会主动进去,你放心,他俩嘴很严,什么都不会说的。”

什么不守着?为什么少喝点儿?摆件怎么换成糖做的了?

肖映诚猛然记起,今天是那个人的忌日!

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过,可是今天是怎么了?最近这些日子,他始终惦记着张越,竟就给忽略了!

“你守着!”肖映诚伸手一指,不容置疑。

张越愣在原地。他知道肖映诚有时候霸道,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孩子气,简直拿出了无理取闹的架势,不买糖不肯走。

见张越没反应,肖大总裁站起身,趾高气昂:“今天晚上还是你守着,后天周五,你可以回去,给你一周时间,下周四回来,我让秘书给你订票。”

这就安排好了?

“对了!”肖总补充道:“潞城的分公司,我有阵子没管了,你去看看,每天晚上跟我汇报。愣着看我干什么?回去收拾东西吧!赶紧去吧我还忙着呢,批完文件我就要摔东西了!”他还挺有道理。

张越从善如流地走了,肖映诚见他关上门,气势瞬间垮下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了半晌儿。

他这是干嘛呢?

肖映诚这个人,外界风评并不怎么好,或者说,很多人怕他。

二十年前的肖家惨案过后,坊间一直有传言,说是肖勇的私生子为了财产痛下杀手,把全家都搞死了。

好在肖宝林老爷子早有防备,公证遗嘱肖家财产由曾外孙郗阳一人继承,肖杰和肖映月也做了遗产公证,肖勇本人也是如此,等于肖映诚白忙一场一分钱没得到。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办法,挟天子令诸侯,通过控制郗阳,成为肖家财产和肖氏集团的实际支配者。

故事是这样传开的,现实却大相径庭。

肖映诚自此背负骂名,却也因为这份莫须有的狠厉,使得惧怕他的人越来越多,似乎要想保命就不得不依附肖映诚,却又必须与他保持距离。就这样,许多年过去了,他习惯了看人们的虚伪面具,直到后来,他救下了张越。

是的,救下。

张超说过,张越的父母死于事故。当时,肖映诚人在海城,根本不会想到潞城的一起汽车爆胎坠崖的事故会在将来跟自己扯上关系。

警察和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年轻的夫妇已经遇难,而车上值钱的物件和他们的孩子通通不翼而飞。

肖映诚第一次见到张越,是在海城。

某天,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突然看到对面的路边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儿乞讨。

光鲜总裁见到邋遢小乞丐,会说什么?

“晦气!”

肖映诚皱眉,大手一挥,把窗帘拉上了。

底下人立即会意,不消片刻,就有一伙人走过去,踹了那乞讨的摊子,女人立即跪地告饶,声泪俱下,而那孩子只是拎起破烂的毯子,默默往前走。

此刻的肖大总裁正在忙碌,转头就把这俩人忘了。

再见面,是半个月以后。

肖映诚坐在车里,前方施工,道路堵得他心烦。无意间瞥向街角的时候,肖映诚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是那天出现在他办公室楼下的小叫花子。

他妈妈呢?

这次,小乞丐的身边是个男人,跟那天的女人一样的蓬头垢面。这男人看起来像是小乞丐的父亲,坐在破轮椅上,一条裤管儿空空,在膝盖的位置打了个结。

肖映诚下了车,走了过去。

“你孩子?”问话的时候,肖映诚昂着头,并非故作趾高气昂,只是那人身上太难闻,他想尽量离远点儿。

“诶!诶!”男人抬起头,满脸讨好地笑,伸手作揖:“是啊老板!老板行行好,给点钱吧!”

肖映诚往后躲了躲,瞥一眼那孩子:“病了?”

“啊是是是,家里穷,没钱给孩子看病!老板行行好给点儿钱吧!”

肖映诚看看那孩子,又扫了一眼男人,还是没有要慷慨解囊的意思。

男人见状,呜呜地哭起来:“孩子好苦啊!他娘死得早,家里就我们爷俩儿相依为命啊!老板给点儿吧!给点儿活命钱啊!”

男人说着,比比划划,肖映诚赶紧往后退了半步,皱了皱眉,不想被沾染得一身霉味儿。

肖映诚可不是什么慈善家,他本是对孩子有恻隐之心,没成想还碰上团伙了,俩人轮番带孩子出来卖惨。

肖映诚转身要走,他并不打算白费钱财。突然,那小男孩儿抬起头,似是在看天,也像是在看他,因为那眼神涣散并不聚焦,似是有大病缠身,命不久矣!

肖家做医药生意,他自幼跟在肖勇身边,耳濡目染。

下意识,他俯下身子,去探那孩子的额头,滚烫!再看嘴唇,干裂,面颊,微微泛了青紫,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孩子瘦得不成样子!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问到。小孩儿看着他,目光有些浑浊,却乖乖点了点头,喉咙间发出细微的声音,肖映诚凑近,听到那孩子说:“饿。”

抱起那孩子的时候,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那小小的身子没多少分量,仿佛来一阵大风就要被吹到天上去,但他却感到踏实,像是找到了心里缺失已久的那一块。

想都没想,肖映诚把孩子抱在怀里,裹在大衣,转身就走。

“唉!你干什么啊?唉你当街抢小孩儿啊!”刚还缺一条腿的男人突然站起来,两条腿着地了。

路人纷纷看过来,指指点点,男人才想起来今天的卖惨人设是独自带着病孩子的可怜瘸子!

可他也顾不上这么多,这孩子可是他花了五百块钱买来的工具人儿,打从买到手就有病,到现在赚了还不到三百呢!他想倒手卖了,买家一看孩子有病纷纷避开。搭水搭粮还搭两百块钱,这买卖他不能让!今儿必须得好好演一出了!

“你凭什么抢我孩子?看你穿得人五人六的,还是个人贩子!大家快来看啊!当街抢小孩儿了!”

他这么一嚷嚷,围观的人就更多了,肖映诚的跟班儿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剥开层层人群,站到老板身边。

那人有些怂了,人群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喊声:“团伙抢孩子!”

好家伙炸了锅了!群情激愤!肖映诚手下寻声看过去,与女人对视的瞬间,两人都愣了片刻,这个打扮得光鲜亮丽上班族一般的女人,不正是昨儿跪在楼下抹一脸煤灰的女乞丐吗?

再一看周遭几个吵吵得厉害的,十来个大小伙子,全都是熟脸儿!肖映诚他们才是真的碰上团伙了!

“老板,咱报警吧!”手下慌了神儿。

报警?肖映诚不信警察。

海城肖家几乎灭门,查来查去这些年过去了,查成了个悬案,他宁愿靠自己的力量解决。

“你要多少钱?”肖映诚问得直接。

“啊?钱?”男人盘算着多少合适,可又不好直接开价,于是假装生气,以便后续抬高价格。“多少钱也不能卖儿子!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肖映诚感到疲惫,再就是恶心。

要说这孩子跟这男人有半分相似,那就是都有一个鼻子俩眼睛,可他说了也没用,男人可以说孩子像娘。

“你多少钱买的?”肖映诚问。

“什么?”男人起初没懂,旋即明白过来,开始狡辩:“这就是我孩子!什么买的?大老板你就欺负人啊?我上派出所告你们去!”

“好啊!”手下一听来劲了:“就怕你不敢去!”

“说谁不敢去!你是哪根儿葱?”

“那你又装什么蒜?”

俩人儿你一言我一语开始骂街,肖映诚头疼。孩子烧得迷迷糊糊,他不愿意耽搁。

“别让我重复。”肖映诚声音低沉,脸上挂了一层霜,冷得吓人。

手底下人立即吼到:“我们肖老板问你话!”

男人愣了:“肖,肖老板?海城那个,杀人的肖老板?”

人群里立即一片骚动,那个假装女白领的同伙儿悄悄往外撤。

肖映诚没动,但不耐烦却极力忍耐的神情全写在脸上了。

“快说!”手下似乎来了底气:“不说实话卸了你的腿!”

男人往后挪了挪,揉着大腿似乎真切感受到了疼痛似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五百!”

五百?五百块钱买一个孩子!

肖映诚二话不说抬腿就踹,男人一屁股坐在轮椅上,哼哼唧唧要死一般。

“你怎么打人啊!”刚才想跑的女人竟然回来了,冲着肖映诚喊道,立即有人响应,纷纷谴责。

肖映诚瞥了一眼,这女人昨儿还带着这孩子假装乞讨,今儿换了身干净衣服,梳洗打扮就变成好心的过路群众了,演得还挺像。

肖映诚的回应很直接:“要么闭嘴,要么,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那女人立即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尖叫了一声,又很快没了动静,因为天空中洋洋洒洒下起了钞票雨。

“一万,这孩子我带走了。”

人群瞬间乱做一团,男人从轮椅上跃起来,被空裤管绊住,直接从上头滚了下来,顾不得起身满地趴着捡钱,那女人也冲上来,推搡着其他人:“别动都给我放下!我的!钱是我的!孩子是我买的!!”

肖映诚抱着那小男孩儿上了车,先给他为了水和饼干,小男孩儿很快吃完了,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不多时便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肖映诚搂着那孩子,低头看他。

跟那个人初相识时,他们也都是孩子。

那时候,滕旭长得瘦瘦小小,对着肖映诚手里的饼流口水。肖映诚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饿。”说话的时候,滕旭的眼神始终追着那半块饼。

长大之后,肖映诚还拿这事儿跟滕旭开玩笑,说他是半块饼哄来的。

“你要是我媳妇,一定传为美谈!半块饼哄来的媳妇!哈哈!”

“哥……你有没有个正经?你再乱说话,一会儿先生听见了又要骂你。”

“骂呗骂呗!又不会少块肉!”肖映诚嘻嘻地笑:“走走,别看书了,哥哥带你吃饼去!”

“又吃饼?”

“披萨饼!昨儿我新挖来的厨子,说是在意大利餐馆干过!”

“是吗?那阳阳一定喜欢!他最喜欢奶酪了!”

“切!我管那臭小子喜不喜欢!”

“小诚又嘴硬。”

“叫哥叫哥!”

回忆留不住,如今他坐在车里,看着那蜷缩在他怀里的小小一团,声音里尽是温柔:“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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