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俊！俊俊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刘永慌了。那一巴掌太重，俊俊的嘴角已流了血，他眼中带着泪，眼里却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
刘永伸出手，想擦掉俊俊嘴角的血，俊俊却躲开了，反而搂住了他的脖子。
尝到腥甜的时候，刘永知道这万万不该！少年的气息像空山新雨，淅沥沥落在苍松翠柏间，林间有溪水，溪水蜿蜒，流过他心上。
他想推开，却不忍心，更不舍得。
他想说出真相，说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研究员，以后也当不了主任，他想说他其实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人，靠血汗力气挣得几个钱，一直在勉强度日。
可刘永什么也没说出来，少年的泪已滑落，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小声的啜泣。
“你不要嫌我脏……我也不想的……”
顾子俊的话像一把锥子，直刺进刘永心里！
“俊俊！你别胡说！”刘永急切道。
顾子俊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果然不说话了。
月光洒满院子，也落在少年身上，映出睫毛上晶莹的泪光。泪水自颀长的脖颈滑落，少年暴露他的脆弱，因为对方是他最最信赖的人。
刘永终于站起来，顾子俊心也沉下去。
忽然，他身子一轻，人已被刘永抱起来，他搂着刘永的脖子，第一次感觉到那种紧张的快乐。
顾子俊搂着刘永的脖子，一双眼睛含着泪看他。
“俊俊。”刘永拂过他的脸：“你不该这样的。”
顾子俊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小到大，我想做的事，你都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可是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
“救下我那年，你也很年轻，路还很长，为什么养我这个累赘？”
“你……”刘永被顾子俊气笑了，轻轻捏他的鼻子：“固执。”
“对。”顾子俊挺起身子，在刘永唇上啄了一下。“我就是固执，这辈子，都不会改！”
“固执的人容易受伤害。”
“那你就保护我，一辈子不让我受伤害，好不好？”
刘永看着俊俊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地道：“好。”
俊俊的眼睛亮了。
顾子俊有了刘永，才有了爱和温暖。
刘永有了顾子俊，才弥补了不幸的过往。
他们给彼此慰藉，也在彼此身上救赎。
那一年，刘向南结婚了，刘永消失了几天，才终于回来。
他跟顾子俊说，家里让他结婚，问顾子俊要不要分手。
顾子俊当然不可能分手，他知道结婚的人根本不是他眼前的这位。于是他说不介意，也不会公开两人的关系。刘永才算放心下来。
刘永当然不能让顾子俊公开，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是刘向南，不是那个学识渊博、风光无限、受人敬重的研究室主任。在他看来，顾子俊始终崇拜着那个影子，如果失去了这层保护色，他就会失去少年的心！
刘永勉强维持着这点面子，顾子俊都懂，所以从不点破。对于顾子俊而言，被人呵护的感觉比腰缠万贯重要得多，所以，他才不在乎刘永是在实验室研究小白鼠，还是在玉米地里追大耗子。如果刘永想，顾子俊愿意一辈子都不说破，静静地陪他演下去。
某一天，顾子俊从学校门口过马路，忽然驶来一辆小轿车，险些撞到他。司机是个女孩子，见状赶紧停车下来查看。顾子俊说着没事，抬头看到女孩儿的脸时，他当场呆住了。
声音自记忆深处钻出来，从四面八方涌进他耳朵里。
“弟弟，放学之后，你去器材室等我。对，就是操场最里头那个。没人怎么了？让你去就去！怕黑？怕黑今天晚上回去就给你关地窖里！快去！”
“小家伙，到我这儿来。对，真乖。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漂亮，你就是我一切灵感的源泉，我的缪斯！你知道缪斯吗？是非常美丽的人。你的小脚丫真漂亮，好软。我可以一天什么都不做，只握着你的脚。你的身上也很漂亮。别怕，漂亮不是罪恶，应该拿出来被欣赏，才不枉费了这种美。别动，已经开始不听话了。快过来帮我按住他！雇你干什么的？！”
“操，这么点儿个小东西你都搞不定？我就说你直接敲晕了得了，非要享受挣扎的乐趣，真他妈变态。唉小家伙，别挣扎了没用的，一会儿就过去了，说不定你还能觉得爽呢！哈哈！□□他妈让你别动！小兔崽子别动！操！”
“你没事吧？！”女孩儿关切道：“要不要去医院啊？”
顾子俊回过神儿。
女孩儿明明很友善，顾子俊却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踉跄着往后退。
这时候，后面追来一辆车子，停在他们身边，上头下来几个人，呼啦一下子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大小姐没事吧。
“跟你们说了，别跟着我。”女孩儿不乐意了，几个人立即噤了声。“你们回去告诉我舅舅，我以后不会回那个家了，我……我有自己的想法，我长大了，不要他管了。就这样！你们愣着干嘛？都怪你们，我刚刚差点儿撞到这个——人呢？刚刚那个男生呢？”
顾子俊躲在角落里，浑身冰冷。
他确定，他看到了自己多年未见的表姐！
可表姐怎么会完全不认识他，还成了什么大小姐？她舅舅又是谁？
顾子俊知道，她只有一个舅舅，那就是他爸。他爸早就去世了，否则他也不会被民政局送到他姑姑家！如果他不在姑姑家生活，就不会被表姐骗去那个废弃的器材室，成了那衣冠禽兽的玩物！
回到家里的时候，顾子俊已被雨水淋透了，却还无知无觉，一头栽倒在床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刘永从工地上回来已是深夜。他砸伤了手，工头却说他自己操作不当，不仅不给钱，还把他辞退了。
刘永在小药店买了药，简单包扎之后，还是去了便民浴室。
老板一见他都愣住了，说他伤口不能沾水，让他好了再来，他坚持，老板只好拿了个塑料袋给他套在手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老婆？”刘永交钱的时候，老板还是问了。他当然不知道顾子俊的事，只是以为这男人丢了工作，不想让老婆知道，所以每天这么捱着。刘永没说话，默默交了钱，摆摆手，走了。那家店，他以后再没去过。他走在社会边缘，活在阴影里，最怕被人记得。
雨有点大，刘永的破伞又给吹翻了，到家的时候，裤腿也已湿了大半。
他一路编着各种理由，比如实验中发生了事故，保险会理赔，比如他冒雨走回来只是因为打车的人太多，他不想等着而已。
开门之后，刘永并没有如预想一般，撞上俊俊关切的眼神。很快，他便发现，俊俊病了，额头烫得吓人！www.九九^九)xs(.co^m
顾子俊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手上正输着液。还好只是感冒，但医生说他这种情况很危险，稍有不慎都可能发展成重症。
“疼吗？”俊俊睁开眼，看到刘永的手，却没有问是怎么弄得，而是问他疼不疼。
刘永摇摇头，说没事。他刚要把准备的说辞拿出来，俊俊却抬起手，轻轻贴在他脸上，柔声道：“等我毕业工作了，你就不要这么辛苦了。”
刘永心下一动。他想问俊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转念又一想，俊俊只是说不想他辛苦而已，或许他是多虑了。
有刘永悉心照顾，俊俊很快好起来了，可以正常上学了，刘永则在到处找工作。
水电泥瓦，刘永什么都能做，可他总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团队，雇主总是信不过他，于是那段时间，他并没有找到任何工作。
无事可做，刘永每天很早回家，给俊俊做晚饭。可一连几天，俊俊回家都很晚，问他就说戏剧社有活动，细问他就推说有事要忙，躲回自己的小房间。一直到半夜，刘永睡了，俊俊才偷偷摸回房里，掀开被子钻进去，贴在刘永身上睡着。
刘永很快发现，俊俊在盯一个人，一个女人。
俊俊不会离开他，这一点，刘永可以确定，既然如此，那这女人就只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亲手把俊俊送进火坑的人！
沥青和羽毛，刘永计划着。那是俊俊小时候最喜欢的故事，也是俊俊追求的正义，坏人不该混在人群里，坏人应该得到惩罚！
得知肖阳死讯的时候，顾子俊吓坏了，他是真的胆小，这么多年，他都被刘永保护着，他以为自己已忘记了害怕的感觉，可是那天，他还是哭到发抖，哭到呕吐，他万万没想到，刘永会为了他去杀人！
“她都已经不记得了，你为什么还杀了她啊？”顾子俊感到了绝望。
刘永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可是你还记得。她逍遥自在的每一天，对你而言，都是一种不公。”
“可是……可是……”顾子俊抱住刘永的脖子：“可是你怎么办？如果警察发现你，如果他们——”
“不会有事的。”刘永宽慰道：“我其实有个双胞胎哥哥，叫刘永，我已经利用他制造了假死，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只是，从此以后，我就只能以一个无业游民的身份活着了，你会不会嫌弃一个邋邋遢遢的老头？”
顾子俊破涕为笑，道：“就算你是个要饭花子，我也一样爱你！”
那晚，在他们的新家里，顾子俊睡得很安心。
刘永说得对，表姐的死对于他是解脱，他甚至在惶恐过后感到了一丝复仇的快意，还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快乐，那就是刘永终于不用在他面前隐藏自己，他相信未来很长，他们会永远一起走下去。
当顾子俊发现刘永的计划里还有王小山，当他亲眼看着王小山死在自己面前，他冲出去，简直要把苦胆都吐出来了！他知道这次，刘永把事情搞得太大，但他却不再怕了，他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护住刘永，就像刘永这些年来拼尽全力为他遮风挡雨！
因为这个信念的支撑，在与刘永相关的所有事情上，顾子俊都变得异常坚强，所以，他能在面对刑警盘问的时候对答如流，能在被抓住把柄的时候不慌不忙地演起话剧，能在接头失败被警察包围的情况下镇定地唱着歌，甚至能在爱人倒在面前时候装晕隐藏自己，成全了爱人的保护，得到了报复的机会。
“所以我恨郗阳，也恨你。”顾子俊咬住嘴唇，松开时候，齿缝间已有血色。“我恨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