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做了许多努力，却什么都没有改变，而有时候，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
那天，我和洪亮去检察院，回局路上，他正跟我显摆今天黄泽休假，在家给他做好吃的，不叫我和郗阳去蹭饭，我的电话便响了，是郗阳。
我指着手机屏幕笑嘻嘻，道：“媳妇太黏我了怎么办？这么一会儿不见就要打电话！”
大洪开着车，一脸嫌弃。
我按下接听键，故意开了免提，本来也是想显摆显摆，却发觉小百合有些不对劲。他情绪很激动，声音都是抖的，语速很快，但表达清楚明白。
他说：“骨灰里金属碎片的型号跟病例对上了，骨灰是刘向南的。”
我心中一凛，随即，全身的汗毛都仿佛竖起来！
我与大洪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件极其可怕的事：从顾子俊最近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必定是以为刘向南假死，借刘永的身份回到他身边，现在看来，陪他身边的，其实就是刘永本人！
洪亮立即调转车头，朝顾子俊学校奔去。
上午的课程刚结束，学校里人很多，我把车子停在教学楼门口，很快就看到顾子俊，身上背着书包，手里还拎着水壶，勤勤恳恳好学生的模样。
他站在楼门里，迟迟不敢往外迈步似的，就像个受惊的小老鼠，哆哆嗦嗦，东张西望。
“喂！这边儿！”我喊他。他打了个哆嗦，看向我，笑容僵硬仿佛提线木偶。
“上车！”我拉开车门，他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我问。
“那个……”他扭扭捏捏，道：“你们俩，要带我去哪儿？”
我说：“先带你去局里，你现在处境很危险。”
顾子俊抿抿嘴唇，道：“你先说清楚，我可不能不明不白就上了车。”
我一个头三个大。
顾子俊那架势，就仿佛我和洪亮要把他拉上车子，强抢了去。
我没在电话里说，也只是担心他有心理负担，毕竟，接受自己男朋友死了这事儿就很难了，而睡在身边的人竟然是男朋友的哥哥，想想都令人胃痉挛。
顾子俊还在坚持，我只好道：“你男朋友回来了，对不对？”
顾子俊面色变了变，道：“你说什么啊？我不明白你快走吧你们快走吧！”
顾子俊说着，转身便要走，却没能走出去，因为他整个人已被我提起来。
“你现在有危险！”我把他拖回来，放在我面前，严肃认真地告诉他：“回到你身边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刘向南，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啊！”顾子俊惊叫一声，他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中竟然瞬间擎满了泪水。
我刚要叫他快跟我走，他就蹲了下去，哇地一下吐了我一鞋……
当时，我脑子都不转了。我知道，我的洁癖并没有治愈，只是在面对郗阳的时候无法发作而已。
“对不起对不起！”顾子俊说着，竟是要用衣袖去给我擦鞋，我忙往后退，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虽不喜欢顾子俊，但也不想欺负他。
顾子俊吐到满脸都是眼泪，洪亮从车里递出纸巾盒，我掏了一把给顾子俊，让他擦眼泪和衣裤。他刚刚不光吐了我一鞋，还吐了自己一身。
“对不起，我可以先回宿舍换身衣服吗？”顾子俊问，怯生生的。
我哪儿能说不行？
另外，有机会我想跟他说一声，我知道他会变声调，但实在没必要捏着嗓子跟我说话。
宿舍不远，我跟顾子俊走过去，洪亮开车，找了个位置停下。
顾子俊上了楼，我去水房，把鞋面冲了冲，拿纸巾擦掉。这皮鞋是已不能要了。
对面是食堂，有的学生已经吃完饭，回宿舍休息，有几个路过我身边，瞄着我的鞋小声议论。
“卧槽那人尿鞋上了！”
我：“……”
“您久等了。”是顾子俊，他穿休闲装，手里抱着件卫衣。
我点头，转身往外走。
确保顾子俊安全只是第一步，局里已经准备好开会布控。
我心里琢磨着事情，下了台阶，洪亮的车子就在食堂旁边的空地，越来越多的学生从食堂走出，往宿舍、超市、图书馆、体育馆等各个方向走，校园里变得很热闹，气氛跟警大不一样。
来来往往，人很多，我完全没有留意到那个人，他身形不算挺拔，戴着头盔，穿一件土黄色的休闲夹克，骑一辆破旧的摩托车，由北向南，车速并不快，看起来就像个刚刚下班的普通教职工。
到我身边时，那人速度稍减，微微侧了一下头，但并没有停下来，前边有学生过马路，我只当他是礼让行人。
洪亮面对着我，于是，他看到我身后的顾子俊，对着那人慢慢摇了摇头。
“刘永！”
洪亮已拔出了枪！
学生们惊叫着到处逃窜，我瞬间便明白过来，可几乎在洪亮喊出刘永名字的同时，不等我有任何动作，就已被顾子俊套圈儿似的抱住了！
我想要挣脱，却发现完全没用！顾子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刘永回头，似乎在犹豫，顾子俊冲他喊：“快走！走啊我等你！走啊！！”
身边的学生已乱成一团，顾子俊不停摇晃挣扎，力气极大，我试图掰开顾子俊的手，却摸到温热的液体。
我心一凉，扯掉那件卫衣，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挣脱不开。
一直裹在顾子俊手上的卫衣底下，是一双用塑料束缚带捆在一起的手，束缚带已割破了皮肉，手腕都是血，我几乎可以想见那绳子已磨到了他的骨头！
顾子俊在哭，在喊，任何一个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可能不哭喊的，何况，他是那个畏畏缩缩的顾子俊，可就是那个胆小的顾子俊，竟干出这样大胆的事情，为了他以为的爱人。
“顾子俊你清醒点！那人不是你男朋友！”
我用力抬起他的胳膊，可他个子矮，又挣扎着往下坠，快到胸口的时候，他突然用力，卡住了我的脖子！
我很快感受到缺氧的滋味，脸都在发胀，那一刻我明白，我犯了多大的错误——我想挣脱他，他却是想要勒死我。
“嘭”，我听到一声撞击，接着是学生们的尖叫。
我心中一凛，便看到洪亮。他推开了一个学生，自己却被刘永重重撞上，后背磕在路灯上，当场咳出一口血！
我想摆脱顾子俊去救洪亮，可顾子俊双腿悬空，死死嘞着我的脖子，用他全身的力气往下坠，我感觉身子越来越冷，手脚不听使唤，跪倒下去。
然后我亲眼看到洪亮挣扎着站稳，又再次被狠狠撞倒在血泊里，摩托车发出轰鸣，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学校保安是什么时候冲上来的？又是怎样把顾子俊拖起来的？我通通不记得，只死死盯着洪亮倒下的方向，眼泪已流了出来。
刚刚还在我身边开着车说笑着的兄弟，告诉我今儿晚上不准去他家蹭饭的兄弟，倒在我眼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同志——警察同志——您能听见吗？警察同志——说话说话说话说话……警察同志——”
我身边围着很多人，他们在对我说什么？
声音似乎隔了好久才传入我的耳道，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叫救护车，各种声音呼啦一下子涌进我的耳朵，震得我脑袋嗡嗡地响。
同时，我听到顾子俊近乎凄厉的尖叫。
束缚带割破了我的脖子，还好伤口不深，顾子俊当时主要靠得是手腕的力量。
当了这么久法医，第一次给我验伤，郗阳的表情很严肃，我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类似的表情。
包扎好伤口，我拉过他的手，想要逗逗他，可一想到洪亮，我心里就难受得发紧，是再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了。
我师傅也在。我说：“师傅，这让我怎么跟黄泽交代啊？”
话一出口，我就哭了。我哭得是撕心裂肺，哭得是懊悔万分，只觉我不配穿这身衣服，更不配带这帮兄弟！我也不配让郗阳爱我！我怎么跟黄泽交代啊？！
负责给黄泽传递消息的是郝帅和孙宇，为了防止黄泽着急，路上出事故，柳政委再三叮嘱他们当面跟黄泽讲，接他来医院。
黄泽正在做饭，一开门就看到面色凝重的二人，再往前看不见洪亮。
“进来吧。”黄泽说，面色如常。
郝帅和孙宇在路上商量好了，说黄泽受过重伤，不能受刺激，为了不让黄泽着急，他俩得慢慢渗透。
“大黄做饭呢？”郝帅问。
“嗯。”黄泽答应一声，没看他，继续盯着他的锅，仿佛那锅比郝帅好看，或者说，比起郝帅那张脸，他宁愿看着锅。
“那个，嫂子啊……”孙宇说完，暗暗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平时就是叫泽哥，今儿光想着洪亮，嘴秃噜了！
“别做了呗大黄。”郝帅贱贱地往前凑了凑，黄泽没理他，开盖检查了一下又站回去，继续盯着那锅。
郝帅锲而不舍：“那什么，大黄你收拾收拾，跟我们出去一趟呗？”
孙宇在一边儿点头：“对对对，亮哥有点儿事儿，让我俩接您过去。”
俩人说完，等了几秒钟，黄泽没有任何动静，跟没听见一样。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郝帅本来就不善与人沟通，平时称兄道弟呼来喝去的时候有能耐，一到沟通交流就白费，而孙宇则在心里打鼓，他平时认识的黄泽是个很好说话的邻家哥哥，怎么今儿就好像看他俩不顺眼，恨不得立马抄起锅铲把他俩打出去似的？
郝帅没话找话：“大黄做啥呢？”
黄泽：“老鸭汤。”
郝帅：“哦。要不等会儿回来再做？先跟我们走？”
黄泽：“不行。”
郝帅：“啊？为啥啊？”
黄泽：“洪亮下班回来要吃，早上出门说好的。”
孙宇和郝帅互相看看，陷入沉默，俩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于是大眼儿瞪小眼儿，然后大小眼儿一起盯着黄泽和那只小砂锅。
最终，郝帅绷不住了：“走吧大黄，别顿了，洪亮也没法吃……”
黄泽身形一滞，片刻，又松下来。“不行。早上说好的。”
郝帅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固执，眼看耗了快半个小时了，他也炸了，豁出去了！“大洪受伤进医院了！你别顿了今儿晚上他吃不上！你快跟我们上医院吧！”
孙宇赶紧去捂郝帅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黄泽呆呆站着，整个人都傻了似的。
“我靠帅哥！您这是干嘛呢！”孙宇脑袋嗡嗡的，这都铺垫半天了咋就不能再坚持坚持？
“你俩等会儿！”黄泽一把拉住郝帅：“你说他住院了？”
“啊！我们来路上医院来信儿说过危险期了，但是人还没醒呢，柳政委是怕你着急上火，让我俩来接你。”
郝帅说话间，黄泽已关了炉子，回头大吼一声：“操！我操！郝帅你大爷！你大爷！操！”
郝帅突然被骂了个一脸清爽，也彻底让黄泽给吼懵了，见黄泽已出了门，他赶紧跟孙宇一起追上去。
郝帅急急忙忙问：“那什么，汤不炖了？”
“炖！拿你大爷炖！”
“那你刚刚——”
“我他妈刚才以为他死了以为他死了你大爷的郝帅我干你大爷的！操！开车！操！”
后来，孙宇跟我描述了当时的场景，他说黄哥骂人好可怕，有种恨不得把帅哥脑袋拧下来的架势！
我心说你俩不活该吗？有事儿直说扭扭捏捏个毛线啊？
另外，派谁去接不好？为什么要派郝帅这个因为不懂人情世故而找不到对象的大傻子！
我没什么事，只是被顾子俊嘞晕过去了，医生让我住院，我不愿小题大做。
裴欣来劝我，说了许多，我知道她的话都很有道理，就算我去洪亮病床前守着，他也还是昏迷着。
但我哪儿有脸住院？嫌疑人跑了，我兄弟生死未卜，我哪儿能待得下去？
不多时，孙宇来找我：“泽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