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老了，七年前千里奔袭中缅边境，熬了足足半个月，两整夜没合眼，愣是扛下来了，现在不行了，这几天的事儿就已经给我折腾废了，身心俱疲。好在这周末不值班，周五晚上下班，我从单位出来，准备好好休息，感受一下天天的爱情。
我问郗阳：“你一般想放松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小百合想都没想就回答：“和你做\爱啊！”
“……”不做！你就不考虑休息一下吗？
不行，我要吃东西，食物才能使人快乐！
我又问郗阳：“你想吃什么吗？”
小百合这次深思熟虑了一番，说：“吃你做得疙瘩汤吧！”
“……”不做！你就不考虑让我休息一下吗？
于是，我自己生了一路的闷气，郗阳却似乎一点儿没察觉，听着电台里讲的笑话傻乐。到楼下，我把车停院里，招呼郗阳进屋换衣服。
郗阳问：“去哪儿？”
“跟哥哥约会去。”我挑挑眉。
郗阳又问：“怎么约？”
好好一句话，小百合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
“你别管了，赶紧进屋换衣服。”
我让郗阳选他喜欢的衣服，自己再跟他搭配一套风格相同的，想想就很好看！然而小百合在柜子前头站了半天，拽出一件暗红色的卫衣来。
“又是这件？”这衣服他这周穿了三次！要不是另外两天早上洗完没干，他能连着穿五天！“至于吗？这么喜欢？”
郗阳点头。
我问：“为什么？”
郗阳笑眯眯地说：“你给我买的。”
我一愣，鼻子突然一酸。“一件折扣衣服，有什么好的？”他对我真的好，我做的饭，他就说好吃，我买的东西，他就说好看。可是我又不能给他什么好吃好穿的，就觉得很愧疚。
郗阳正在取衣架，完全没看到我的表情。“挺好的啊，我觉得好！穿着舒服，还耐脏。”
“……”我是脑补得有点儿多！耐什么？耐脏是吧？行啊，下次再弄脏了，罚你手洗衣服，看你还喜欢不？
我也翻出一件卫衣来，黑色的，有暗红色点缀，可以跟他搭起来。鞋子，当然穿我圣诞节买的那两双。往穿衣镜前一站，我俩真般配！然后我加了件外套，又给郗阳捂上羽绒服、围巾、帽子、耳包……很好，别说看出搭配了，已经基本看不出来是他了。
“戴上口罩？”我问。
郗阳说：“不要！”好像生气了？
北方，冬天，逛商场，有个麻烦事儿，就是基本得抱着外套逛。外头冷得多难熬，屋里就热得多难受。
抱衣服当然都是我的工作，小百合只负责到处溜达。每次来商场，郗阳都跟没进过城似的，什么都要看看，一不留神就找不着了。
不过他不给自己买东西，老是给我看，看完又觉得不适合我，再接着找，我一直都没看明白，这小家伙到底想要找什么。直到今天，他看中了一块玫瑰金色手表，说觉得合适的，招呼我过去，我看了之后觉得确实好看，一看售价，16.5万！然后我就当着营业员的面儿，把郗阳塞到我胳膊底下，夹出了店。
“可以买的！我有钱。”郗阳挣扎。
我把他放下，问：“肖映诚的？”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舅舅。
“我自己的。”小家伙一脸不服气：“我有工资，又不用花钱，就跟着童老师做投资，赚了不少呢。”
“你还有这爱好？”我一直觉得他从来不计算金钱的事儿。
“其实没有，就交给童老师就好了，他会帮我打理好。”
我怎么感觉，这模式很耳熟？这不就是，孩子开了工资，都交给妈攒着？
“那也不行，太贵了，都能买个车了。”我拽着他往楼上走。
郗阳乖乖跟着，又开始打别的鬼主意：“那要不，我添点儿钱，咱们买裴欣开的那款车吧，我觉得适合你。”
你那是觉得适合我吗？你个小色狼！
“不买，说捷达就捷达！”我拉过他的手：“以后在我这儿，做决定慎重点儿，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不准改。”
郗阳看了看我，突然笑得小脸儿粉扑扑的，说：“师兄我喜欢你霸道。”
赶紧找地儿吃饭吧！一天天就知道哄我。哄我也不买！
周五晚上，餐饮哪儿哪儿都排队，我俩在一家水煮鱼门前等了二十分钟，才翻台两桌，郗阳跟我说：“要不咱换一家吧，我觉得对面的卤肉饭也不错。”
我看了看对面，又看看他，说：“那家人少，肯定不好吃，咱们再等一会儿吧。”
小百合愉快地说：“好啊好啊！”
当然要等，虽然我很饿了，但是郗阳想吃酸菜鱼，他刚刚眼巴巴看着里边的小情侣好几次了，眼睛里都写上“馋”字。
等排到的时候，饮料里的冰都快化光了。
刚上菜，我妈电话就来了，问我明天有没有空，我看了看郗阳，小百合没表示，却立着耳朵听着。我直接问我妈啥事儿，我妈说，带郗阳回家吃饭，我说没有空，我妈骂我白眼儿狼。郗阳跟我比划了一个狗耳朵，我跟我妈说想接雪嘉回家，妈说行啊，你带郗阳回家吃饭。
我冲郗阳做了个口型：“去吗？”郗阳回我唇语：“不去行吗？”我就跟我妈说，海城局有事儿，叫郗阳明天回去，我接了雪嘉就得走。
经过一番流水账似的沟通之后，结果就是，明天上午，我自己去接小狗子，郗阳在家等我，假装已经出门了。
放下电话，我问郗阳：“为什么不想去？”他和我妈关系很融洽啊，难不成也要搞电视剧里婆媳战争那套？
郗阳低着头，咬着吸管儿，我才喝了两口，他的已经见底儿了。半天，他抬起头，说：“我害怕。”
这什么情况？我仔细打量他一番：“丑媳妇怕见公婆？不应该啊，我家小百合挺好看的。”
郗阳抬起眼睛看我，跟翻白眼儿似的，说：“你之前不是老说我长得一般？”
“啊？我说过？”
“何止，还嫌我衣服上带血。”
大哥那用我嫌吗？谁家媳妇整天穿得跟蜡染似的？
我说：“那都是以前，后来就不……（那么）嫌弃了。”
郗阳不饶我，问：“后来是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我是从哪天开始就不嫌弃这小家伙了？有天在警大食堂，我正吃着饭，忘了是个什么菜了，我吃了两口就想起他，就想知道他吃饭了没，吃了什么，也想让他尝尝这道菜。当时我对他的想法还是比较单纯的，或者说我没把小百合抱上床之前，都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热衷这种狭小空间中的运动，所以我没多想，但从那以后，我一日三餐都想有他在。
“什么时候啊？”郗阳还挺执着。
我才意识到，这是一道送命题，怎么回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真机智！
郗阳嘴角抽了抽：“这个谎，你撒过了。”
我好尴尬，伸手把他吸了半天的空杯子拿开，换上我那杯，郗阳问我：“师兄你不喝啊？”
我摇头：“我想喝点儿茶。”
我喝什么喝？你乐得嘴角都快到耳朵边儿了，心里还能不知道我买两杯本来都是给你的？
不过郗阳越是爱耍这些小花招，我就越喜欢他。他就应该是这样的，计较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他，计较我对他好不好，计较我有没有在意他的小心思，而不是“今天案子破了，我明天就死了也无所谓”。他的过去我不管，他的未来我全要。
我和郗阳吃着东西，聊着天，透过旁边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立交桥上的车水马龙，窗外挂着那轮看过一切罪恶却无动于衷的月亮。我突然恍惚，觉得那月光就像肖映诚的目光，他站在高处，俯瞰一切，对着我们的慌乱和挣扎冷笑。
我作出这个判断，是基于郗阳的陈述，但却也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忽略了许多解释不通的细节。我低头的时候，才发现盘子里有好几片鱼肉。郗阳给我夹的。我只想好好跟他吃个饭，为什么又想到案子？
“师兄，你给我讲讲你去缅甸的事儿吧。”郗阳似乎吃得很开心，兴致也高起来。
“不是缅甸，是中缅边境。”我纠正他。“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你不是跟我吹牛，说你年轻时候体力好？”
“那是吹牛吗？我当时，不对，我现在也是年轻力壮。喂，你那什么表情？不同意是吧？咱俩现在回家？”
“好哇！”
郗阳说着，差点儿就站起来了，我赶紧拉住他。
别人家男朋友也这样吗？我问过洪亮，他说，我这话调戏他媳妇，天地作证我真没有，我特好奇！我又问我堂哥，我堂哥说，我这话是炫耀自己的幸福生活。不过也是，他跟我小嫂子在一起那么久，听说我小嫂子还处在一碰就脸红的状态。看来还是我幸福！
“不想听我说故事了？”我问他。
“好哇！”
什么都好哇。
时光回到七年前，我对一个小男孩儿说：“回到你的国家之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妹妹，知道了吗？”
小男孩儿点点头，说：“知道了，叔叔！”
我当年25岁。好吧也是叔叔了。那孩子当时才11岁。他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带着妹妹来中国找你们玩儿，好吗？”
我说：“好啊。”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都说孩子催人老，当年的小朋友现在刚好成年了。还有他小妹妹，那年才5岁。
我们路上遇见一家法国人，小女儿也5岁，大女儿9岁，四个孩子玩儿得很好。我本科二外修的法语，还好能交流，法国妈妈问我，这两个是不是我的孩子，我说我是他们叔叔。
这事儿我一直记得，不是因为我能跟法国人唠几句，而是因为在语言不通、文化不同，甚至这一生前尘后事都可能不会再有交集的情况下，在那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四个孩子玩儿得很开心，甚至还互赠了糖果作为礼物。
看过苦难之后，我就懂了，能过平凡的日子，是值得庆幸的。所以，当我听到傅月月跟郗阳说：“你不过是想过平凡日子，才找了裴然这么个‘好人’”，而郗阳并没有否认，而是说觉得我很好，我替自己难过，但更为郗阳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