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全尸？
沈黛怔怔看着眼前这人。
这衣男子大约十五左右, 沉稳持重，面上始终带着很淡的意，显得容又镇定, 但修真界的年龄通常与外貌没什大关系, 所以沈黛又不能确定他说的是否是真话。
但只模样来看，他与谢无歧其实并无相似之处。
“……滚。”
谢无歧沈黛怀中挣扎着起来，他用力擦去唇边血迹, 少年单薄的身形还未及对方肩高, 但当他挡沈黛身前时, 却依稀可见长大的可靠模样。
“少这里攀亲戚, 我没舅舅, 我根本不认识你。”
衣男子手中紫檀折扇轻轻敲敲掌心, 闲适得如同赏春景的贵公子。
他并未被谢无歧的话激怒，反而抿出丝淡：
“骨肉血缘，并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否认的。”
谢无歧作为魔修时，修为已至凝元中期，哪怕是魔修之中也不是什人人随意『揉』捏的修为。
可这人却只是折扇掀, 就能将他伤到这样步。
内息全『乱』的谢无歧忍着口中口腥甜, 嗤声：
“要是有你这样的舅舅，那我年年正月怕是都得去剃个头。”
到这时候，还能若无其事讲这话, 就连沈黛都佩服谢无歧的定力。
衣男子闻言意微凝, 身居高位者, 往往不喜欢被人随冒犯。
所以下刻他放出灵力威压, 迫使重伤的谢无歧重重跪。xizu.org 柚子小说网
“阿歧，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嘴上说着交易，但他步步谢无歧, 释放出的灵力越来越强悍，就连不属于这个幻境的沈黛与江临渊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哪怕谢无歧天生就修习魔族功法上日千里，他也毕竟只有十岁，忍又忍，还是忍不住咳出大口鲜血。
衣男子这才止步。
“你难道对自己特殊体质不好奇吗？你生来缺失十年记忆，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何会自称是你舅舅，你又究竟是什人，生于何处，有怎样的使命——”
“谢无歧，你天生聪慧，机敏谋，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是这庸庸碌碌凡人界，粒随处可见的尘埃吗？”
魔气盈满整个道观。
大殿上，老祖真人寂寂黑夜中静默不语。
衣男子的几番反问并不咄咄『逼』人，然而每句话都仿佛颗钉子，精准而狠毒刺进谢无歧的心脏。
沈黛望着前方的背影，原本挺拔如竹，气势昂扬的小少年，此刻似乎也有些许茫然。
他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
旁人的孩提回忆是父母的怀抱，是起玩耍的小伙伴，是又甜又酸的糖葫芦。
而他的记忆起点，却是片空茫茫的雾，和口冰冷的棺材。
他也曾循着墓碑上的谢氏家族偷偷瞧过，但无论是那个家，还是那对父母，都陌生得让他惶然。
反而是眼前这个与他长得点都不像的人——
第眼见到他，谢无歧就冥冥之中有预感。
他认识他。
“清楚吗？”
紫檀折扇扣衣男子的手心，他容道：
“阿歧，你生来是属于我们这边的，你应该知道我们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今日你若跟我，这里的所有人都能保下，我可以放他们条生路。”
谢无歧并不回答，只是看着自己沾满泥土与鲜血的双手。
衣男子仿佛知道他什，不疾不徐给他最击：
“难道你以为与身这两人站起，你就和他们是路人吗？”
“别做梦，包括他们内，还有所有的正道修士，若是知道你的身份，你是丧家之犬，人人都可以杀之而快——你宁愿做这样的落水狗，也不肯随我离开吗？”
“阿歧，你是魔族，你诞生开始，活这世上的每日，都是饮着正道修士的血而生。”
谢无歧浑身震，像是陷入某可怕的梦魇，不可遏制血『液』凝固，浑身发寒。
他是魔族。
是魔族。
海内十洲岛，无论他帮过再的人，遍再长的路，他也始终与猎杀修士、残害正道的魔族是同类。
念入道。
念成魔。
沈黛终于找到谢无歧为何这幻境中陷得如此之深的缘故。
个失去十年记忆，不是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的人，怎可能道心坚固、毫不动摇？
“是魔又如何！”
沈黛出声打断谢无歧混沌的思绪。
江临渊见她到这个步还如此笃定，心中那股无名的火焰烧得更加强烈。
“沈黛，你还执『迷』不悟什！”
江临渊指着谢无歧脖颈上渐渐浮现的魔纹。
“这是只有高阶魔修才会有的魔气外放，足矣证明他生而为魔，而且不是普通的魔！哪怕你将他挫骨扬灰，也改不掉他魔族的本质！”
个魔族，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修真界年，还宗门大比上得第二。
耻辱。
简直是整个修真界的耻辱！
待回去之，谢无歧就该被吊审命台上受断骨剜心之刑，金丹魔核皆被九天赤炎焚烧成灰！
沈黛却昂头厉声质问：
“生下来是魔族，是十恶不赦之身吗？那若是生而为人，却做出比魔族更残忍、更毫无人『性』之事，又该如何论处？”
“我不管二师兄是魔是人，我只知道，当我纯陵山门无辜受刑，是他替我仗义执言，挡下你的剑；当我受人非议，连生辰都无人记得时，是他替我惩戒那些弟子，分我半碗长寿面；当我玉摧宫前无立锥之，是他我伸出手，带着我起踏入大殿——”
江临渊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他是魔族！他待你如此只好，必定有所贪图，这不过是他的花言巧语……”
“就算是花言巧语我也认。”
沈黛，是嘲过去的自己。
“踏入仙途之时，我曾赌过次，我赌我的师尊同门哪怕平日待我不过寻常，但心中必然也是有我席之的。”
“那次，我赌输。”
江临渊呼吸微滞，心脏处传来无法遏制的刺痛。
江临渊望着此刻眼前的沈黛，看到的却不是记忆中那个十岁的小师妹。
这番话，仿佛是未来某年某月的那个二十岁的沈黛，越过遥远的时间长河，终于带着身绝望的大彻大悟抵达他的眼前。
“我本不该对任何人抱希望，我本该要信任自己胜过任何人，但如果这个人是我现的师尊、大师兄、二师兄——”
“即他身上流着魔族的血，我也相信，他并无魔族之心，若他站修真界这边，我护他身前，若他有日站到北宗魔域的那方，那也是我来亲手杀他！”
江临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沈黛五岁踏入仙途，八九岁跟着师尊和他下山除祟，见过魔修杀人如麻，见过无数人因为魔修失去亲人，家破人亡。
可如今，却要为个魔修是非不分，百般包庇。
是她中邪，还是他未真正认识过他的师妹？
直旁沉默不语的谢无歧指尖没入泥土。
久久，他缓缓抬眸。
冷厉长眸中闪烁着不肯屈服的暗光。
“——你说我是魔族，那我可曾杀过个修士？”
衣男子的神情微冷。
晚风呼啸中，他寒如冰霜的嗓音缓缓道：
“魔族若修炼，没有不杀人的。”
“那我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杀什人？那人姓甚名谁，年龄大，我为何杀他，他又是如何死去的？”
对方居高临下看着他，忽而：
“阿歧，你说这，不过是将你身上背负的罪孽洗清几分，可魔就是魔，洗不干净，也不必洗……”
“的确。”
谢无歧缓缓上站起。
“我出生时，不能选择我究竟是魔还是人，我长大，也不能左右旁人认为我是朋友还是敌人。”
衣男子那压倒『性』的力量再不能束缚住他，身的破道观，身前的魔兵魔将，渐渐化作朦胧雾。
幻境之中，唯存那衣男子的身影。
谢无歧看着那道身影，眼中再无畏惧。
漂亮得雌雄莫辩的少年面容上，如往常那样浮现出几分似非的慵懒神情。
“但至少，我还不这早就被我的师妹剑穿心。”
沈黛猛然看身旁小少年的侧脸。
“二师兄，你……”
“破军，剑来——”
言出法随，柄寒光四溢的长剑虚空中破风而来，那长剑对于幻境中的谢无歧并不算趁手，但他握住长剑的瞬间，体内灵力再度转换成魔气——
剑劈山断海。
衣如落雪的男子深深凝视着他们，顷刻间，被这剑劈成无数碎裂镜片，轰然炸开！
问心镜最的声音响起。
“心障已除。”
“恭喜修士，晋升金丹中期。”
之所以说是最的声音，因为下刻，整个镜子彻底碎裂。
幻境消失，身处问心镜中的所有人都汇聚同个空间，随又随着问心镜的碎裂而回到现实之中。
刺目光消失，众人缓缓睁开双眼。
“……出来。”
方应许看看周围众人，拨开人群第时间冲沈黛和谢无歧。
“师弟师妹！你们没事吧！”
沈黛见方应许精神奕奕，也终于放心下来：
“大师兄放心，我们都没事的。”
方应许松口气：“那就好……”
“倒也不是那好。”
长身玉立的谢无歧站沈黛身侧，有些无奈按按额角。
方应许不知发生什，将他上上下下看个遍，满脸嫌弃道：
“你连根头发丝都没少，凑什热闹？”
谢无歧垂眸看旁望着他的沈黛。
沈黛还记着幻境中谢无歧忽然化身魔修，剑劈开幻境的模样，时间恍恍惚惚，心都跳得砰砰快。
……方才那个幻境中，江临渊也场，他会不会现就将谢无歧还有个魔核的事情说出去？
“师妹。”
谢无歧忽然唤她，沈黛抖下，抬头略带紧张回望他。
“怎、怎？”沈黛趁还没人注意他们，低声问谢无歧，“二师兄你让我对江临渊做什？是威胁他还是抹去他的记忆？”
“不……我是和你商量件事。”
谢无歧无奈俯身凑近她耳畔，温热呼吸扫过耳垂，他的嗓音低低的。
“回去以，我幻境里偷你乾坤袋的事情，别告诉师尊。”
毕竟当初拜入兰越门下时，两人约法章，其中条就是禁止谢无歧再行偷窃之事。
若是被兰越发现，他就会将谢无歧倒吊阆风巅门口七天七夜。
“还有，你大师兄也不能说。”
沈黛老老实实点头，又真诚问他：
“……那你叫我姐姐的这个事，能说吗？”
谢无歧：“……”
谢无歧：“不可以哦。”
不仅不能说，他还很劝她忘这回事。
沈黛听不能说，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谢无歧刚要说些什，忽然瞥见旁江临渊的不善目光，他淡淡扫他眼。
“怎？现站出来拆穿我？”
江临渊的确很这做。
可此事重大，不是言两语就能说清，而且此刻也并不是他们内讧的时机，江临渊只得暂时将这个秘密咽回去。
“……我会盯紧你的。”江临渊眸光冷凝，“若你是魔族『奸』细，来神仙塚是与魔族里应外合的，我会第时间杀你。”
谢无歧听他的威胁却连眼睛都没眨下，平淡哦声：
“杀我那你可要排队，我师妹说，我要是当『奸』细，她才要第个杀我，你往稍稍。”
江临渊：……
随着众人皆问心镜幻境中逐回神，他们也发现不对劲之处。
这里已经不是温玉馆的水榭高台。
他们进入问心镜中，刑无不仅断臂逃生，还将带着问心镜，将他们锁进个牢房之中。
“……这是魔族的锁灵阵。”
有识得此阵的生死门弟子蹙眉道。
仙门五首的大数弟子对魔族事物都解不，闻言追问：
“什是锁灵阵？”
“这是魔族的专门用来捆住修士的阵法，修士此阵之中，无法吐纳灵力，故而不管厉害的修士，被困入此中要破阵都有些困难。”
刑无也算是常与修士打交道的魔将，自然最懂得如何捆住修士。
但可惜，他困住的是沈黛。
若说沈黛还有什算得上金手指的东西，那就是这些应付魔修的小伎俩。
“或许我可以试试。”
众高大年长的修士之中，身形娇小的沈黛挤出来。
生死门弟子因身负镇守神仙塚的使命，因此鲜少与外界联系，并不知道眼前的沈黛是今年宗门大比的第四名。
“这锁灵阵看似普通，却不好破解，这位师妹可有对策？”
沈黛点点头：
“锁灵阵正写为牢，反写为钥，刑无如何设下此阵的，再反写次可破阵……这是我古书上见过的。”
众人听她此言，眼中皆『露』出几分惊喜神情。
蓬丘洞府的弟子显然知道此法，但他们也知道，锁灵阵的结阵手势十分复杂，修真界阵法道印千千万，即蓬丘洞府对魔族颇有研究，也不是所有人能都记得住锁灵阵这偏门阵法的。
因此他们半信半疑问：
“你记得锁灵阵的结印手势？”
沈黛也不是平无故记得这偏门阵法的，前世修真界与魔族开战之，修真界因对魔族解不深，吃很大的亏。
全仰仗前世死里逃生的许次，沈黛才会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她没再做解释，众人寄予厚望的目光中，沈黛分毫不差反写锁灵阵。
葱修长的十指翻成复杂手势，那样复杂的手势，沈黛行云流水遍结成，哪怕是记忆里超群的萧寻，看过遍之竟也没有完全记下。
锁灵阵顷刻破开，众人此刻再看沈黛，顿时高看不少。
前听闻纯陵十宗这位小师姐天资平平，全靠苦修才有今日修为。
如今看来，虽然修真界奉行天赋第的观念，但苦修也并非全无价值，至少今日若无沈黛，他们恐怕还被困那灵气全无的阵法之中。
众人皆沈黛道谢，唯有纯陵第宗的褚随不怎领情嘟囔句：
“……什古书，还不是我纯陵十宗学到的……”
方应许耳朵尖，听见褚随的自言自语，毫不留情反讽：
“你纯陵学到的？那怎不见你救我们出来呢？”
“你——”
褚随被怼得无话可说。
萧寻站出来调解：
“现下不是拌嘴的时候，先弄清我们现何处，大家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探明神仙塚内的情况，若有异动，切记保护自己。”
众人颔首，接着萧寻前面打头阵，顺着此处唯的通道往前。
沈黛边跟着跑边环顾四周，这周围看上去像是什楼阁建筑的内部，但就冲这长廊的规模，能感觉到这建筑必然大得难以象。
“跑、跑出来——！”
拐过长廊道弯，终于看见群活的魔修，对方只怔愣片刻，立刻掉头大喊，用手指吹出刺耳哨声。
“警戒！锁灵阵被破！囚犯逃出来！”
那魔修还未逃出十步距离，忽然像是被无形中的绳索拉住，扑通声绊倒，下秒被倒吊房梁之上。
『操』控着手中牵丝万仞线的谢无歧慢悠悠道：
“看来，我们是没有办法低调打探情报。”
话音刚落，起码数百人之众的魔修远远四面八方赶来，踏得面微颤，光是脚步声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压迫力。
蓬丘洞府的弟子嫉恶如仇，愤然道：
“打就打！之前是我们势单力薄不得不避其锋芒，如今我修真界年轻有为的弟子皆此处，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萧寻知道眼前这战避无可避，召出本命法器。
众人皆知晓其意，也纷纷祭出法器准备殊死搏。
没到下秒就被个吱哩哇啦、比蝉鸣还吵的声音打破这背水战的悲壮氛围。
“谢大哥——！谢大哥！！我这里！快来救救我！！”
众人循声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这才发现背环形中空的天井上方，栏杆出伸出个看起来就不怎聪明的脑袋瓜。
此人正是段采。
刑无将沈黛众人传入问心镜中之，不仅带问心镜，还将偷跑出来的段采也顺手捞回去，段采不仅结结实实挨顿揍，还被丢进房间关着，连口水都不给喝。
此刻段采见谢无歧与沈黛，仿佛见到救命稻草，眼眶都有热泪。
沈黛看谢无歧：
“二师兄，要管吗？”
谢无歧很没有人『性』凉凉道：
“谁管他，他现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段采：！！！
段采：“不不不！我有的！”
心只离家出的倒霉孩子开始疯狂送人头。
“我、我是封焰魔君的儿子，是他们的殿下！你、你们拿我当人质，他们不会杀你的！”
似乎说得有几分道理。
沈黛飞身上前，轻踩着段采趴着的栏杆落脚，少女身姿灵巧，落段采眼中仿佛九天仙女下凡，让他完全忘记之前温玉馆时，这位九天仙女还拳个大妖怪的场面。
“沈、沈姑娘……”
沈黛看看捆住段采的大铁链子，或许因为段采实力实菜的缘故，铁链子竟然真的只是稍加禁制的链子罢。
随段采就见沈黛仿佛劈豆腐样，掌就将那条比她脖子还粗的铁链子砍成两半。
段采大受震撼。
当沈黛拎着他重新回到谢无歧这边的时候，他还呆愣愣感慨：
“沈姑娘你真厉害，你这双手真是比刀剑还利，这是什功法？能教教我吗？沈姑娘，沈姐姐，你看起来这样柔柔弱弱的，怎这厉害啊……”
话还没说完，段采就感觉自己头顶凉，忽然双大手天而降，捏住他的脑袋瓜。
“『乱』喊什，把嘴闭上。”
谢无歧面上着，但槽牙已经咬紧。
段采不明谢无歧气什，结结巴巴道：
“我、我喊什？我没喊啊，我就是叫沈姑娘……沈姐姐？”
这不是尊称吗！
他这是表达他衷的钦佩啊！
沈黛好心提醒他：
“你最好还是不要提那两个字，我二师兄现对那两个字很敏感的。”
段采又小心翼翼试探：
“哪、哪两个字？姐姐啊？”
段采的头皮又是紧。
谢无歧皮肉不警告：
“你再话，我就把你这没什用的脑袋瓜你的脖子上拔下来。”
段采：……救命啊！这个人为什比他们当反派的魔修还要像反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