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剖丹。

沈黛曾与前世那位踏平修仙界的魔君, 其实有过一面之缘的。

并天上地下遥遥一眼的那种,实实的,说过话的面对面。

此之前, 北宗魔域归墟君的名号已响彻十洲修真界。

沈黛前世那个代, 他所有人畏惧的存。

诛妖邪,炼魔幡,杀尽所有服从他统治的魔族, 魔域历任魔君, 没有人像他那样疯, 更没有人踩同族的骸骨上, 练就通天的修为。

因此仅正道修真界对他闻风丧胆, 就连北宗魔域的魔修也对他们这位新任魔君敬畏交加。

过对于大部分修真界的弟子而言, 归墟君只一个远得近乎传说的存。

像沈黛这样的普通弟子,每日睁开眼要面对的,那除尽的魔修,杀死的魇族,和修真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 沈黛一直以为自己到死战场上的那天, 也会见到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直到这位归墟君围攻上三千宗门,只差一步就能直取仙宗之巅玄都的那一日——

拂晓日光洒满玄都二十四城的金顶。

一众仙门百的弟子乌泱泱聚集玄都前,所有人都已做好了赴死准备, 抬头望着半空中那个黑金玄袍的青年。

天光大盛, 那位魔君戴着面具, 辨样貌。

他隔空拾一朵开得极妍丽的红山茶, 山茶花败落从一片一片的凋零,而一整朵花轰轰烈烈地掉下,故又名断头花。xizu.org 柚子小说网

众人见他捡这朵掉进泥泞里的山茶, 纷纷以为隐喻着什么详的征兆。

然而那带着玄铁面具的魔君只玩着这朵山茶花,仿佛血来『潮』般说道:

“今年春花开得错,打了,办个千宗宴吧。”

也只有这位魔君,会春末夏初,百花凋零的季节睁着眼说这样的瞎话。

但比老谋深算的人更怕的,讲道理的疯子。

归墟君无疑就一个疯子,哪怕身为正道修士的他们也明白,北宗魔域之人已将仙山以下彻底包围,之前一战修真界大能皆伤的伤,死的死,再无抵抗的力量,此一口攻下,更待何?

归墟君却仿佛真知道自己占着多大的优势,轻描淡写地下令让手下魔将开始点人参加宴会。

底下弟子惶惶然知缘由,被点中的皆面如死灰。

纯陵十三宗自然也被点中了十多人,沈黛原以为这样的倒霉事自己必然逃掉,知为何,这一次倒霉被挑中的却她,而一贯运最好的宋月桃。

沈黛全须全尾地看着点完人的魔族从玄都撤退回山下,有种真实的感觉。

归墟君离开后,修真界如今掌事的几位长老商议了一整日,衡虚仙尊回来,天『色』全暗,玄都云深雾浓。

沈黛那照料江临渊和宋月桃。

他们二人一个此前一役中身负伤,另一个因体质契合,又习过一医修调养之法,刚给江临渊疗伤,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下。

“黛黛,你过来。”

“师尊。”沈黛闻言乖顺上前,“长老们商议得如何了?”

“如今我们势弱,只能暂依他所言行事。”

归墟君所点之人过一两百,有普通弟子,也有各亲传弟子,人数多少,修为高低,实让人『摸』透对想什么。

如今的修真界,没有底拒绝归墟君的,若拒绝,整个修真界都会顷刻之间覆灭,他们没有选择。

衡虚仙尊没再提这个话题,而从袖中掏出一瓶青釉小瓶,交给沈黛。

“这九转聚魂丹,拿去吧。”

九转聚魂丹无上灵丹,哪怕仙门之首的纯陵十三宗,也珍稀难得。

沈黛上一次这枚丹『药』,为救命悬一线的宋月桃,而沈黛此次过只受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皮外伤,哪里用得着这样好的丹『药』?

她好像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了头,第一反应开,而诚惶诚恐地推辞:

“这珍贵,弟子……”

“拿着罢。”

衡虚仙尊将青瓷小瓶又放回她掌中,他长睫半垂,语难得柔和。

“明日千宗宴,凶险万分,有它,只要你肉身尚存,能抵你一命。”

霎间,沈黛浑身血『液』凝固。

她就知道。

她这样的运,哪怕有一次好事发生,随后而来的就会更大的灾厄。

“……师尊,魔族当日点的人月桃师妹吗?”

那日她就站宋月桃旁边,几乎做好了被点中的准备,然而那魔将的指尖却划过她,落了宋月桃的身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

衡虚仙尊沉默语。

“您想,让我替了她?您想让师妹活,吗?”

说出这一句,沈黛很希望听见衡虚仙尊的否认。

但他并没有否认。

衡虚仙尊凝眸看她,眼神中难得的悲悯柔和。

若从前,沈黛一定受宠若惊,无师尊吩咐她什么让给师妹,她都会说一个字。

但这一次,师尊要她让出的,她的命。

而当跨进门内的陆少婴听了却浑意地说:

“月桃师妹这几日为大师兄随行疗伤已很虚弱了,宴会上若有什么变故,她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只去一趟宴会,若有变故以你的本事跑了就行,这比你上战场安全多了吧?前日子战前动员你说着愿为修真界抛头颅洒热血,怎么今日又怕了?”

少女眼瞳黑白分明,没有眼泪,唇『色』如新雪。

她歪头看向陆少婴,平静道:

“你若真疼宋师妹,如你去?若大师兄醒着,他也必定会让我们两个师妹去送死的。”

陆少婴变了脸『色』。

沈黛望着眼前的衡虚仙尊,深深俯首:

“我本身为纯陵弟子,如今魔族横行,以死殉道以,但明白做个替死鬼,行。”

陆少婴急败坏,衡虚仙尊望着她,半响淡淡道:

“随你。”

沈黛一愣。

她没想到衡虚现会这样轻易地应允。

“月桃确实如你修为高,她若能救人一百,你便能救人五百,但你要想好,你大师兄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入元婴之境,以他之能,能救成千上万人,修仙者修道,图济世救苍生,而非一己私利。”

“月桃体质难得,临渊上次大战后玄阴之毒为消,若任由此毒侵蚀下去,他仅修为得寸进,有能危及『性』命,月桃此去若归,修真界大战再,十洲三岛眼看要化作血海地狱,临渊有救世之能,你要眼看着他变成一个废人,一具尸体?”

衡虚仙尊眸光如炬,一眼便洞察人。

沉湎于恋爱之中的女孩总赤诚又愚蠢的。

沈黛江临渊的塌边守了一夜,第二日便被和其他赴宴的弟子一,踏上了赴宴的队伍。

千宗宴举行的地点并仙山之中,玄都与凡人界的皇城离得远,归墟君前来踏平修仙界的候,顺便也将凡间皇朝也颠覆了。

凡人界繁荣了百余年,到这一代的皇室贵族耽于享乐,皇城建得金碧辉煌,一点也输于仙宗。

沈黛与其他参加宴会的弟子一被引入大殿之上,入目便一群身姿翩跹的舞姬摇曳,有琴师乐者奏曲。

这倒真看上去像个正儿八的宴会。

但坐金銮殿上的魔君显然什么正儿八的君王。

他先道这舞姬丑,琴师弹得难听,又云梦泽的乐修来了几个,让他们替琴师奏乐。

云梦泽修士的曲子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乐,归墟君将她们视为弹琴奏曲的乐『妓』,比杀了她们来得侮辱人。

但无人敢忤逆归墟君的命令,悬剑宗的灭宗的惨案历历目,众人疑归墟君这就故意激怒她们,谁若忍住,就从哪一个门派开始屠。

毕竟他疯,这样的逻辑才合情合理。

云梦泽乐修忍着羞辱奏乐,那魔君似乎满意。

“我听闻纯陵十三宗的归海凝碧剑当世一绝,如此琴声,当配剑舞——纯陵十三宗的弟子呢?”

归海凝碧纯陵剑修法,用来除魔卫道的,用来给人表演用的。

纯陵弟子皆满面怒『色』,无一人上前。

殿内氛顿剑拔弩张来。

半响无人应答,魔将便按照门服将纯陵弟子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带到了归墟君的面前。

沈黛其中唯一的女修,她知道因为这个缘故,归墟君的目光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一旁魔将又很有眼『色』的将沈黛单独提到了归墟君的眼前,倒觉得魔君瞧上了这女修的美『色』,归墟君对美『色』一贯毫无兴趣,他这样看人,多半想如何杀人。

金銮殿上日光透亮,驱散大殿石地上的寒。

但帝座上黑金玄袍的青年面具上却恰好落下一片暗『色』,连眸光也藏阴影之中,沈黛被按着半跪他面前,这样近的距离,她也未能看清这位魔头的神『色』。

他手指冰凉,极轻地搭沈黛的下颌,冷得像冰。

仿佛仔细将她辨认了一番,他忽然开口:

“怎么你?”

沈黛一间几乎生出了他认识自己的错觉。

“罢了。”

沈黛很快就被松开。

他窝进帝座里的姿势怏怏的,这位魔君像忽然对周遭失去了兴趣,也欲再欺负这年轻盛的名门弟子们,直接了当地对所有人道:

“十洲修真界被我踏平,过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你们随我去极乐世界,回你们即将被我烧光的仙宗,自己选吧。”

众人万万没想到,归墟君今日宴请,为了杀他们,要俘虏他们。

而劝降。

他这一路尸山血海走来,连自己人都杀,和慈手软简直扯上边,更何况他如今实力当世第一,已无人他对手,根本没有招降的必要。

仿佛一粒石子落入湖中。

原以为他们已没有退路的修士们因这一句话『荡』无数绪。

人若离死亡很近,就会发现自己的道德水平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高。

而且自从归墟君血洗十洲三岛之后,他们节节败退之中,已无数次的面对死亡。

“若肯降的——”

沈黛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掠过自己头顶。

他忽而笑了笑,玄铁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笑来会很好看的模样。

“十洲三千宗门,就从纯陵弟子屠吧。”

虽早已料到的结果,但亲耳听到这血淋淋的事实,场的年轻弟子们也瞬间面如死灰。

渐渐的,默然语的人群中有了一样的声音。

有人臣服,有人屈,有人高声称颂魔君威名,仿佛早就盼着这个能判出修真界的机会,有人正凛然,厉声叱责那软骨头的叛徒。

大殿熙熙攘攘,吵成一团,人『性』百态此刻淋漓尽致。

沈黛原以为这位阴晴定的魔君想看的就这一幕,料一抬头,却见他谁也没看,只盯着屋檐上一处落了漆的房梁发呆。

等底下吵了两轮,他才慢条斯理开口:

“这人间皇朝看似鼎盛,其实也早已『露』出了衰败之兆。”

沈黛觉得自己很能看懂这个人。

也或许她本来就情商高,没见过世面,所以才会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人身上带着一点怎么想活的厌世息。

下面吵了大约一炷香的间,原本同仇敌忾的修真界弟子,已分成了三个阵营。

一无畏生死,誓死臣。

一当场滑跪,立抛弃了自己正道修士的身份。

有三三两两的人中间调和,看上去既想活着,又甘背上叛徒名声。

“看来吵得也差多了。”

归墟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终于从帝座上身,召出自己的本命玄剑。

“生死由命,这都你们自己的选择。”

肯臣服的那一顿肃然以待,而决意叛变的那修士则笑得春风满面,大呼“魔君英明”。

然后下一秒。

他们英明的魔君就将他们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魔纵横,劈开这群叛徒的同,整个大殿也被这一剑劈垮了大半。

“……”

众人骇然。

简直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魔君想要臣服于他的弟子杀了。

……他又杀了自己人!

疯子!

这人果然就个疯子!!

沈黛就站他身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无话说,怔怔半响由自地:

“……为、为什么?”

归墟君掸了掸衣摆上沾到的灰尘,转头看她下颌微微抬,很懒散又讥讽的弧度:

“我说了,随我去极乐世界。”

“我总归很快就要去那里的,既然愿为我鞍前马后,便先替我去那个世界看看,有题吗?”

沈黛:“……”

果然个疯子。

“纯陵十三宗的宴请名单里,我记得,写的应该你的名字吧?”

他那双眼仿佛能洞穿人,一眼就窥见了其中缘由。

“你师门换了人,让你替本来该来这里的人送死?”

沈黛有困『惑』。

这次宴请名单这么多人,都那日魔将玄都随意点的,他怎么知道今日来这里的本该宋月桃?

“本想杀了那女修瞧瞧他的脸『色』,惜……”

归墟君语焉详地说了句什么,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说来,此刻你离我只有一步之遥,连你们修真界的那掌门宗师也没有离我这么近过。”

他弯了弯唇。

“机会难得,你想杀我吗?”

沈黛敢回答。

九转聚魂丹就她掌中,能如此靠近这位魔君的机会并多,全修真界的人加来,都没有一个人能又有她这样的机会。

她确实想的。

“你回答,想杀我,更愿意臣服?”

沈黛叹息一声。

她知道,自己没有宋月桃那样的好运,事已至此,她绝无生路。

于沈黛鼓勇,抬头直视了这位打算毁天灭地的疯批魔君,手中灵力凝聚:

“修道者,绝会臣服于魔修麾下,若魔君要屠遍十洲,那便从我屠吧。”

仙诀倾注了她毕生修为。

尽管她清楚,她这一点修为归墟君面前也过只蝼蚁的戏。

但沈黛服下了那颗九转聚魂丹,哪怕魔君随手一掌震碎她浑身灵脉,也能瞬间塑,令她能一往无前地使出最后一招——

两条命,换来这位魔君玄衣领口碎裂一寸,锁骨浸出一滴血珠。

血珠滴落他锁骨处一枚小小的红痣上,他冷白『色』的皮肤上缓缓滑落,没入衣领之下。

“修为错。”

他看着沈黛,语调很轻:

“只惜,你杀了我,没人杀得了我。”

这话听着狂妄,他没有丝毫炫耀之意,只陈述一个现实,一个甚至令他怎么觉得开的事实。

随后金銮殿顶上被轰然炸开。

众人抬头看去,江临渊集结了修真界中一群甘愿殊死一战的弟子们前来营救,

沈黛中一沉,她今日已非死,江临渊来除了再搭上一条命,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他没想到,那位魔君并没有杀任何人。

众人待他如临大敌,他却踏着一地尸骨从容走出大殿,甚至很愉悦地说了句:

“这场宴会办得我挺开,诸位,以散了。”

……疯子。

这个人,个彻彻底底、理喻、无人能猜透他想什么的,疯子。

……

思绪回笼。

沈黛也知为何,自己竟然此刻回想关于那魔君的种种回忆。

并且竟然有一瞬间,她居然觉得那人的身影,仿佛能和她二师兄的背影合一。

这荒谬了。

“给你?”

伽岚君看着眼前杀腾腾的少年,辨喜怒地扯动唇角。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从我手中抢人的本事。”

坐轮椅上的伽岚君身上无一丝魔,但手中棋子却随他念而动,瞬间汇聚周遭无数魔,朝谢无歧直直而去——

棋子煞汹涌,比刀锋利,一粒便『逼』得谢无歧后退数十丈!

伽岚君的嗓音冷硬无情:

“你虽天生为魔,却从未认真修炼,又被你师尊封印能力数年,你当真以为无人能降服你吗?”

谢无歧没有神兵利器手,全凭本能使用魔抵抗,他眉眼压沉,口中却认输:

“伽岚君,你也今非昔比啊,当年初见你一扇就能将我五脏六腑震碎,现如今怎么只能坐轮椅上苟延残喘,靠着几枚破棋子的力量与我相抗?”

这话似乎触及了伽岚君的雷点,他虽做声,袖中几枚棋子却全数而出,势必要将此刻尖牙利嘴的谢无歧打倒。

“谢师弟撑了久,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萧寻望着头顶漆黑天幕,这道令神仙塚永无天日的结界倒映出虚幻的一轮弦月,正遥遥挂上空。

生死门的弟子最了解此处的魔族伎俩,指着那轮明月对众人道:

“那便结阵的阵眼,劈开阵眼,我们便能从结界的裂缝处出去!”

褚随望着那魔深厚的阵眼中央,束手无策:

“行!这力强了,光凭我们几人之力能打开结界的!”

“这有何难!”

应许回头看了一眼薄月,薄月立刻领神会地为他聚灵,此地灵力稀薄,应许几乎掏空了灵府中所有的灵力才祭出了法器——

混元斩天斧!

这个天阶法器,即便应许的法器库中也相当稀少的存。

此斧上古仙都矿山之铁所炼,无坚摧,但此斧需要大量灵力才能『操』控,哪怕上一代修真界的大能也没有几人能驾驭。

众人来及想应许为何连这种法器都有,立刻领神会地将所有灵力灌注至混元斩天斧上。

巨斧悬空,劈月而去。

沈黛却忍住分神去看谢无歧那边的动静。

伽岚君并非独自一人,他身后有无数正朝这边聚集的魔修魇族,被压废墟之中的封焰魔君也缓缓爬了出来。

那玄衣少年瘦削笔直的背影,孤身挡这千军万马面前。

为了杀人,而为了护他们出去。

“开了!开了!!!”

元蝶瞧见月影处裂开了一条缝隙,高声惊呼。

“结界开了!”

因为他们一众人汇聚的灵力实够,被混元斩天斧劈开的裂缝十分微弱,仅容一人通过,且能维持久,站前面的萧寻当机立断:

“走!”

沈黛回头想看谢无歧有没有跟上来,却被江临渊一拉住:

“裂缝支撑了久,你走想留这里送死吗!”

“我师兄没走——”

“他魔!你人!他死了与你何干!”

间紧迫,沈黛欲和他废话,那边的应许也去掩护谢无歧了,沈黛想要与他们并肩作战,却被江临渊死死拽住。

“沈黛!你疯了吗!他就算此刻死,回去以后你以为仙门百会留他『性』命吗!”

江临渊极了,语里自觉带着怒火。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就见沈黛眼中漾出了一丝水光。

她似被他话中的猜测伤到,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盛着一眼就能望穿的害怕。

……她从未『露』出过这样脆弱的神态。

江临渊此刻忽然意识到,她的那两位师兄,对于她而言真的非常要。

就弦月破碎,天光乍破,弟子们欲从裂缝中而出之——

“那……兰越仙尊?”

有弟子眨了眨眼,敢相信地看着这个从裂缝之外翩然而入的身影。

青衣白鹤。

仙姿绝逸。

结界之内硝烟四散,魔晕得人一身戾,尤其那正与伽岚君厮杀的谢无歧,简直煞神再世,伤得浑身血也见他皱一下眉。

而谪仙下凡的兰越就仿佛另一个极端,如此从容地从天而降。

沈黛昂着头望向兰越的身影,所有的惊惧委屈都涌了上来,遥遥地喊:

“师尊——!师尊快去帮帮师兄!”

而兰越循声看向她,却愣了愣,唇边弯一个温善笑意:

“小姑娘,你认识我吗?”

沈黛:“……”

“人都来了为什么又这种关键的候犯老『毛』病啊!!”

底下和谢无歧背靠着背杀红了眼的应许愤怒控诉。

谢无歧身上的血和敌人的血混一,染得一身玄『色』颜『色』愈浓。

兰越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场景,眼中显而易见的茫然困『惑』。

尤其沈黛焦急地拉着他说二师兄他们快撑住了,兰越看上去更加茫然。

过他从怀中掏出一绣有梨花的手帕,温柔地将沈黛脏兮兮的脸颊擦净。

他动作轻柔,带丝毫暧昧,仿佛替一个笨手笨脚的小朋友擦脸。

“你才说,我你师尊?”

沈黛没料到这种候,兰越能疾徐地替她擦脸,她急得都快跳来了,疯狂点头。

“嗯,你看来颇合我眼缘,我也觉得,你应该我徒弟。”

兰越收手帕,看向远处的应许和谢无歧,展眉笑道:

“那么,那边哪个让你担得都快哭出来的情郎呢?”

应许&谢无歧:……

“兰——越——”

伽岚君的脸『色』骤然变冷。

“神仙塚修真界与北宗魔域交界之处,化神期以上魔修人修都得跨过这条边界,否则视为挑衅对,你今日涉足此地,想要与北宗魔域开战吗!”

当年修真界与北宗魔域大战,神仙塚画线为界,魔域魔君与修真界大能得随意跨越。

封焰魔君的修为恰好卡魔婴后期,才能进入神仙塚。

然而兰越听了这话却只眨眨眼,仙风道骨的容貌摆着显而易见的无辜坦然。

“我的记『性』好,现下连我自己谁都想来了,你说的那个,我自然也记得的。”

他抬头看着天穹上那条裂缝,眼尾带笑。

“只途径此地,恰好见这里有条缝隙,进来瞧瞧而已,若你觉得我随意进你中惹你快,莫要生,我们很快便走。”

“只过走之前,得将我徒弟的情郎一并带走才行。”

话音落下,兰越袖中金光乍现,一柄细剑从他宽袍长袖中而出,剑光如白虹,他手中却如柳条柔和无锋,应许和谢无歧见兰越拔剑,皆默契收手,从前线撤退回来。

剑光划开白昼。

众人只觉得耳膜一阵嗡鸣,下一刻便见裹挟着汹涌灵力的剑光破空而来,『荡』飞无数魔修魇妖。

伽岚君为所动,瞬间凝聚更加庞大的魔与兰越抗衡。

兰越。

又他。

此人若除,日后必将阻碍他的大计。

“机差多了,再打下去,恐怕真要闹出大题。”

兰越同身旁的应许谢无歧道:

“去支援一下你们的同伴,我们该走了。”

于众人眼看着才一身魔纹煞的谢无歧,当着他们的面再度恢复如常。

魔核与灵核顷刻切换,精纯的灵力从他掌中释出,源源断地与应许一道朝空中的混元斩天斧输入。

但众人来及诧异,必须抓紧间离开这里。

“二师兄——”

沈黛遥遥望着浑身浴血的谢无歧。

他一身玄衣,看出血迹,若非法衣破损,『露』出他深见骨的伤口,看上去竟和平日无异。

谢无歧回眸,朝她扬唇一笑:

“怎么这么粘人,快走吧,等我回去养伤,你少了要帮我端茶倒水的。”

沈黛用袖子『揉』了『揉』眼,点头。

“好,端多少次都行。”

江临渊挥剑斩杀阻碍他们前进的魔修魇妖,深深地看了那边的师徒三人。

“走。”

他一剑劈开前大道,拉着沈黛朝天光乍破之处而去。

萧寻也看了一眼下面正为他们打开生路的三人,此次若阆风巅众人相助,他们恐怕有去无回。

“沈师妹——”

萧寻转头对她道:

“你与云梦泽的几位师妹走前面。”

沈黛一愣,其他弟子都比她伤得,若后面有敌袭她能后面挡一挡,她怎么能走前面——

“别犹豫了,你师兄师尊下面替我们断后,我们怎能让你再走后面。”

蓬丘洞府的师兄脾躁,话多说,直接用灵力将沈黛和江临渊都推到队伍的最前面。

这情况也容得沈黛再矫情推辞。

她催动灵力加快速度,几乎将平生所能都倾注这个小小的凌空仙诀上,只盼着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身后众人从这里出去,同底下与伽岚君交手的众人也能尽快脱身。

空桑佛塔的废墟上,兰越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对劲——

“好!”

他持剑劈开那道白衣身影,但此地到底灵力荒芜,兰越只迟了一秒,伽岚君便用傀儡术金蝉脱壳,剑光落下的一瞬,劈开的只一具无用的空壳。

而伽岚君的真身——

“你这师尊和师兄,险坏了我的正事。”

冲最前面的沈黛只差一步便从结界出去,却想眼前骤然出现一道白影。

谁都料想到伽岚君会一眨眼出现这里,沈黛匆忙间尽力结成一个粗糙的结界,将身旁云梦泽的两位师姐护住,然而她自己却因惯『性』一间失去平衡,竟跌出了结界之外,一头砸伽岚君身上!

伽岚君没也料到一个小姑娘的头能这么硬。

砸得他胸中血翻涌,连带才匆忙施展的傀儡术带来的反噬,口中涌出一口腥甜鲜血,一滴滴落白衣上。

他抬手拭去唇边鲜血,扯了扯唇角:

“定亲聘礼未收下,急着去何处?”

袖中黑白棋子束缚住沈黛即将挥过来的一拳,伽岚君苍白的指尖落沈黛的口,他看了看底下目眦欲裂急速而来的身影,忽而笑了笑:

“好好收下。”

“你会感谢我的。”

伽岚君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远,他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他指尖骤然粉碎,随着兰越等人的赶到,同他的身影一上空消失无踪。

失的沈黛急速下坠,她想要调动自己的灵力,却忽然发觉整个身体空『荡』『荡』的,灵府之中一丝灵力也无。

她听见耳边有许多人叫她,她一路下坠,撞江临渊怀里,听他耳边大喊自己的名字。

沈黛觉得很吵。

直到她看见江临渊满手鲜血,呆了一瞬,才意识到——

这血从她胸口流出来的。

她的金丹,被伽岚君剖了出来。

——“真运好啊。”

——“啊,同去神仙塚那么多人,少人精进了修为,唯独她……”

——“过他们此次前去听说立了大功,霄君必然有赏吧?”

——“诶,赏有什么用?好容易结丹,结果金丹被人剖了,那法器灵丹拿来也过破铜烂铁啊!”

——“啊,这位小师妹,果然运好啊……”

……

耳边好像盘桓着无数人的低声议,沈黛睁开双眼,已见神仙塚里的晦暗天『色』。

鼻尖她洞府内的振灵香,香炉里白烟幽幽飘出,染得一室内都沉静温和的淡香,能让人瞬间安。

沈黛望着床帐缓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到阆风巅了。

神仙塚一役……结束了。

她第一间下床想去找师尊和师兄,刚要从床上爬来,口伤牵引出剧痛,令她一瞬间失去平衡栽倒地。

沈黛这才想来一件很要的事情。

她好像……

沈黛下意识看向自己口处,那里已被缠上了厚的纱布,证明她昏倒前最后一刻看到的幻觉。

一股冰冷的恐慌从头到脚蔓延开来。

伽岚君,剖了她的金丹。

她这一世昼夜息,修炼了八年才结成的金丹!

这算什么礼物?这他怎么敢叫礼物!

沈黛忍住想要埋头被子里崩溃大哭的冲动,若伽岚君此刻她面前,她简直想人生吞活剥了!

但木已成舟,沈黛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莫要『乱』了境,生出魔。

没关系。

她如今才十三岁,没了金丹,再修一次就行。

她天资虽然算好,但已比芸芸修真界许多一生都无法结丹的修士强,只要一息尚存,就崩溃绝望的候。

沈黛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下一秒便打坐调息,吐纳灵力。

本想要探查自己余下多少修为,却想这一运转灵力,沈黛忽然发现了对劲的地。

……她从前,能一次吸取如此多的灵力吗?

阆风巅内灵蕴充足,但她从前天资平平,灵被她引入体内,天赋高的能存下七八分,而她只能存住两三分,就这两三分要她拼尽全力的转化夯实,稍一分便会从她灵府中溃散。

但这一次,天地灵从四面八涌入她体内,几乎十之八九的灵力都温驯而醇厚的顺着她的灵脉游走,将她因被剖丹而碎裂的脉一一修复。

她感觉到体内有一颗护住她脉的丹『药』,她运行灵力之,『药』效化开,随着她灵力运行而她四肢百骸蔓延。

吐纳的灵力她身体里运转了一周天。

每一寸灵力,都稳稳地没入她体内,修复着她千疮百孔的身躯。

……这怎么回事?

沈黛像个骤然发现自己身怀巨宝的人,来及开,只呆呆抱着怀里的金子,茫然得知道要怎么办。

……她要去找师尊,师尊必然知道这怎么回事。

她身推门而出,正好撞见她院子里扫地的姬行云,姬行云似乎没想到她突然醒了,愣了片刻才大喊着“小师妹醒来”跑了出去。

同她一从神仙塚脱身的弟子们也阆风巅养伤,刚刚阆风巅里四处参观,忽听姬行云这一嗓子,顿纷纷朝沈黛的院子里赶去。

“沈师妹——”

来得最快的便云梦泽的两位师姐。

神仙塚千钧一刻之际沈黛护住了她们,两人亲眼看着沈黛被剖丹,冲击力非旁人能比。

要应许让她们打扰沈黛安静修养,她们都想守她床边寸步离地替她疗伤。

“你怎么样?受了那么的伤怎么一醒来就跑这么快?”

薄月望着沈黛的神『色』自觉有怜悯。

“快回去躺着,我再为你输灵力调息一二。.”

“薄师姐!”沈黛来及与她寒暄,追,“我师尊和师兄呢?我二师兄哪儿?”

薄月身旁的元蝶吞吞吐吐答:

“兰越仙尊去了玄都,临走前让我们看着你,莫要出阆风巅一步,他很快就回来,师兄倒这里,至于谢师兄……”

“二师兄怎么了?”

“他……”

身后走来的应许接过话头,直接了当地答:

“刚一出神仙塚,玄都的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带着人将他关进玄都地牢了。”

江临渊和陆少婴从玄都玉摧宫内出来,恰好撞见了势汹汹而来的沈黛。

少女脚步匆匆,一身红衣山巅风中吹,更显得她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瘦弱得怜。

江临渊又回想那一日神仙塚,那个叫伽岚君的人当着他的面剖出沈黛的金丹,她口涌出止住的鲜血,就那样倒他怀中,息微弱得像孱弱的幼兽。

那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碎裂的画面片段。

满手的鲜血。

永远会再睁开眼的少女。

这样的场景,好像什么他知道的候,也曾发生过一次。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将他包裹,他怔当场,看她的师尊和师兄将她从自己怀中抢走,却没有勇上前一步。

“师妹。”

长阶上,江临渊嗓音微哑。

“掌门长老们都里面议事,设了禁制,你进去的。”

沈黛攥紧了衣摆,眸中闪烁着愤怒的光:

“议什么事?商量如何要处置我师兄吗?”

一旁陆少婴见了沈黛,立刻上前关切:

“师妹你都这样了管别人做什么!你那谢师兄魔族,与我们便天生的敌人!他同族剖了你的金丹,你们之间血海深仇,他算你哪门子师兄,你和我们才一路人啊!”

陆少婴自己说完,仿佛也觉得他话中幸灾乐祸之意过明显,连忙补充:

“师妹你放,就算你没了金丹也无妨,我们陆有无数天材地宝,只要你愿意,我明日便给你送来,以你的勤奋努力,出三五年必然能再次结丹!”

见惯了陆少婴平日对她颐指使的模样,沈黛如今看他待自己千般好,却反而觉得烦人。

“必了,我们一路人。”

沈黛打掉他的手,直白地望着他:

“我倒宁愿,剖我金丹的人你们。”

江临渊与陆少婴都愕然怔住。

他们倒没有这样直接剖她的,但他们前世今生所做的一切,比剖要狠厉得多。

沈黛宁他们仍自己当做欺负他们爱小师妹的坏人,大爱恨都彻底一,倒比现假惺惺的模样要好。

陆少婴被她这话伤了颜面,看上去愣愣的,很难过。

“……师妹,你就这样讨厌我们吗?”

沈黛真觉得,陆少婴有坏得怕,有也蠢得惊人。

她歪歪头,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然呢?”

他难道觉得,自己挺招人喜欢吗?

江临渊沉默语地望着沈黛的背影。

他的小师妹,看上去老实欺,但她其实只认死理,认准了什么就一条路走到黑,也管旁人如何想,只要自己无愧便。

从前待他们如此,现待谢无歧他们,也如此。

与他们擦身而过,沈黛回头深深的看了江临渊一眼。

“我师兄被关黑漆漆的阴冷地牢里,和那肮脏的蛇虫鼠蚁待一,他本以藏得很好,没有人会发现他的身份。”

“他为了救你们,明知道后果,但选择救你们。”

“江仙君,若我师兄有什么事,你们都欠他一条命。”

红衣的身影灰黑『色』的大殿前如烈火灼灼熄,亮得惊人。

江临渊凝眸望了许久,垂眸:

“回去吧。”

谢无歧此事大,仙门五首吵了三日未有结果,神仙塚之事也暗藏波澜,修真界此后想必会再如往日一样安宁。

陆少婴却知道脑子里想什么,忽然道:

“师兄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必须要去办。”

很快他便知道陆少婴口中的有事去办什么事了。

他去求衡虚仙尊放了谢无歧,被衡虚仙尊大骂混账,自己怎么教出了这么一个非分的徒弟,亲自抽了他两鞭子,关进洞府内闭门思过,三日得出门。

江临渊看着眼前整洁明亮的牢房,床榻上锦被纱帐,桌上菜肴琳琅满目,两名小童正给谢无歧布菜盛汤,笑盈盈地道“仙君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待会儿我们就去给您准备”。

谢无歧也很会享受,懒洋洋地窝椅子里想了片刻,真开口道:

“梵音禅宗的斋菜做得错,这几日鱼肉都吃腻了,下一顿改换素的吧。”

江临渊:“……”

他真的很想让沈黛来看看。

蛇虫鼠蚁?黑漆漆的阴冷地牢?

除了脚上带着缚仙扣脚镣,谢无歧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究竟有那一点像她描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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