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心灰意冷

按理尉迟成义作为元帅,享的是亲王的待遇,可停灵三十五日。但是不知为何皇上的停灵时间定了二十八日,无奈释只得先将父亲安葬。父帅入土那日,母亲非要从床上爬起来跟去,一路痛哭直到墓地。因为皇上曾经承诺父亲配享太庙,尉迟家骁翎军主帅之职位同亲王,所以父亲便要葬在皇陵旁边的臣子墓中,无法回归祖坟。

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母亲趴在棺椁之上不愿离开,任由多少人拉扯,就是死死不松手,她此时已经欲哭无泪,就目光呆呆地抱着尉迟成义的棺椁喃喃道:“老爷,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我一辈子,让我先走的,你一辈子守信,如今竟然食言了。尉迟成义,我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你等着,我很快就来陪你…”尉迟夫人突然朝着释喊道:“释儿,你来。”等到释来到近前,跪在母亲面前的时候,尉迟夫人将他的头发、眉眼、脸庞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声说道:“我儿这么大了,生的好模样好本事,这么多年鞍前马后跟着你父亲为国尽忠,母亲也能放心了,以后有脸面对你尉迟家的列祖列宗。儿啊,你要好好保重,好好活着,莫要辜负了自己才好。”

释流着泪听着母亲的叮嘱,不住重重点头,他哭着说:“娘,娘,孩儿都知道,您先放开,让父帅入土为安,以后孩儿哪儿都不去,寸步不离守着您。”

“好,好,娘听你的。”尉迟夫人缓缓松开扒着棺椁的双手,众人皆准备按时辰开始仪式,谁都没有注意到尉迟夫人悄悄摸入怀里的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在尉迟元帅入土的一瞬间,尉迟夫人手中的刀也扎入了自己的胸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尉迟夫人倒在了她心爱之人的坟前。

一切来的太快,谁都没有防范,当释发现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他抱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听着她最后的叮嘱:“释儿,好好,活着。”九方和天炎立刻围过来,担心的看着释,手足无措。但此刻的释反复异常冷静,他抱着母亲哭了片刻之后,擦干眼泪,让人将父亲的棺椁打开的同时,为母亲洗漱干净换好衣服,然后放入父亲身边。生能同裘死能同穴,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做完所有这一切,释再未流过眼泪,虽然心中难过异常,但眼中无半滴眼泪,太医诊断为失泪症,病因是心中剧恸导致气滞郁结泪水阻塞。这样的小事是顾不过来的,因为接下来便是大行皇帝的下葬之礼,新帝的登基大典,一系列事情接二连三压下来,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就在释向兵部递交了丁忧守孝三年的奏折之时,一道圣旨毫无征兆地降下:“老元帅尉迟成义离世,原本依例应由独子尉迟释承袭爵位,但尉迟释离开骁翎军多年,且在未建寸功,先皇离世之时更是点滴泪水都未流下,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怎堪位同亲王配享太庙。故而夺回当日先皇承诺,尉迟家不再统领骁翎军,尉迟释免去骁翎军左将军之位,同时解除一切职务,回家丁忧守孝,待孝期满之后再行议论。”这道口谕,是原先的太子如今的新皇身边第一大太监亲自来传的,宣完旨之后,那太监又阴阴补充了一句:“尉迟将军纵然年少成名,却也未想过功高震主啊,命运有轮回,总不会所有好事都让您一人占去不是,哈哈哈。”说完拂袖离去。

九方和天炎气得直拿拳头砸墙,恨不得立刻冲去皇宫与那景璠理论一番。“将军,多少次,如果没有老元帅,没有您,没有骁翎军,他那个太子早就不知道被谁俘虏了去,还有今日登基为帝耀武耀威的机会,这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将军,咱们不能就这么认了,我这就给陈福飞鸽传书,让他领着骁翎军围了这京都城,看看那宫中的陛下还如何耀武扬威。”九方气哼哼说道,而这些话也立刻得到天炎的附和。

释看了看他们泛着血红的眼睛,拍了拍九方的肩膀,轻声说了一句:“我曾经无数次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将我调回京都城,今日终于明白,原来我们的新皇陛下,害怕忌惮我手中的兵权,恐我功高震主。他从未想过,我父子二人,沙场征战几十年,杀敌无数,攻下的城池加起来,足有猷南国半壁江山之多。如果我尉迟家有反心,对这荣华富贵万里江山心存觊觎,又何须戍边何须还朝,在乾岳城中便自立为王岂不是干净痛快。既然我们从未有过一丝不臣之心,那么今日便不能将骁翎军扯进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私下调动了骁翎军,岂不就是意同谋反么?那景璠的欲加之罪反而着实,父帅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所以,我们不能那么做。”

“报!”门外有护卫通禀。

“进来吧。”释说道。

“启禀将军,门房来报,刚才少夫人带着好几个大箱子,还有随身的丫鬟和嬷嬷,雇了车离开了,看样子应该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护卫非常为难,低着头禀报之后立刻退了出去。

天炎听完瞬间跳了起来,火冒三丈道:“将军,这个女人真是个白眼狼,您让我查的事,刚有些眉目,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女人。本来我想要查清楚再和您禀报的,谁知道她竟然想畏罪潜逃。将军,我这就将她抓回来,审个清清楚楚。”说完就要往门外冲。

释喝住了天炎,站起来推开窗,发现此刻外面正在落雪。此时虽然刚入冬,但天气却冷得异常,如今竟下了雪。释看着外面纷乱的雪花,心底亦是一片冰凉,什么君臣情谊,什么夫妻缘分,其实都是假的,只有刺骨的利用和赤裸裸的背叛才是真的。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样残酷无情的事,自己躲避多年不曾结交任何朝臣不愿拉帮结派甚至不敢结姻亲恐裙带关系的忠心,还是如此一文不值,想来也是可笑。而自己曾经真心以待,希望可以呵护一生的妻子,左右也不过是这场一文不值中的另一个筹码罢了。追去又如何?查明又如何?父帅还能起死回生,还是母亲能够回来再唤他一声“释儿”?都不能,一切已成定局,谁都无力回天。

“天炎,不要去追,也不要再查了,父帅已经去了,调查变得没有了意义。那样的女人,追回来了,我该拿她如何?杀了她吗?”释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们都知道她的主子是谁,从前动不了,现在就更动不得了。让她去吧,也是个苦命的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如今回去,皇上哪里还会再多看她一眼,最终不过老死宫中罢了,也算为父帅报仇了。”

“将军,您真的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九方和天炎异口同声问道。释点点头,没再说话,许久之后他回过身来,对着他二人说道:“九方天炎,你们带着护卫去收拾一下,将府中所有的物品一一清点,能变卖的就变卖了,全部换成黄金。拿出一部分钱来把现在家中的奴仆下人都妥善安置了,给他们银子让大家都回家去吧。”见二人都面露疑惑,释接着说道:“我现在就写辞呈,明日呈给皇上,辞了一切我们离开京都城,这样大家都安心。”

“将军,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九方非常惋惜地说道:“两代人的努力,真的要这样放弃了吗?还有骁翎军,该怎么办?陈福他们还等着将军回去呢。”

“九方,管不了这么多了,事到如今,骁翎军是回不去了。我也累了,这个繁华但龌龊的京都城,我也待腻了,我们走吧。”释的声音里充满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九方和天炎听着都是一阵心疼,将军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灰意冷,想要放下一切离开。毕竟,带领骁翎军的这些年里,除了向前之外,将军再未下过其他的命令。他们带着护卫下去准备,释则坐在桌前开始写辞呈。

“待罪之臣尉迟释俯首奏请,臣十二岁入伍,征战二十余载,始终心存家国,一日不敢懈怠。如今家遭巨变,虽臣之心天地可鉴,但此时已经力不从心。既然无力继续为国效力,在此恳请陛下同意臣辞去一切职务,远离朝堂。愿从此江海寄余生。再次叩首顿拜,愿吾皇千秋万代,岁乐祥康!尉迟释叩拜。”

第二日辞呈便递了上去,果然如释所料,第二日便下了批示,同意所请。九方天炎的任务也很快完成,所有仆从下人拿了银子,哭着叩了头离开了,剩下的家产全部换成黄金装车带走。释带着一百护卫连夜离开京都城,头也不回地走了。未来要面对什么,他并不知道,但是此刻,他的内心终于是安宁的,他坐在墨麒麟背上,抬头看向夜空,想来父帅母亲也会支持他如此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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