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卿离没说话，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漫不经心的擦着手上的油腻。
擦完，她安安静静的望着陈淑慧脸上的伤。
晏堂安这个人骨子里是很暴力的，只是，从前在强大经济基础的掩饰下，他体内的暴力因子没有发泄的机会。
而如今，濒临破产的浩成，出轨的妻子，不是亲生女儿的晏卿瑶，一件件的事情，彻底唤醒了他体内那头残暴自私的野兽。
他对陈淑慧下手从来不留情面，纵使他有点老了，毕竟是个男人，拳头落下来，还是在陈淑慧脸上留下很多淤青。
陈淑慧的脖子上也有十指掐过的指头印。
她的头发还被晏堂安扯了一大撮，露出来的头皮上，是已经结痂的伤口。
“疼吗？”
须臾，晏卿离突然开口问道。
恍惚间，陈淑慧以为产生了幻听，又以为晏卿离是要嘲讽自己。
但晏卿离的样子平静的很。
陈淑慧复杂的看着晏卿离，一语不发。
“应该很疼的，我在春夏秋冬里体会过很多次。”
晏卿离语气也极其平静，陈淑慧听在耳朵里，却忍不住收紧五指。
“知道吗，我一开始很喜欢你跟瑶瑶的，我现在都记得你们刚来晏家那天的事情。”
晏卿离莫名提前很多年前的事情。
她曾经是真的喜欢过陈淑慧跟晏卿瑶的。
即便是继母，她也喜欢。
那时候的她，太缺爱了。
很卑微的讨好着每一个人，一举一动，都谨慎万分，生怕被人嫌恶。
她喜欢陈淑慧看晏卿瑶的样子，温柔，疼爱，那样的陈淑慧，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小时候，她就一直贪恋着那样的陈淑慧。
渴望着有一天陈淑慧也能像对晏卿瑶那样对待她。
陈淑慧不懂她为什么说起这些事，只是在她说起的时候，印象里晏卿离小的时候，好像是喜欢躲在某处，悄悄的用仰慕的眼神看自己。
只是，在嫉妒的厌恶下，陈淑慧觉得那样的晏卿离，鬼鬼祟祟的像个阴沟里的老鼠，招人嫌恶的很。
而且，晏家只能有晏卿瑶一个女儿，所有的家产只能留给晏卿离。
因此，她就看晏卿离更觉碍眼多余。
晏卿离说了很多，全是陈淑慧从不曾细想的事。
陈淑慧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听到最后，本就复杂的心情，更是复杂，甚至生出了一种如果当初好好善待晏卿离，会不会她的人生能有所改变的想法。
“好了，我回屋了，你好好保重身体，我不想你这么快就走了！”
起身，晏卿离俯视着陈淑慧，淡笑说道。
死的太快，就对不起她上辈子受的苦难了。
说完，她起身离去。
在走至阳台时，一直沉默的陈淑慧终于开口了:
“等下！”
晏卿离顿住脚步，慢慢的转身回头。
夜色已经降临，阳台处一片黑暗，房间里也没开灯，陈淑慧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只能哑着声音，问道:
“晏家发生的这些事情，真的都是你做的吗？”
晏卿离的脸隐在黑暗中，唯独眸子里的流光带着一丝光亮，她不答反问:
“你对我，可曾有过一次对晏卿瑶那样的疼爱？”
有吗？
陈淑慧沉默。
沉默，足以成为答案。
勾唇，晏卿离脸上露出明显的嘲讽。
晏卿离离开后，陈淑慧坐在床上，房间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闪过很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她想起带着晏卿瑶正式住进晏家那天的事情。
晏卿离很胆小畏缩的躲在晏堂安身后，亮晶晶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丝的期待。
黑暗中，陈淑慧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那时候的晏卿离，在期待什么呢？
这一晚，陈淑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把晏卿离当成了亲生女儿，晏卿离跟晏卿瑶亲如亲姐妹。
梦里，晏卿离很孝敬她。
梦里，晏卿离笑容很甜的叫她妈妈。
梦里，她一生无虞，走的安详。
梦醒，陈淑慧躺在枕头上，怅然若思。
“妈，你还有没有钱啊？”
晏卿瑶闯了进来。
没有关心一句，开口就是要钱。
看到她，陈淑慧只有满心的失望。
她的女儿，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妈，你老年痴呆啊，我问你话呢，你还有没有钱？”
晏卿瑶不耐烦的催问。
鸿卓哥哥正跟她闹离婚呢，她得拿钱去哄鸿卓哥哥。
陈淑慧艰难的背过身，嘶哑着声音，冷冷回答:
“没了，都让你弄走了！”
晏卿瑶才不信:
“妈，你什么意思啊，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了？要不是你故意找鸿卓哥哥的茬儿，鸿卓哥哥能跟我闹矛盾吗？行了行了，你赶紧把钱给我，我还要去找鸿卓哥哥呢！”
不然，鸿卓哥哥要是真给她离婚，就算是亲妈，也恨她一辈子！
明明身上盖着很暖和的被子，可陈淑慧还是觉得一阵阵的刺骨凉意，袭遍了全身！
真冷！
“瑶瑶，难道你看不到我身上的伤吗？”
转过身，陈淑慧沉痛质问她。
她受伤，她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昨晚，她没吃饭，连晏卿离都会翻阳台给她拿个包子，她的亲生女儿呢？
怕是在房间里闷头大睡吧。
寒心二字都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皱起眉头，晏卿瑶满脸不以为然的冷漠:
“都一把年纪了，能别这么矫情嘛，受点伤就恨不得全世界都跑来关注你啊，再说了，你也就是受点皮外伤，但我可能失去的是最爱的鸿卓哥哥！”
她的话，让陈淑慧有种被冻死的彻底失望感。
这就是她的女儿？
在她的心里，她连个外人都不如！
陈淑慧不想再跟她说话，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晏卿瑶的声音，隔绝在外。
见状，晏卿瑶气的骂骂咧咧的自己到处翻找钱物。
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只能气冲冲的离开。
陈淑慧听着她怒火腾腾离去的脚步声，自嘲的笑了起来。
她这一辈子，可真够讽刺的。
晏卿瑶离开不久，陈淑慧接到了张强的电话。
张强一直在等陈淑慧分钱给他，却迟迟等不到。
他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晏卿瑶把钱弄走了，还全部都给顾鸿卓了。
这下子，张强坐不住了。
谁都别想拿他的钱，不然，他真敢拼命！
一听张强要钱，陈淑慧自己都没有了，哪儿有钱给他，便破罐子破摔道:
“反正我也没钱了，你要想要，找顾鸿卓要去！”
见陈淑慧居然耍起无赖，张强气急了，又无可奈何。
挂断电话，蹲在街角，眼里泛着狠光，张强凶猛的抽着烟。
该死的贱女人，竟然敢骗她，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信她。
抽完两根烟，张强起身，用鞋底狠狠碾灭念头。
妈的，既然如此，他就去找顾鸿卓要钱。
顾鸿卓心情好的很，因为陈淑慧的关心，他有了光明正大摆脱晏卿瑶的理由。
开完会，准备离开公司去找小情人幽会。
刚到停车场，突然一个男人窜出来，不由分说，就把他按在了车头上:
“王八蛋，赶紧把钱还给我！”
顾鸿卓被按的一肚子火气，见男人穿着穷酸，更气:
“特么的你谁啊，老子什么时候差你钱了？”
“狗杂种你还想否认，我是张强，晏卿瑶他爹，你赶紧把从晏卿瑶那儿骗去的钱还给我，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我了握拳头，张强恶狠狠威胁。
顾鸿卓气恼的反抗，但张强是个庄稼汉，力气大的离谱，他愣是挣不开。
被他挣扎的烦躁，张强一拳砸在顾鸿卓脸上:
“给我安分点，别以为我真不会揍你！”
顾鸿卓吃痛，惨叫起来。
惨叫声引来保安。
一见保安被吸引来，张强吓得钱都不敢要了，赶紧松开顾鸿卓逃命。
最后，张强被抓到，气恼的顾鸿卓先暴揍了他一顿，才让保安把他送去警局。
张强犯事不严重，当天晚上就被放出警局了。
一瘸一拐的回到出租屋，想到被陈淑慧坑没了的钱，还落了一顿暴打，张强眼睛都气红了。
妈的，这群狗杂种，真以为他好欺负啊！
他又给陈淑慧打电话，让她必须把他该得的钱，在明天之前打到他户头上。
陈淑慧一口拒绝。
“陈淑慧，既然如此，你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咬牙切齿的威胁完，张强挂断电话。
陈淑慧不以为然，他一个乡巴佬，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城，能搅和出什么来麻烦来。
客厅里，晏堂安的心情很好，还哼着戏曲。
晏卿离抬眼看了看他，眼底的讽刺中，含着沉沉的恨意。
暮色降临，晏家寂静无声。
晏堂安又扮做林诗颜的样子，溜进陈淑慧房间里。
陈淑慧睡的昏昏沉沉，模糊间，那种恐怖的危险又来了。
脸侧，像是有人在轻轻呼吸，呼出的风，凉飕飕的。
陈淑慧惊出了一身冷意。
她又来了！
“陈淑慧……”
晏堂安的声音经过变声器的处理，成了阴森的女鬼音。
轻轻的在卧室里回荡着。
陈淑慧不敢动，她真的不知道死去的林诗颜到底要做什么，她只能把头蒙进被子里，声音打着颤的哀求:
“晏堂安也害死你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去找他啊！”
为什么偏偏只找她！
“陈淑慧，只要你承认杀了我，我就再也不来找你！”
晏堂安的女鬼音，在凄凉夜色中，颤颤悠悠的响着。
陈淑慧快被吓疯了，闻言，想也不想的一口答应:
“好，我承认我杀了你，求求你别再来找我了！”
晏堂安脸色一喜，悄悄的从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认罪书，丢到床上:
“那你在纸上签字，只要你签字，我就能去投胎，再也不来找你了！”
陈淑慧不敢伸出头，但一想到签了字，林诗颜就再也不会找自己了，就鼓足勇气硬着头皮的慢慢钻出被窝。
看到被子飘着的认罪书后，她心上当下起了一丝丝的疑惑。
阴间也用a4纸宋体字派克笔吗？
她忍不住侧头狐疑的朝床边影子看清。
一下子就碰到一双血红可怕的眼睛。
吓得心中狐疑一下子不见了。
赶紧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在她签好名字的一刹那，房间里突然狂风大作，阵阵鬼叫声回荡起来。
陈淑慧吓得大叫一声钻进了被窝里。
等房间里恢复平静，她再探出脑袋后，“林诗颜”已经走了。
她以后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吧。
翌日
晏卿瑶又出门去找顾鸿卓了。
顾鸿卓这两日对她避而不见，她打电话过去，他也拒接。
都怪陈淑慧，把她幸福的婚姻，搅合成了一地碎片。
晏家快破产了，司机辞职了，晏卿瑶只能打的去找顾鸿卓。
在路边等着，晏卿瑶边打顾鸿卓电话。
还是打不通。
晏卿瑶很难过，连身后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
陈淑慧又接到了张强电话，她想不想的就挂断了。
直到电话第五次响起，陈淑慧才不耐烦的接听起来:
“张强，你够了，我都跟你说我没……”
“陈淑慧，如果你还想要你女儿的话，就一个人带着钱来我这儿，中午之前我没见到你人，你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
陈强不耐烦的直接打断她。
他才不管那么多，他只知道钱是经陈淑慧手的！
闻言，陈淑慧差点晕过去:
“张强，瑶瑶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伤害她！”
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我可不管她是谁的女儿，有钱都好说，要是没说，别说一个女儿，两个三个，我也下得去手！”
张强像极了一个街痞无赖，陈淑慧跟过他，知道他狠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赶紧说道:
“好好好，你别动瑶瑶，我现在就过去！”
身为一个母亲，哪怕晏卿瑶把她的心放在地上踩了又踩，陈淑慧以及毫无怨言的爱着她:
“但是，你先让我听一下瑶瑶的声音！”
听她肯过来，张强粗鲁的扯掉晏卿瑶嘴巴上的胶带，取出她嘴里的破抹布，恶狠狠的吓唬她:
“跟你妈说话，让她拿钱来赎你！”
晏卿瑶真的被吓到了，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不用张强多说，就冲着电话喊道:
“妈你快点来救我，快点来……”
抹布又被塞回去，胶带也重新粘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