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久别(二)

晚宴上觥筹交错,皇帝说过场面话后就有礼仪官宣布每个人得到的猎物数量。

魁首是武将世家的温南温小将军,温南十九封将,战功累累,他能得魁首众人也不意外。

皇帝看似十分高兴,论了功行了赏,就该开宴了,晚宴设在校场,顶着黄昏生了火,众人烤着白日里猎到的动物。

顾云时和秦子离生了火,商墨寻了些调味材料,三人合力烤了几只兔子和几块鹿肉,沈清辞眼巴巴地盯着顾云时手里的烤兔子,不自觉地咂咂嘴。

“最近本宫都没见到景瑜,他人呢?没来秋猎?”顾云时突然想到有一阵子没见到顾景瑜了,随口问了一句。

“景瑜?在学宫呢。陛下专门交代了先生要看好景瑜,没准他来。”秦子离仔细想了一下:“我也有十几日没见到他了。”西红柿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来,阿琢,尝尝味道。”顾云时把手机烤好的兔子递给沈清辞,串着兔子肉的竹签底部用帕子仔仔细细地缠了几圈。

“好吃…”沈清辞接到手中就咬了一口,不小心被烫了舌头还抬头冲着顾云时笑:“殿下也尝尝,真的好吃,不输我们南都的手艺呢…”

顾云时就着沈清辞的手咬了一口,桃花眼泛着多情的光:“好吃,今天准你多吃点,本宫多给你烤些。”

沈清辞眉眼弯弯,嘴角边还沾着烤兔子的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傻气,他靠到顾云时耳边小声说:“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

顾云时又拿出一条手帕轻柔地给沈清辞擦掉嘴角的油。在沈清辞即将要伸手拿第二只兔子的时候秦子衿拦下他:“不能再吃了,这些太过油腻,不宜多吃,晚膳还是清淡点好。”

沈清辞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看了看秦子衿又看了看顾云时,顾云时拿着手帕给他擦手:“医者为大,听子衿的,日后我再给你做,嗯?”

“好吧…”沈清辞有些不情愿:“我有些渴了。”

“唐枝,去把小厨房温着的雪梨汁端来。”顾云时吩咐着,接过盛了雪梨汁的小盅试温,确保不会烫到沈清辞后才将小盅递给他:“早先就命人煮好的,喝点护嗓子,解解腻。”

沈清辞接过小盅打开盖子,雪梨肉被煮的软烂,加了冰糖和枸杞炖的粘稠,散发着甜甜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沈清辞用小瓷勺搅动着,一口一口往嘴里送,没一会儿就见了底。心满意足地把小盅交给了唐枝,专心致志地盯着火苗发呆。

顾云时同另外几人谈笑风生,一回头看到沈清辞戴着铃铛的手撑着下巴,眼睛半眯,脑袋一点一点的,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困了?”

沈清辞强睁着眼:“不困,一点都不困。”

顾云时好笑地揉揉沈清辞的头:“那本宫困了,阿琢陪本宫回去可好?”

沈清辞的眼尾有些泛红,闻言点点头朝顾云时伸出了手:“那我们就回去吧。要和大公子他们说一声吗?”

顾云时伸手将他扯起来,给他理了理衣服,从后面揽住少年的肩:“不用管他们,咱们先回去。”

沈清辞呆滞地点了点头,任由顾云时带着自己走。唐枝给二人安置完毕就退了出去,沈清辞早就困的不行,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墨一般的长发铺散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样子比平时少了几分勾人的丽色,看着乖巧又好欺负。睡着了的少年发出清浅的呼吸声,温柔的面孔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得纯良无害。

顾云时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用手点了点少年的鼻尖:“今天子离问本宫到底看上了你什么,本宫再三思索,直到现在也没有答案,好像只要是你,其他的就都无所谓了。本宫知道今天父皇找你了,也知道你同父皇说了些什么。本宫听完那些话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顾云时的手指隔空描摹着少年的轮廓,声音始终温柔且平和:“喜的是,也许你真的是有些喜欢本宫的,悲的是…你说你不会爱本宫多于爱自己…”顾云时浅浅地笑了一声,话里带上了几分无奈之意:“其实吧,本宫也希望你多喜欢自己一点的,本宫这么喜欢你,自然是希望你能拥有最好的…可是阿琢,就算是这样,本宫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也还是有些不开心,所以本宫从你这里收点利息总可以吧…”顾云时微微低头,轻轻地在少年的眼角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我的阿琢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特别突然,一场秋雨过后,上京的天气忽然转冷。从南围猎场回来后,顾云时和沈清辞默契地没有提起那场与皇帝的谈话,一方不说,另一方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

“唐枝公子,麻烦给殿下通传一声,我家公子出事了!”素诚气喘吁吁地赶到皇子府,明明下着雪,素诚的头上却冒着汗。

唐枝不敢耽误,立刻引着人前往书房:“殿下,素诚来请殿下,说公子出事了…”

素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殿下快些去看看我家公子吧,自公子见过南周来人后,他将自己关在阁楼上快两个时辰了!门也被反锁了,属下不敢硬闯啊…!”

顾云时闻言惊得手一抖,墨水直接滴到了尚未完成的丹青上:“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唐枝还愣着干嘛?!备马!”顾云时一路策马狂奔到致雅园,轻车熟路地上了小阁楼。

沈清辞身着素白衣衫,十分单薄,墨发用一根素白绫绑住,右手拿着一个白玉酒壶,左手拿着一个玉杯,背靠柱子坐在围栏上,半个身子都斜在围栏外,双脚在半空中晃荡,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从围栏上摔下去。不少雪花落在沈清辞的身上,化掉的雪水打湿了绑头发的缎带。

顾云时把上了锁的门踹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听到动静后沈清辞回过头,本就因病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在寒冷的环境下愈加苍白,眼睛里没了平日的光彩,红血丝极其明显,眼神涣散,显然是一副酗酒过量的样子,地上乱七八糟的都是酒瓶碎片,粗粗估计已经喝了不下七八壶了…

沈清辞晃晃悠悠地转过身站到地上:“哥哥来啦…是素诚去找哥哥的吧?都说过了不许他去…”

顾云时低头看了看沈清辞的脚,却发现他只穿了袜子,连鞋子都都没有穿,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阿琢,不要动,听话待在那儿。离围栏远一点,乖,听话…”

沈清辞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理解,又往前走了几步,自顾自地开口:“哥哥,你想听故事吗?我可以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呢…”沈清辞仰头喝下酒杯里的酒:“我阿娘是个舞姬,是番邦最美的舞姬,那一年,连同我阿娘在内的十二个舞姬被送往南都,阿娘年轻貌美,在献舞之后被皇帝看上了…阿娘被封了一个不高的位分,纵然有美貌,阿娘还是被厌弃了,宫里的美人儿太多了,我阿娘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一个。后来阿姐和我出生了,听闻阿姐和我出生的时候,阿娘的身边只有两个曾经同为舞姬时的小姐妹照看。阿娘温柔的很,她教阿姐刺绣女工,教我诗书礼仪,会笑着叫我的名字,说我身为男子要让着阿姐…后来阿娘走了,阿娘离开的那天,南都也下了很大的雪…”沈清辞说着说着嘴角却含了几分笑意:“阿娘走了后,阿姐就一直担任着长辈的角色,一夜之间,阿姐就长大了许多。那个时候我不乖,有一次我冲撞了后宫的一位嫔妃,却害得阿姐跪了好几个时辰,回到房间的时候阿姐的膝盖都发紫了,肿的很高,我心疼的哭了,难为阿姐还要忍着疼痛来安慰我。后来我学乖了,不再主动出院子,虽然还是有人来找麻烦,但我却再也没有让阿姐替我受过罚…”沈清辞看着几步外的顾云时,眼泪倏然掉了下来:“哥哥,你看…”沈清辞指着外面:“今天也下雪了…”

沈清辞又朝顾云时走了两步,双足踩在碎瓷片上,沁出点点血迹。

顾云时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走近几步盖在沈清辞的身上,弯腰抱起了沈清辞,酒壶和酒杯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沈清辞的眼泪扑漱漱地往下掉,打湿了顾云时胸口的布料。顾云时把人抱回了卧房,命人准备了热水、解酒汤,伤药,亲自拧了毛巾给少年清洗了脚上的细碎伤口,仔仔细细地上了药,用帕子擦着沾到雪水的地方,又把解酒汤一口一口喂给少年。沈清辞喝多了酒,胃里难受的厉害,趴在床沿上把胃里的酒液都吐了出来,顾云时又端着清水哄着他漱了几次口。

沈清辞如同一个布娃娃一样任由对方摆弄,就连上药的时候都面无表情。顾云时坐在床头,少年半躺在顾云时怀里被子盖了一半,手里抱着暖手炉。顾云时感受着少年的颤抖:“阿琢,今天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沈清辞眨巴着眼,声音虚弱无比,带着些不明显的哭腔:“今天下雪了,哥哥……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顾云时始终没有不耐烦,一句一句地顺着沈清辞的话说。

沈清辞的目光有些呆滞:“哥哥…下雪了…我…没有阿姐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我没有阿姐了,我再也没有…没有阿姐了…”沈清辞的手指紧紧攥着顾云时的衣服,用力过度使他的指节有些泛白,颤抖的身体,简短的字句中偶尔溢出的一两声哽咽,都让顾云时心疼不已。

他抱紧了沈清辞,轻轻地拍着沈清辞的后背:“我在,阿琢,难过就哭出来,阿琢,我在的…”

沈清辞的委屈难过刹那间如潮水一般上涌,再也没能克制自己,埋在顾云时的怀里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之前十六年的所有委屈通通都哭出来:“他说过会护着阿姐的,他说过的…”

“他们害死了阿姐…他骗我…”

“哥哥…哥哥…我好疼啊哥哥…”

“哥哥在,不疼了…”顾云时伸手抚弄着少年的头发,低声哄着:“阿琢不疼了,哥哥陪着阿琢,不疼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沈清辞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手指还紧紧地攥着衣襟不松手。顾云时无法只能维持同一个姿势,直到少年醒之前都不曾变过。

晚间,沈清辞悠悠转醒,眼神迷茫地看着床边的顾云时,顾云时的半边身子都被沈清辞枕麻了,动作略微有些僵硬:“饿吗?先起来吃点东西?”

听到问话后沈清辞抬头看了看顾云时的表情又扭过了头,声音因为哭得厉害而愈发沙哑:“殿下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云时皱皱眉,看着沈清辞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生气,将人从被窝里扯出来:“沈清辞!?”沈清辞抬眸,眼底满是悲伤之色,顾云时见状语气也软了下来:“阿琢,多少吃一点,不让别人进来好不好?”

沈清辞呆愣良久,盯着顾云时的眼睛看,最后妥协一般点了点头。顾云时起身到屋外吩咐了几句,片刻就有人送上了一直温着的燕窝粥。顾云时用小瓷勺盛了一点送到沈清辞嘴边:“尝尝,本宫命人多加了些糖。”

沈清辞不回答,顾云时也不开口,安安静静地喝完燕窝粥。顾云时把用过的膳具放在外厅命人收拾,穿过屏风回了内室:“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清辞摇了摇头,自己往床铺内侧小幅度挪了挪,示意顾云时坐到床边:“哥哥…我今天收到了南都的信,可是那信却不是阿姐写给我的…”沈清辞看着顾云时,眼神无辜又悲切,声音虚弱又沙哑:“哥哥…你…你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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