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江湖祸事

35江湖祸事

月澜沧这两日过得很是舒心。林奇卧床看书时,他便在一边陪着他。虽然两人之间交流不多,但这样平和安静的氛围让一种名为温馨的触觉蔓延至心,暖透全身。

第一次跟林奇同桌吃饭的时候,月澜沧眼角眉梢俱是喜悦。

他悄悄的看向林奇,午后的阳光毫无阻碍的从雕花窗格透了进来,投射到饭菜上,只觉得分外诱人;不过,林奇那张脸被衬的比饭菜更诱人几分。月澜沧看着林奇,眼前明晃晃的几个大字——秀色可餐!他偷偷的咽口水,继续优雅地扒着饭。

林奇动了两筷子便停了下来,月澜沧无意识的皱着眉,不满道:“怎么吃这么少?”他一边说一边往林奇的碗里夹菜,直到精致的青花瓷碗满满的再也堆不下。

“乖,快吃,要吃完哦。”月澜沧一脸求表扬的傻笑表情。

林奇淡淡的扫了一眼那碗油腻腻的各种肉,轻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月澜沧一时间垮下了笑脸,眼神黯淡情绪低落,默默低头扒着饭。那模样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让人不忍的委屈。

“青笋还不错。”碎玉般的剔透嗓音淡淡响起,月澜沧像是极快的反应了过来,双目一亮,然后兴冲冲的夹了青笋在新的碗中,递道了林奇面前。

林奇瞥了眼,修长的五指重新拿起了筷子,挑了其中的一根笋送入了口中,动作自然而优雅,行云流水般优美的令人心折。

月澜沧眼里蕴着一抹得意的笑,喜滋滋的扒着饭——果然,阿七就是吃软不吃硬。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对方在光线下俊美如神祇的面容,狭长的双目闪过愉悦的光芒,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

没有得到过,便不能体会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因为,最痛苦的不是爱意被无视,始终得不到回应;而是在对方最纠结挣扎的时候,给出一丝模糊的希望,再生生捏碎,狠狠践踏!

而这,一向是身为欺诈师的林奇,最拿手的好戏。

……

书房中

月澜沧召集了一群工匠,指了指图纸中一角风景极佳的地方,淡淡的道:“就在此处建造一屋,屋内墙壁地板以及床榻桌椅皆用蓝田玉雕砌而成。”

底下众人齐齐一惊!玉石铸屋?床榻桌椅俱是如此?这是何等的奢侈!何等的让人——想抽人!!

月澜沧本来想铸就金屋,不过,以阿七那样的性子,用金与之相配委实觉得太过媚俗,不如玉石清雅。况且,还能温养身子。

习惯真是可怕,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林奇的一切放进了心里。凡事优先为他考虑,再也割舍不下。

“教主,苏蛊主先前来拜访过。”门外一直候着的人见月澜沧吩咐完了事情,便进来上前回禀道。

月澜沧这才想起来前几日那人便应该到了。只是自己这几日一直陪着林奇,下令不许人打扰。

月独教与南疆一向只在秋冬交际之时才会有盟会,这才夏末,怎么来这么早?月澜沧心下思虑,面上只淡淡的道:“人呢?”

“教主先前吩咐不让人打扰,所以属下让人带蛊主去了南苑休息。”

南苑离澜沧居极近,中间只有一处满布花草的园子。月澜沧皱了皱眉,径自起身丢下众人离去。

夏日刚过去的一场暴雨,将园中花树洗刷的尤为新亮。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夹杂着泥土的气息;硕大的花瓣上有圆润的雨水颗颗滚落……

天是那种安静的琉璃色,有一种特别沉静的味道。飘飘摇摇的薄烟恰到好处的在园中弥漫,模模糊糊的竟然有了一种世外仙殊的意境。

苏黎世远远便望见园子亭中盘坐着一个身影,恍惚间,竟不知是人是仙……

他缓缓走近,只见对方着了一身简单的白袍,不加装饰,远看简单到朴素,走近了方知其布料的不凡。素色缎面竟然有如烟雨般流光溢彩,那白仿佛从夏日湖水中浸泡而出般清爽透人;轻柔宽松的袍服异常熨贴于他修长的身形。

如墨青丝并未盘髻,只用一根娟白丝带松松绑在脑后,有一两缕遗落的发丝从耳际垂下,衬着那如玉面容,越发显得身姿芝兰风雅,宛如谪仙……

他轻轻的闭着双眼,静静的盘坐在亭中,身前放了一把古琴,琴身古朴,通体乌黑,泛出淡淡黑亮的色泽;琴弦倒是覆着了一层金芒。

这便是让月澜沧都魂牵梦萦之人——只一眼,他便确定了。

即使没有身前的“轩离”,单单那通身的气度,除他之外,还能有谁?

“为什么不弹?”一道淡淡的嗓音在亭中响起——沉,稳,静。其中那几乎不着痕迹的违和感可以看出这个人应该极少说话。

坐在亭中等待良久的林奇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来到面前的这个人。

一张瘦削俊逸的脸庞拥有犹如刀削斧凿般的深刻五官。挺直如古希腊雕塑的鼻,棱角分明的薄唇,长而直的浓眉;碧绿的双瞳犹如一汪深情的湖水,以及那一头披散在身后的微卷长发……无一不由里而外的散发着一股吸引人的异域风情!

这是一个极具男性魅力的男人。只是他的面色极其苍白,那白既不是病重时的惨白,也不是莹润的玉白,倒像是常年不大出门的病态苍白。配上那通身冷厉的气度,隐隐一种冷酷残忍的血腥痕迹,直让对视的人心生寒栗——南疆蛊主苏黎世,擅长毒蛊之术。

在原身的交易条件中,这个人也算是需要报复的。月澜沧这边还差最后一把火,林奇刚好借此一举两得。

他静静的看了对方一眼,一双黑瞳亮如皎月明似繁星。

苏黎世苍白的面色毫无表情,既不离开,也没有出声催促,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等着答案,倒是极具压迫性。他有预感应该会得到一个出人意表的答案。

“困了。”好一会儿,一个清透的声音悠悠的响了起来,清清淡淡的率性而出,让人不觉几分好笑。

困了,所以……是在睡觉么?苏黎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这么有趣!

他一时之间甚至出言相邀,“中原人说‘若有知音遍采,不辞唱遍阳春’。众生芸芸,今日却偏偏与你相见,可谓是缘分。那么,可有这个耳福?”

若是一般人,这话说来倒有些轻浮,可偏偏由这个人以一种冷淡,甚至是冷酷的嗓音,面无表情的说出这种轻佻的话来,不协调之外又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异样和谐。

对方明显是做了准备来的,林奇看了他一眼,浅淡的摇头道:“苏蛊主言过其实了。”

苏黎世对于对方叫出自己的身份,苍白的面上倒是不见丝毫异色。只是见林奇说完便不再言语,他便一拂宽大的袍服,盘膝在林奇对面坐下。冷淡的嗓音缓缓晕开,“我从未听过‘轩离’。只因它在我手中时,从未有人奏响过,因为,我认为他们不配。”

林奇闻言抬眸望他,清清澈澈的眸子清透的没有一丝情绪,但苏黎世就是知道对方是在认真听自己讲话。

“听闻江湖中‘琴剑双绝’之名时,我并不认为那个人有资格;但现在见了你,若这世上还有一人能奏响‘轩离’,那便该是你了。”

苏黎世碧绿宛如一潭深情春水般的眸子望着林奇,眼神冷淡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汹涌着极其复杂的波涛。

林奇定定的看了对方良久,方才敛了眸子,素手拨弄着琴弦,嗓音清透蕴着若有似无的叹息,“你既然如此看待轩离,又怎能以常理待之?”

顿了顿林奇轻叹,“以心交,自然能听到。”他再次缓缓阖上了双眼,双手轻轻拂过琴身,袖卷冷风,自有一番气韵。

苏黎世苍白的面色无甚波动,冷沉的双目倒是随着林奇一起阖上了。

林奇深知,他们从不缺少擅长此道的解语花,倒不如此时无声胜有声;况且,友人之间弹琴相合,倒可以说是风雅相交,而为他一陌生人弹琴,岂不是将自己当做了月澜沧男宠之流,自贬了身份?

……

此时,园中新雨后,亭中雾气缭绕;两人隔着琴相对而坐。即使两人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交流,但就是有一种诡异的和谐,在两人之间蔓延。亭中静坐的两人,氛围犹如无缝的平静水面,一时间,气氛平和的外人竟然一丝半点也插不进去。

刚到亭外的月澜沧心内怒火蹭蹭的上涨,脸色黑如锅底。——他费心良多,也不过是能与阿七一处静坐吃饭;这人才第一次见面,竟然便相处至此……

“七公子的曲,果然是……”苏黎世突然睁开了眼睛,冷酷的嗓音响起,“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月教主,用你们中原的话,是这样说的吧?”

林奇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是不知想起了什么,怔怔的停在了那里,并没有理会突然出现的月澜沧。

听闻苏黎世的话,月澜沧勉强恢复的脸色再次有了黑化的趋势,他上前盘膝而坐到林奇身边,紧紧揽住对方的腰身宣示着主权,笑意未达眼底的道:“苏蛊主好兴致,本座这园中景色可还能入眼。”

苏黎世冷酷的嗓音一如先前,“景,尚可;人,更佳。”

月澜沧强压下心内的怒火,恢复了一贯的雍容姿态,嗓音懒懒的道:“苏蛊主要明白,人再好,也早已有主!”那双覆满笑意的狭长双目满是冷芒。

苏黎世却是只苍白着面色并未理会。

月澜沧心下恨极,直直气的咬牙切齿,这人简直是不知好歹!他转而看向林奇,却发现林奇怔怔出神。“阿七,怎么了?”月澜沧当即忽略了心中不愉,有些担忧的问道。

林奇淡淡的摇了摇头,表示无事。随后缓缓起身,向两人示意后便径直离去。

望着林奇消失的背影,苏黎世冷冷的出声道:“月教主,这般妙人,可否让给我。”

“苏蛊主是在说笑么?”月澜沧闻言一怔,随即微微弯了唇角,淡笑出声,眼里是一片骇人的冷厉森寒。

苏黎世嗓音冷淡的出声道:自然是说笑,月教主莫非当真了?像他这般风骨的人怎能用以前对待那些货物般来交易。”但依旧不难听出其中的惋惜。

“蛊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便设宴为蛊主接风洗尘。”月澜沧不再多聊,冷冷的留下一句,便拂袖离去。

澜沧居

“明日的宴会你不准出席。”月澜沧在林奇身后踱来踱去,最后终于对着坐在桌前的人出声要求道。

“……”林奇双眼终于离开了手中的书,瞥了他一眼——谁会想要去?

“我真想将你关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除此之外,谁也不给看!”月澜沧突然倾身从身后抱住了他,头轻轻搁在他肩上,沉声道:“不要跟苏黎世走的太近,我不喜欢!……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奇抬眸看他。一语不发。

月澜沧却是看懂了,脸色一时间青青白白,“我……我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我绝不会伤害。”

林奇一怔,随即敛了眸子。月澜沧却是看见了那里面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

月华灼灼,月影轻摇,林奇只身一人来到院中望天。抚摸着怀中的古琴,林奇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低叹了一声。

随即扭转拨动琴弦,试正了音调,指动,修长的五指轻挑慢抹,如泉水叮咚的声音便由模糊渐渐清晰了起来。

袖卷冷风,身姿风雅,琴声絮絮,曲调清脆而婉转,带着一股清浅的冷寂,以及若有似无的愁绪。

曲毕,林奇怔怔的停在了那里。“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低低呢喃的尾音缠绕着几不可闻的苦涩渐渐消散在了冷寂的空气中……

身后不远处的廊下,月澜沧倚在那里,看着那人清冷的身姿出神——阿七,你在烦恼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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