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于锦翰之死

临近午时,风已停,雨亦歇,雷电更是不见丝毫踪迹,天空焕然一新,空气中都带着一股子的清爽之味。炙热了许久的帝京城,终于迎来飒爽舒适。

庭院台阶上,于丹青歪在躺椅里,微眯着眼看一粒粒水珠从屋檐滴落,在雨后的阳光下透着晶莹光泽,煞是诱人。

夏荷、秋菊、冬梅三个小丫头推着一台板车从下人房过来,板车上放了麻绳、麻布口袋、扫帚、铁铲等工具。三人见到于丹青,愣了愣,忙恭敬行礼。于丹青点了点头,她们去到庭院,动作麻利的将地上稍大的树枝捆好,将细小的枝桠和落叶一起装进口袋,然后合力抬上板车,码好。夏荷推着板车往院后的废弃林走去,秋菊和冬梅则留下赶水。于府的排水做得很好,这么大的降雨量,地面只有少许积水,秋菊二人没多会儿便将积水赶尽,提着扫帚和铁铲回了下人房。

除了桃树和桂树残败狼藉外,这里,和平常别无二致。

于丹青手指抠了抠躺椅扶手,抬眼看向辰院方向,目光深邃清幽。少顷,闭上眼,窝进了躺椅里,微微叹息一声。

“小姐,现在摆饭吗?”沉香过来弯腰请示。

于丹青道,“我再躺会,做了半天的衣服,眼睛都花了,这会儿天气好,放松放松。”

沉香颔首,恭敬的候在一旁。

与此同时,辰院。

翠莲瞧着时间,去书房唤于锦翰吃午饭。

书院放假,于锦翰如往常一般,天刚亮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独自徜徉书海。翠莲知道他爱看书,也大有抱负,从来不会无故进去打搅他。

她在门外敲了几声门,一直不见大少爷的应答,心下疑惑,遂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少爷,该吃午饭了!”

一连喊了三四声,仍不见半点动静。她摇了摇头,直接推门进去。

“啊!”待她看到了书桌后的人,一声凄厉惊惧的尖叫声不可自已的冲破了她的喉咙,盘桓在辰院宁静的上空。

“小姐,小姐!大少爷,大少爷死了!”玉雪脚步匆匆的跑进庭院,见于丹青躺在屋檐下,颇为意外,赶紧收住脸上的笑意,颤声禀报。

那模样,有些滑稽。

沉香和阿梅站在躺椅旁,闻言皆是一怔,看看于丹青,又看看玉雪。

“我大哥死了?”于丹青倏地睁眼,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玉雪,厉声喝道,“青天白日,休得胡说!我大哥好好的,怎会突然死了!”

玉雪立马跪了下来,单薄的身子跪在湿漉漉的青石砖上,肯定的说,“奴婢句句属实!老爷和老夫人都在那边了。”她突然跑到于丹青跟前跪着,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他是被雷劈死的,死相可惨了,奴婢都没敢多瞧两眼。左边肩膀以下都被劈掉了,断口处,整整齐齐,黑里糊焦的。奴婢都能想象出那白刺刺的闪电劈上他时的情景,好吓人!下人们都说,没想到一向斯斯文文的大少爷居然心地这么狠,害了大小姐的孩子不说,还要栽赃给您。他这是毒誓应验,老天都看不过眼了。都没人同情他。”

于丹青的脸上带着三分惊疑,四分哀戚,三分冷漠,不发一语。

沉香皱了皱眉,喝道,“玉雪!大少爷毕竟是小姐的大哥,说话注意着些!别跟其他院子的丫头似的,没天没地。”

玉雪频频点头,直说知道了。

于丹青皱了皱眉,起身往屋里走,“把椅子搬进屋。等我爹派人来通知。”

三个丫头颔首,“是。”

辰院,书房。

于锦翰已被移到了榻上,平躺着。

老夫人哭得老泪纵横,脱力的靠在一脸铁青的于文正身上,“文正,我们于府这是遭了什么孽啊!”

于文正拥紧了老母,眼角猩红似血,沉声安慰,“母亲节哀。千万保重身体!”

他一直以为于丹青让于锦翰发誓,只是一种心理战术,从没想过,竟是为了今日这一出。杀人不留痕,这个女儿,比他想象的还要果决狠厉,且,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嘭”的一声,房门被推开,弹在墙上。

于锦华踉踉跄跄的奔了进来,看了眼于文正和老夫人,直接哭着跑到于锦翰榻前,双手颤巍巍在他胸前晃来晃去,楞是没有勇气落下碰触。“哥!你怎么了,哥!你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哥!”

她突然抓住他冰冷僵硬的右手,贴在她脸上,“哥!华儿就只有你了,你怎么也抛下我了?你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要你死!哥,我不信你是……”

于文正眉头紧皱,沉声喝道,“华姐儿!”

于锦华愣了愣,住了口。

于文正这才对老夫人道,“娘,您先回去歇着。儿子处理完这边,再去看您,好吗?”

老夫人痛心的点了点头。于文正将她扶了出去,交给她的贴身嬷嬷,“送老夫人回院子,好生伺候。”

嬷嬷颔首,扶着她往外走。

她一向挺得笔直的背脊,此刻已然弯曲佝偻,脚步亦是虚浮飘忽。俨然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妪。

她们渐渐走出了视线,于文正用力抿了抿嘴,折返书房。

“爹爹!”刚进门,便被于锦华堵住了,她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狠声问道,“是于丹青那个小贱人杀了我哥,对不对?对不对?”

于文正看她一眼,从她身侧绕到于锦翰榻前,指着他的手臂问,“你为何如此认为?于丹青平白无故为何杀他?”

“她害了我的孩子,被我哥发现了。她怀恨在心!”

“啪!”话刚落地,她便捂住了脸颊,悲愤的看着于文正,“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和我哥才是受害者!你怎么不去打那个小贱人?她杀了我哥!她才是凶手!”

她的情绪忽然崩溃,瘦长的食指指着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不敢!你就是恃强凌弱的懦夫!懦夫!你就只能欺负我们兄妹无依无靠,没人撑腰!你配为人父吗?你不配,不配不配!娘说得对,你根本就靠不住!你的眼里只有你的权势地位,哪有我们母子三人?女儿在你眼里就是助你登天的梯子,谁有用你就偏袒谁。谁没用了,你就处处打压,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欺负她!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们,都是恶人!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于文正气得身体发抖,握紧了拳头,厉声喝道,“蠢钝不堪!你有何证据说她杀了他?”

“哈哈哈!”于锦华却放声大笑,笑得满脸泪痕也顾不上擦一擦,“证据?除了她还有谁?这还要证据吗?”

于文正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尽量平和的对她道,“华姐儿,你哥这情形,拿到什么地方去评理,他都不占理。怪只怪,他小看了于丹青,技不如人,鲁莽行事。你的孩子怎么没的,你们兄妹合谋诬陷于丹青,你母亲几番陷害她,我已经睁只眼闭只眼。今日,为父便把话说在这里,你好自为之。你娘和你哥,落得今日地步,全是咎由自取。若你执迷不悟,一门心思要为他们报仇,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说罢,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去。

于锦华惶惑的看着他,一下跌坐在地,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下午,于府对外发布了讣告——于府大少爷于锦翰去后山采风,被突然蹿出来的一头猛虎咬亡。

少年早丧,实不吉利,且过几日便是于丹青出嫁的大喜之日,于锦翰的丧葬办得相当简单,连丧礼也未举办,只有他书院的五六个友人、文昌侯府和于府的近亲来送了他一程,等到次日一早便由家丁抬到了于氏陵园。

于锦华听闻于文正的处理,当下就晕死过去,大夫瞧后,言,才小产伤了身,又怒急攻心,悲痛过甚,伤及心肺,须卧床静养至少一月。

于锦翰膝下并无子嗣,于文正便安排了于素婉等四个弟弟妹妹为他守夜,而于丹青由于即将新嫁,且是嫁作皇家妇,于文正免了她的守夜。

于相府嫡长子英年早逝,在京城贵圈并未掀起多大风浪,人们唏叹几声便抛诸脑后,一如这个少年生前不引人注目一般,死得也是极为低调。

京城照旧歌舞升平,于府照旧准备于丹青的婚事,放佛这个少年不曾来过这世间。

荣华宫。

楚云哲走进殿堂,跟张淑妃行礼,问道,“母妃找儿臣有何吩咐?”

张淑妃站在桌案前,抬眸看了他一眼,打开精致的艳红色木盒,取了一小块香料放进金铜盆香炉里,葱白的手指拈着圆顶盖子轻轻盖上,拍了拍手,才道,“你看到于锦翰的尸体了?”

楚云哲扶着她坐下,“看到了。”他笑了笑,带着些许宠溺意味,“左臂脱落。乍看,的确像被雷电击中烤糊。”

张淑妃眼神一沉,硬生生转移了话题,“沈轩受封禁军统领,午后便去报到了?”

楚云哲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张淑妃微微抿唇,“楚云逸,绝不可再留。”

“儿臣今日派人截杀了,九人,全被歼灭。皆是一剑毙命,切口整齐。”他呵笑了一声,又道,“烈焰九杰在江湖上也排得上号,难逢敌手。探子回报,楚云逸只带了一个随从,那随从受了伤,九人皆为楚云逸独自屠杀。他甚至没看清他的身手,便见我们的人倒地身亡。杀他,谈何容易。”

“你们不是自幼一块儿习武吗?”张淑妃皱紧了眉头,“他的武功怎会这么高?”

“在看得见的地方,我们的确是一块儿习武。”楚云哲轻轻点了一下扶手,“至于看不见的地方……恐怕,那才是真正的他。”

张淑妃静默少顷,冷声道,“在婚礼上动手。”

楚云哲瞥了她一眼,起身,抚着衣袖若无其事的说,“这些事,就不劳母妃费心了,儿臣自有主张。您的战场,不在于此。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慢着!”张淑妃也站了起来,犹豫再三,担忧的看着他,“哲儿,娘知道你烦我,为了你的前程,我也不得不说。于丹青,并非善茬,小小年纪心思已如此深沉,手段之狠绝比这深宫内院的女人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无心于你,她是楚云逸的妻子,若不及早除掉,早晚会向你伸出毒手。娘不愿你毁在她手上。”

楚云哲却是眉眼一挑,整个人都明亮起来,自信满满的笑道,“谁说她无心于我?”话落,留下一脸迷楞的张淑妃从容离去。

傍晚,悠然居三楼。

楚云逸刚推开门,便听沈轩粗声粗气的嚷道,“你可算是来了!”

楚云逸扫了他和一脸坏笑的楚云韬一眼,反手关上门,神色清淡的问,“新官上任还有空闲出来?”

楚云韬抬手倒了一杯茶放楚云逸面前,然后握着扇子使劲扇了几下,似乎心情极好。

楚云逸坐下,抿了一口茶,又问沈轩,“怎么,手下人不服你?”

沈轩瞪了他二人一眼,雄赳赳说道,“我轩爷出马,谁敢不服?一个个乖得跟只小绵羊似的。”

“那你为何急急将本王请来?”楚云逸挑眉。

“哈哈哈。”沈轩还没发话,楚云韬倒在一旁笑得痛快惬意,“那可不都乖得跟小绵羊似的,咱轩爷手下领的不是兵,是狗!哈哈!”

“狗?”楚云逸唇角扬起淡淡笑意。

沈轩咳嗽一声,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我肯定是被徐四坑了。进宫前,我嘱咐了他很多遍,皇帝要是问他话,千万别带上他那句口头禅,只要按你说的回答就行。结果,今日一去,福公公就让我训练一批新来的猎犬,美其名曰,朝臣和手下对我颇有意见,圣上让我拿出点真本事震慑他们。训练猎犬最能看出一个人的能耐了,我若是将它们训练好了,那些人自然不会再有意见。我想也是这么回事,就跟他去了训练场。谁能想,那里居然有整整四十条猎狗,个个高约三尺,凶悍异常!见我就扑就咬,一下午下来,把我小命出脱半条!偏偏还打杀不得!这哪是训练猎犬,分明就是放狗行凶。”说着,用力撩起衣袖,露出小手臂上的四个红猩猩的窟窿来,怒道,“这洞,就是那狗咬的!”

楚云韬伸长脖子看了看,“啧啧,这么可怜,果然训练猎犬最能看出人的真本事。”

沈轩瞪他一眼,对楚云逸道,“三皇子,这活儿,微臣没法干了。您去跟圣上说说,让他别折磨我了。”

楚云逸轻笑,“不必。若真如此,父皇只是为了出口气,并非真正为难你。父皇惜才,你能从那四十只猎犬嘴下安然存活,已经足够令他解气。”

“是吗?”沈轩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本王何时骗过你?”楚云逸淡笑,“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失陪了。安永府中出了事,我得回去陪着她。”

沈轩,“……”

楚云韬搓了搓手臂上的寒毛,“三皇兄,你要不要这么刺激我们这两根光棍?”

楚云逸眼尾扫过沈轩,“四皇弟此言差矣。沈兄并非光棍。”

楚云韬诧异的看着沈轩,“你和哪家姑娘好了?本王怎么没听到任何风声?”

“你妹!”沈轩迟疑片刻,爽快说道。

“你妹!”楚云韬立马将玉扇拍向他肩膀,“老子好生问你话,你爱答不答!”

楚云逸,“……”

眼看二人又要打起来,楚云逸捏了捏眉间,淡淡道,“你心仪楚祎?”

沈轩突然红了脸。

楚云韬一脸震惊。

楚云逸笑了笑,“你不必顾虑本王与瑞王府的关系。六皇妹性子温婉,聪慧通透,不会看不透个中原委。”

沈轩轻咳一声,道,“我也想明白了,人有祸福旦夕,没准儿我哪天就像于锦翰那样突然没了,到死还没跟心仪的女子表白过,未免太亏。”

楚云韬还有些发懵,脱口问道,“我妹妹会看上你?”

沈轩瞪了瞪眼,“我明天就去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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