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功法如道法殊途难归一

赵溯与沈巽却是直到第二日亥时才发现崔晴儿已经一天未归的。

头一晚至亥时,赵溯正准备打坐运转内力,忽听隔壁传来一声闷哼,随即又传来“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于地上。

这间客栈天字号房本就只有三间且彼此相连,赵溯便要了这三间,赵溯居中,崔晴儿居南,沈巽居北,此时发出声音的房间正是沈巽的屋子。

赵溯推开房门转至沈巽门前,边拍门边问道:“凤酉,你可在屋内?”旋即侧耳倾听,屋内却并无一声。

赵溯不再迟疑,一掌推开沈巽房门走了进来,却见沈巽摔倒在床边,不醒人事。

赵溯一惊,赶紧快步上前将沈巽扶到床上,运转内力渡予沈巽。刚一渡力,赵溯就发现沈巽体内真气极为混乱,似乎有多股力量彼此抗衡,时而胶着,时而分散,竟无定处。

赵溯试图用自己的纯阳之力与沈巽真气相抗,却发现沈巽的真气虽彼此不同,道道分明,但每一道都极有根基,竟不敢用力,怕反倒伤害到沈巽。

此时沈巽脸色越来越难看,时而赤热,时而阴白,脸上已经落下大滴的汗珠。赵溯知沈巽体内真气已经开始反击其本体,更拼尽全力以自身真气疏导。

赵溯自得了冰精丸之后,内力虽变得充沛,但毕竟这内力来源于外物,却无内功心法可导引。赵溯虽每晚仍以本门的心法导真气运转,然而悬意门的内功心法极为浅薄,这就好比要用小绳缚大象,却难以使真气归从。

赵溯见以力相抗无果,便欲导引沈巽体内的真气回归丹田,但刚一尝试,便发现沈巽体内的真气极为桀骜不驯,根本不受其引导。沈巽心中暗思,这真气确如其人。

当此之际,赵溯也不再多想,集聚精神,凝聚心力,将冰精丸所赋真气一股一股地慢慢推进,沈巽体内的真气正乱窜之际,突遇沈巽的正阳之气,却如江河见了海洋,失群之雁看到队伍一般,慢慢地附着在沈巽的真气之上,沈巽见此法可行,便缓缓地引导着这股力量前行,终将沈巽体内真气归于一处,再引至丹田。

直到此时,沈巽方慢慢睁开眼睛,回身看到已是一脸倦容的赵溯,不禁扶住他道:“范生,你还好吗?”

赵溯已无力回话,只轻轻摇了摇头,沈巽知他怕自己担心,更是心急如焚。

此时沈巽真气归于丹田,便如无事人一般,但反观赵溯却像大病一场,衣衫已被汗水打透,全身无力。

沈巽扶着赵溯慢慢躺下,想了想,便出去打来一盆温水,解开赵溯外衣,欲为他擦拭。

解开衣物,沈巽方见到赵溯胸腹之上,布满新痕旧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不禁心中一阵酸痛。想来,他从小流落江湖,无人照管,进入悬意门,更是层层考验,又次次历险,这些伤痕如今多已淡化,但可以想见当时他一个少年,是如何独自上药,又如何强撑着挨过一次又一次历劫般的打斗的。

沈巽不知自己为何看到赵溯身上伤痕竟会如此动容,迟疑中忽见赵溯起身,忙上前搀扶道:“别乱动,我帮你擦了身上的汗再说。”

赵溯笑笑道:“不用劳烦了。”

沈巽皱眉道:“你身上的伤?”

赵溯低头看了一眼胸腹上的伤痕淡然一笑:“无事,都是些旧时伤痕,如今已经无感了。”

沈巽看着赵溯的眼睛,道:“从今后,我再不容一人伤你。”

赵溯一愣,看着沈巽炙热的眼神不禁有些恍惚。

他从记事起便在江湖之中打转,被野狗追咬,与乞丐打架,年纪弱小时被人百般欺凌,不得不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但他本性良善,却从不欺负他人,相反,随着力气渐长,他便逐渐尽已所能保护他人。

至赵溯入了悬意门,更极为刻苦用功,同门师兄弟每日练功六个时辰即止,而赵溯却每日练习近八个时辰。师父贺一章本就少言寡笑,极为严苛,但他对赵溯也是另眼相看,因赵溯对自已的要求竟比他的要求更高。

至成年之后,贺一章有意锻炼他的心志,便屡次将艰难的任务委派于赵溯,但无论任务如何超出赵溯的能力,赵溯总能或以智,或以力,或以勇取胜。甚至有一次,赵溯完成任务回到悬意门时,背后尚有两只羽箭无法拔出,赵溯竟只是以香火覆在伤口处止血,仍在完成任务后方蹒跚着回至悬意门,其后躺床三月方能下地走路。

也是至此事以后,贺一章开始以未来宗主的要求培养赵溯,但任务更加险重,却是时常游走在生死边缘。

人间冷漠,赵溯尝尽,却从未因此放弃自己的信念,那便是锄恶扬善,行江湖侠义。

此时,赵溯听到沈巽所言,内心涌起万千波涛,只因他从小到大从未有一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但他生性内敛,稳了稳心神后道:“凤酉好意,赵溯心领了。我们人在江湖,与刀剑相伴而生,哪有平息之日,只愿凭我之力,可以为江湖安宁做一点儿事,便舍了这残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巽看着赵溯,一字一顿地道:“你保江湖,我来保你。”

赵溯见他如此认真,内心极为动容,轻声道:“有友如此,赵溯再无他求。”

两人一时无话,忽闻外面竟传来“打而更”的声音,声音急促不停,两人相视对望,想不到,这次疗伤竟用了一日的时间,其时已到了第二日的亥时。

赵溯问道:“凤酉,你为何体内真气如此杂乱,竟有阴有阳,又极难驯服,你,这样多久了?”

沈巽不以为然地道:“从小如此,我已习惯了。你知我没有师父,我所习武功都是从各门各派的秘籍中自行取练的。有的功法我练着觉得尚可,便多用几日习的,有些功法练一段时日便觉得错处太多,便舍了。我选了自己喜欢的十余个门派的内功心法来练,但最终发现他们彼此不同,却很难融合。到我知道此事的时候,这些心法已经在我体内生成,很难去除,我也不去管他。只是偶尔他们彼此打架,却有些麻烦罢了。”

赵溯听后一震,心想: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学习起来较易,但内功心法却最为难练,只因这些心法常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口诀,如无本派熟识之人进行讲解,外人却是很难读懂。且这些心法如若理解上稍有差池,那便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更甚者可能会有生命之虞。沈巽无人指点,只靠自己领悟,竟可猜度出十余个门派的内功心法,却是聪慧过人。

赵溯道:“你可知这样极为危险,如若驯导无方便会反噬自身?”

沈巽轻笑道:“我既学得,便驯得,你无需担心。”

赵溯知他心性,多说无益,看来只有此后再找机会,或求助高人,想办法疏导他的真气。

两人已一日未食,此时平安无事便都感到饥饿难当。二人来至一楼饭厅,见老板已经在装门板,准备打烊了,便想约着崔晴儿一起去街上找些吃的,却是直到此时,二人才发现崔晴儿并不在屋中。

赵溯知崔晴儿不是没有交代之人,如若是有事外出,必然会留下信息。而今她的衣物都在客栈的房中,想见并非有事离开,只是临时出门未归。屋内并无打斗痕迹,也无乱象,应该是自己出的门。但崔晴儿不会武功,遇事自身难保。赵溯担心江湖上一些如黑龙帮般的宵小之徒,又做出绑架崔晴儿以要挟于他之事,不禁有些焦急。

沈巽看了一眼赵溯道:“我带你去见一人。”

赵溯闻言方大悟般道:“是了,我一时慌乱,却忘了凤酉在此。”随后又焦急地问道:“凤酉在此处可是有信息收集之人?”

沈巽道:“你随我来,这里是离城,是她的地方。”

赵溯知他所说的“她”应该便是这里负责信息之人,便不再多言,随沈巽而去。

其时已入夜,离城街上并无太多行人,但当二人行至湖边时,却见此处灯光闪耀,人声喧闹,正是卖花灯、玩物的那条街了。

沈巽与赵溯乘舟来至离心岛上,见岛上歌舞升平,如同闹市一般。两位引客的女侍见二人上岛赶紧迎上前来,引着二人来到沁清坊大堂之中。

赵溯、沈巽二人刚一进入大厅立定,便见一个人影如旋风般奔跑而至,转眼间那人已经如树熊一般“挂”在了沈巽身上。

再见沈巽似乎极为熟悉这样的套路,用力想将那人的手脚掰开。但那人却非沈巽能轻松摆脱的,沈巽不得不冷声道:“下来!”

“不!”那人满脸笑意,痴痴地望着沈巽,又补了一句道:“就不!”

赵溯从来没有见过沈巽这样尴尬的时候,想笑又怕沈巽难堪,憋得极为难受。再见那人却是一位一身紫色打扮的女子,紫色的长裙,紫色的外衫,还配着一根淡紫色的珠钗,面容娇俏,笑容甜美,极为欢喜的样子。

此时大厅中的众人都奇怪地看着这边,那些宾客大多是常来沁清坊的,见齐怀柳被人斥责却不羞不恼,仍极为开心的样子,不禁诧异。

齐怀柳性情虽看起来热情奔放,但其实脾气怪异,做事全凭个人好恶,她不训斥别人就是好事了,怎么会如此这般逆来顺受?

却见齐怀柳一双媚眼已经迷成了一条线,死死地赖在沈巽身上,笑嘻嘻地道:“抱抱。”

沈巽仍是一张冷面,道:“下来!”

齐怀柳使劲地摇了摇头,道:“不下来!”

沈巽神情更加难堪,又道:“下来!”

齐怀柳坏笑道:“不下来!”

沈巽似乎觉得已经多说无异,两指并拢,突然点向齐怀柳的腋下,此处正是齐怀柳最怕痒的地方,齐怀柳赶紧跳下来,挥掌挡住沈巽的双指,嘟嘴道:“又来这招?”

沈巽见齐怀柳已经下来了,便不再说话,放眼望了一下四周,其眼神极为冷峻,那些本来正朝向这边瞧热闹的人和他的眼神相接,都不自觉地不敢再看。

此时齐怀柳才发现站在沈巽旁边的赵溯,两眼放光一般瞬间移到赵溯眼前,给赵溯吓了一跳。

齐怀柳收起刚才的作派,整了整衣裙,轻轻施了一礼道:“赵少侠竟然亲临离城,恕奴家未能远迎!”

赵溯见齐怀柳变脸如此之快,不禁失笑,还礼道:“姑娘有礼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齐怀柳却不回答赵溯的问题,瞬间恢复了本性,笑嘻嘻地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赵少侠果然俊朗神秀,与众不同,我们沁清坊怕是没有姑娘配得上公子风度,不如就由柳儿……”

她话尚未说完,已经被沈巽一把拽了过来。沈巽正色道:“找一间静室,我有话问你。”

齐怀柳突然被打断话头,极为郁闷,沉声道:“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也不管自己把自己隐喻为佛祖是否合适。

话音刚落,齐怀柳又窜到赵溯身边,扶着赵溯手臂道:“走吧,赵少侠,你随我来。”

沈巽却一伸手将齐怀柳拉到自己右侧,将二人隔开。

齐怀柳见状,笑道:“还是那么护食嘛!”遂不再打闹,转身在前带路。

二人来到三楼最里间的一间房,一打开房门,整间房都挂着紫色的纱帐,看起来梦幻异常。屋内还燃着异香,香气淡雅,但却有着女子独有的气息。

一入房间,赵溯心中便慢慢涌起一阵情愫,这种情感从未有过,不似以往,却是一丝一缕地向心内渗入,在瓦解着他的坚强与壁垒,但却又让他甘之如饴。

“给我收手!”突然一阵低吼之声让他陡然清醒,却见沈巽愤恨地盯着齐怀柳,齐怀柳本还一脸嬉笑,见沈巽如此反应,似乎被吓得呆住了,片刻后方道:“沈巽,你……”

沈巽冷冷地道:“我说过,从今后不许任何人伤他,你也不行。”

齐怀柳难得的正色道:“我只是逗逗他,并无他意。”

沈巽却不再多言,走到赵溯旁边,从怀中抽中一瓶丹药,倒了一颗在手,对赵溯道:“吃了它。”

赵溯知道自己应该是从进入这间房便被某种香气所治,邪气入心,只是刚刚那种情感,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并不难过,相反,倒有一种躁动之念,激发着他体内的正阳之气,让他极欲宣泄而出,却不知该当如何。

吃了沈巽的丹药后,觉得心神陡然清醒,刚刚的一切好似梦中。

沈巽见赵溯已经恢复神智,方回头对齐怀柳道:“我再说一次,这个人,从今天开始,我保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齐怀柳吐吐舌头道:“知道了,何必如此?你刚刚那神情我从未见过,便懂了,还要这样郑重其事地叮嘱。”

沈巽不再理他,拉着赵溯退出了这间屋子,放眼四望,见尚有楼梯可通,便率先而行,来到了四层平台之处。

此时正值深秋,平台之上,秋月如钩,挂于树梢,秋风凛冽,砭人肌骨。

三人迎着秋风,面向朗月,心神俱宁。

齐怀柳也不再嬉笑,望着弯月,轻声道:“这样的秋夜,我也好久没有认真地赏过了。”

又看向旁边的沈巽道:“二姐亡的那天,你为何不回去?”

沈巽道:“草木无情,有时凋零,何况你我。人已故去,看与不看又有何意?”

齐怀柳轻笑一声,摇摇头道:“姐弟七人,唯你与众不同。我看是爹娘过于宠你,倒使得你性格孤僻怪异,却不知将来谁能将你驯服。”

说到此处,却似无意地望了赵溯一眼。赵溯与齐怀柳眼神相对,不禁感到一丝羞涩,遂轻咳一声,道:“这位姑娘,还未请教高姓大名,我们此次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齐怀柳以袖掩口,娇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却怎知我能回答你的问题?”

赵溯被齐怀柳如此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沈巽。

齐怀柳见状又笑道:“你不用看他,他也强求不了我。”

沈巽叹了口气道:“你要何物?”

齐怀柳道:“拿你一日来换。”

沈巽想也不想便道:“如你所愿。”

齐怀柳似乎极为满意,向着赵溯道:“如此赵公子请问吧。”

赵溯不明二人所言,见齐怀柳相询便道:“这位姑娘……”

“她叫沈青,字凤丘,是我家三姐。”沈巽冷声道。

赵溯闻言,惊讶地看着沈青,沈青仍是一幅笑嘻嘻的表情,轻声

道:“怎么?公子不信?想不到为什么一个是富家公子,一个却流落江湖,要靠卖身为生?”

沈巽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夸大其词。”

沈青却不理他,向赵溯哀述道:“你不知我家爹娘,极为重男轻女,谁知可能是上辈子缺德事做得太多,竟是连生了六个都是女儿,直到最后,不知是烧对了哪柱高香,得了沈巽这一个宝贝。老两口真是如珠似宝,沈巽要月亮,便不敢摘星星,宠得像个公主一般。当然为了满足这个生下来就极为怪异的小公子的需求,只能卖女筹钱。我,也是命苦,从此便入了这烟花之地……”边说边用衣袖拭泪,一幅凄惨之状。

沈巽从沈青开始讲述此事,便一脸无奈,见她愈演愈烈,忍不住道:“哪有女儿如此说自己爹娘的,你不要以为你管理外务便无人监听,老爷子眼线之广你是见识过的,我劝你莫要自讨苦吃。”

赵溯第一次听到沈巽的家事,虽知沈青所言半真半假,但仍很感兴趣。如今他方知沈巽脾气怪异却是天生,而后又因是家中唯一传人而备受疼爱,故而更加肆意妄为,好在其本性纯良,虽是性格古怪,却有自己行事的准则和底线。

沈巽似乎极不愿沈青再说下去,追问道:“我已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便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顿了顿便道:“你近两三日内可见过赤炼门的大小姐崔晴儿?”

沈青惊讶地看着二人道:“崔晴儿?前几日的线报不是说她和你们在一起吗,怎么问起我来?”

赵溯道:“前几日我们确实在一处,但昨晚之后我们便再没有见过,她居住的房间里物品并没有动过,想见是自己离开,并不像被人掳去,我疑心她也许是独自出街了。但一日一夜未归,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我想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沈青看了一眼沈巽道:“你知道你自己定下的规矩吧,一不可查你行踪,二与你同行之人便不可再盯。这规矩是你一早定下的吧?‘哨金手’看到崔晴儿和你同行,又怎么会再跟下去,如今突然找我要人,我却也没有头绪呀。”

沈巽冷声道:“人是在你地境丢的,自然找你。现在派人去查,我给你三日时间。”

沈青叉着腰道:“唉!你这人,从小就这么不讲道理,你说你……咦?昨天晚上分开的?那岂不是梳栊之夜,她长什么样子?你描述给我听听。”

沈巽轻叹一声道:“你竟然连四大剑宗里的人也不去记?”

沈青嘻嘻一笑道:“也不是,各门各派的男宗主,包括男弟子长什么样我都记得,但是女的嘛,我便……”

赵溯听后,心中暗自发笑,道:“沈姑娘,崔姑娘个子偏高,面容白皙,眼似弯月,还有一对酒窝,一笑可见。”

沈青听赵溯描述后马上道:“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如此俊俏的公子,果然是女扮男装。”

二人见她说得没头没脑,相互对视了一眼,不解何意。

沈青见二人一脸懵懂,便解释道:“昨夜,是我沁清坊头牌李秋姬的梳栊之夜,这位崔姑娘女扮男装曾经到此,而且她竟然连闯了三关,最终本该当与李秋姬共渡春宵的。谁知两人都被李秋姬的一位相好劫走了。他们逃走那晚,我便带了十几个好手在此处弯弓相击,我后来也射了一箭,但因天色太晚,距离又过远,却不知有没有射中。如今三人去了何处,我确实不知。虽然我已经布了许多暗桩,但那晚来劫之人似乎并没有踩到,所以我估计他有可能去了兽齿山的右峰,因为那里是我唯一没有布点的地方,你知道的,老爷子会在不同地区都画出一些禁地,不许‘哨金手’探秘的,兽齿山的右峰便是其一。”

沈巽正色道:“如今你只管派人去找,老爷子那边我来禀明便是。”

沈青看了一眼沈巽,又看了一眼赵溯道:“我且问你,到底你俩何人要找崔晴儿啊?”

“我!”赵溯与沈巽异口同声答道。

沈青听闻,“噗呲”笑出声来,说道:“真没想到这位崔家大小姐这么抢手,不只黑白两道为了赤炼门的悬赏四处探寻,就连我们家的小少爷和悬意门的未来宗主也如此挂怀,让人好生羡慕啊!”

沈巽冷声道:“你只管把人找出来即可,其他的莫要追问。”

沈青紧了紧衣衫,拖着长音道:“好……,沈七爷发话,自然要遵从,我这就派‘哨金手’们去探一探兽齿山的右峰。”

赵溯见沈青裹紧衣衫,知终是寒秋风冷,便脱下披风罩在沈青肩上道:“已是深夜,姑娘再披上一件衣物,莫着了风寒。”

沈青一愣,望着赵溯,竟一时无言。

沈巽见状,也不言语,只微微一笑,看着沈青难得一见的表情。

沈青看到沈巽看自己的眼神,方回过神来,道:“我一直听说赵少侠侠骨柔情,如今看来,确是实情。温柔如斯,英俊如斯,崔姑娘真是有福之人。”

赵溯抱拳道:“沈姑娘,在下此次冒然前来相求姑娘,确是唐突了。崔姑娘与在下虽定了亲,但现在物是人非,已无法再续姻缘。不过崔姑娘毕竟是与在下同行之时失踪的,如今不知是否安好,赵某确实于心不安,此次,还要劳烦姑娘相助了。”

沈青道:“赵少侠不必客气,我们无意坊是卖消息的,找物寻人本就是我们的本业。”说到此处,略顿了顿,又道:“不过在商言商,这崔晴儿我必在三日内找到,赵少侠却也要卖一日给我,才算公道。”

赵溯不明所以,不自觉地重复道:“你要买我一日?”

沈青点头道:“正是如此。”

沈巽知赵溯不明其意,便道:“无意坊收取赏金的方式其实有两种,只是一般人只知其一,那自然便是银钱,另一种交换方式却非人人都可使用的,那便是以求取信息之人的天数交换,但这交换之人却要无意坊评定认为有资格相抵。这天数自然也不是白要来的,必要在规定天数内完成无意坊要求的一件事方可。”

解说完,沈巽又转而对沈青道:“你要我们做何事?”

沈青正色道:“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想要去找你了。只因最近发生了一件奇事,我甚至已经申请动用了‘千机局’的人仍然无果,直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沈巽道:“‘千机局’的人也查不到线索?此事老爷子可知?”

沈青道:“尚未禀明。”

沈巽问道:“你派的是何人?”

沈青道:“影索和鬼鸟。”

沈巽诧异地道:“怎么?尚有他二人查不到的消息?”

沈青轻轻地摇摇头道:“他二人查了五日,确无一点头绪,这次连累他们,年终排名怕是要移一移位置了。”

赵溯虽听不懂他们说的暗语,但大概了解,沈青是遇到了一件古怪之事,竟动用了无意坊深层的力量仍无法查出线索来。

沈巽问道:“究竟是何事?”

沈青道:“此事说来还与崔晴儿姑娘有些干系。”

沈青看了一眼赵溯,接着说道:“崔晴儿姑娘离家出走以后,赤炼门掌门曲凤霞就派人到过桓台,去过鬼市,但崔晴儿极少露面,无意坊对她了解的不多,此事又事发突然,所以接了任务后,爹爹只是命我派‘哨金手’四处查看一下,先找找线索,当然也不急于卖出,你知道的,这样的信息正是越到最后越值钱。”

赵溯闻听此言,不禁心中暗思,无意坊能发展壮大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真是将信息当成了商品在经营与买卖。崔晴儿离家出走的时间越长,曲凤霞自然越焦急,以她的个性确实是越到后来悬赏会越高。

只听沈青继续道:“不久,‘哨金手’便查到崔晴儿曾经在鬼市与七爷有过交易,第二日崔晴儿买了七爷给的消息,去找到赵少侠,我们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只处在暗中。后来,崔晴儿被黑龙帮劫走时,我们的人还曾暗中相助,帮黑龙帮打发了几伙‘黄雀在后’的人,让黑龙帮的小喽啰带着崔晴儿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到帮内。”

赵溯起初不解为何要帮着黑龙帮,转而一思便明白,想来将崔晴儿藏在黑龙帮却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小帮派灭起来容易,而且胆子极小,却不敢对崔晴儿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想来只要曲凤霞把悬赏提上来,便会上门将崔晴儿夺回。

沈青却不知赵溯所思,接着道:“谁知,后来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特别是凤酉出现之后,‘哨金手’也只能不再监视,回来复命。”

沈巽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有人在跟崔姑娘这一支,但后来与她相遇却属偶然。”

沈青道:“你这偶然相遇却让这件事有了新的演绎。只因叔父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了,便已经和曲凤霞约定了交易时间和交易酬金。我却并不知有这样的约定,后面将‘哨金手’撤回时才知道事情已经敲死,可要再重新跟,又担心你那臭脾气上来,恐怕连自家人的面子也不给。”说到这里,狠狠地盯了沈巽一眼,沈巽却像看不见一般,毫无表情。

沈青恨恨地道:“你这个小冤家虽不知情,但毕竟事情是因你而起,于情于理,我都需要去和叔父交待一声,看看此事如何进行?于是,大约十二日前,我便派了一名亲信,延着渭水而下,欲去桓台面见叔父。”

沈巽心知沈青虽看起来毛毛燥燥,其实做事极为沉稳老练,所以爹爹才放心将无意坊的外务都交给她来打理。而沈青向来信奉的便是口耳相传,最无痕迹,做消息买卖生意,最怕消息被人半路劫去,所以每遇到极为重要的消息,沈青都会请亲信之人,带上口信到桓台与爹爹或者叔父当面禀明。

沈青接着道:“诡异之事就发生在此时。我委派之人行了三日竟未给我任何消息,这里到桓台也就两百里水路,顺水而行,小舟轻快,快则一日即可到达,慢也不过两日,但我等了三日,还未收到他的‘闪火’。我知事有蹊跷,便又派了第二组,一人走水路,一人走旱路,但这二人同样莫名失踪,无一人抵达桓台。”

“如今,叔父与曲凤霞约定的时间便在三日后,我这边尚未告知叔父我们已经失去崔晴儿的消息,我怕三日后,叔父按照“‘新消息禀告便是没有变动’的规矩,与曲凤霞交换消息。到时,曲凤霞必然大张旗鼓地去剿灭黑龙帮,可到了黑龙帮也就知道崔晴儿早已离开,那我们无意坊卖得便是假消息,而且还是将假消息卖给了四大剑宗之一的赤炼门,别说以后无意坊的生意要大打折扣,而且以曲凤霞的个性,估计会将桓台闹个天翻地覆,不知该如何收场?”说完,沈青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沈巽听闻已知世态严重,显见有人在故意阻挡沈青将消息传递出去,以激起赤炼门与无意坊的矛盾,借此引两个门派自相残杀。

这个计划虽道理简单,但其实操作起来极难,特别是此人既要算准沈青会撤走“哨金手”失了崔晴儿踪迹,又要促使叔父接受曲凤霞的赏金,还要在沈青与叔父之间设置屏障,让消息无法传递出去。

本来只要沈青提早将消息告知叔父,叔父可以不接这单生意,或者缓些与曲凤霞交易,但如果叔父不知内情,还以为崔晴儿尚在黑龙帮,正常交易,那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沈巽问道:“如今从离城到桓台是否还是两侧均为悬崖峭壁,只有两处可上岸?”

沈青道:“诡异之处正在于此,你也知当初在离城设了外务总站,就是因为这里独特的优势,既处于桓台上游,极速行舟,一日即可抵达桓台。且从离城到桓台两侧多为悬崖峭壁,没有靠岸之处,可确保无失。即便是在江上被人袭击,或人或船也终将漂至桓台,桓台也便可根据线索查找一二。”

沈青接着道:“可如今,这一人一舟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剩下,古怪至极。难道在江河之上,还能上天遁地不成?”

赵溯问道:“沈姑娘这渭水险峻,有没有可能遇到暗礁失事沉船?”

沈青见问,便道:“绝无可能。我所派之人都是长年替我跑消息送信的,这条水路上到底有多少礁石,她们怕是比这渭水里的鱼儿都清楚。”

赵溯望向沈巽道:“在旱路上失踪,却有多种可能,但若此条水路确如沈姑娘所说这般地势,那水路上的古怪怕是更特殊,更容易查询,凤酉,如此我们怕是要在这条水路上走一遭了。”

沈巽道:“正是。”

三人不再多话,秋风刮过他们的衣襟,呼啸而去,天渐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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