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淑娴离宫后，朱穹正式开始在养心殿行走。
司礼监有汪烛和童让，冯初便专心陪着他理事。
说到朝廷用人调度，起初有问有答，朱穹突然问起大铭官员贪墨一事。
“冯卿，朕听闻皇姐读书的洋文译馆，都有使银子进去的商贾纨绔。
在天子脚下就敢如此私相授受，不知我大铭还有多少这样中饱私囊的官员。”
冯初从前跟先帝朝夕相对，先帝随便说点什么，他都能条件反射一般猜到先帝的意图。
但同皇上相处的时日短，他还在慢慢摸索皇上的脾气秉性。
“是有一些。”尚且不知皇上这样问的意图，他的回答很简短。
“冯卿不防将他们的名字都念叨念叨给朕听听。”朱穹因为要搞事而有些心虚，哪怕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太监，依旧不敢面对他强大的气场。
看着他眼睛的时候，立即移走了目光，看向别处。
明明冯初没有什么敌对的姿态，只是平静的跟他对视，依旧让朱穹有些承受不住。
“朕也不做什么，只是听先生说，知此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想先了解一下罢了。”
冯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强大的气场，给他带来了压力，毕竟这双目光是打压朝臣，同权臣周旋的目光，他难免招架不住。
略略思量皇上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好奇心，询问有哪些官员贪墨，而不是哪些官员德才兼备。
随后报了几个人的名字，朱穹听得不耐烦，“冯卿尽捡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官说，有什么意思？从大往小说。”
“是。”冯初尽管想包庇自己的党羽，但对皇上还是不想所有隐瞒。
他不在乎皇上，但那是小妩的儿子。
“除了刑部尚书郑大人，其他官员多少贪点。”
冯初自身不贪墨，但他对贪墨的容忍度极高。
因为大铭官员的俸禄极低，一位县官每年的年薪养家糊口尚且不易。县长到地方上去做事，那多事情怎么一个人完成？所以要找人做，招师爷招小工不发工资也没人来，这个钱国家不给，只能自己掏腰包。
他想让官员都能喘口气。勒紧裤腰带，未必能将事情做好，保不齐适得其反。
但朱穹并不关心这些，“既然有这么多贪官污吏，朕瞧着一时全整治了，也不现实。
就从户部开始吧，朕想将户部尚书徐英撤职贬官。”
“徐大人撤职后，皇上想提拔何人？”冯初给了他交了底，没想到他会如此胡闹。
“就——提拔奶娘的儿子当户部尚书。”朱穹并不在乎谁贪污腐败，反正不会影响自己吃喝玩乐。
相反，他要户部尚书一职，就是看中了户部有钱，方便奶娘的儿子直接贪。
“奶娘也算半个娘，他的儿子自然是我哥哥，朕既然贵为天子，不想让哥哥赋闲在家，也无可厚非吧？
将来奶娘做了朕的皇后，那奶娘的儿子，就算我儿子。朕不将他封为太子就算了，自然要给自己的儿子高官厚禄，让他此生衣食无忧，顺便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冯初这半生经历的大风大浪不少，所以听见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时，还不至于闻之变色。
只是庆幸自己是太监，生不了孩子。否则眼前的少年人，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连慈父的宠溺也丢弃，重拾火爆的脾气，将他两条腿都打折，让他知道知道人世间的风雨。
但碍于身份，心疼小妩之余，只在快速想着对策。
“皇上，此事易缓不易急，户部尚书是徐阁老的长子，又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
户部事关大铭命脉，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要从长计议。”
“到底朕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怎么，你要抗旨吗？”朱穹完全不接冯初的茬。
冯初发现自己为官数十载，跟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玩弄权术游刃有余。但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跟个稚子实在讲不通道理，因为朱穹不按套路出牌，只想随心所欲。
从前他虽然也跟朱穹接触过，但政事繁忙，毕竟不是每分每秒都待在一起。
“皇上，奴才并无此意。您重恩情，想提拔奶娘的儿子，无可厚非。
您想直接将徐大人罢官，奴才可以替您善后，将徐大人调换其他职位。
只不过户部尚书需要科考成绩，和为官几十载的阅历。
只怕陡然将奶娘的儿子换上去，要出乱子不说，也会累坏了他。”冯初努力用皇上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给他听。
但朱穹一刻也等不及，急着兑现对奶娘的承诺:“累坏了他不要紧，朕知道你也不是真心在意。朕心意已决，冯卿，朕命令你立刻草拟圣旨。”
“皇上，要做户部尚书，得从户部侍郎做起，逐步升迁。
您若执意如此，奴才会安排心腹带着他，先在户部慢慢历练。”冯初已经努力在妥协和帮他周全了，但他的话，朱穹显然并不满意。
甚至因为他对圣旨无动于衷，而恼羞成怒，“放肆！这大铭到底是朕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冯初没想过越权，立即低头:“皇上息怒，这大铭自然是您说了算。”
朱穹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直接命令道，“来人！将这个欺君罔上、抗旨不遵的狗奴才拉下去！”
伺候皇上的一众小太监，瞧着皇上动了怒，就算不敢动冯公公，也不敢抗旨啊。
纷纷跪下求情，“皇上恕罪！冯公公绝无欺君罔上之意。”
“大胆！你们都反了吗？信不信朕揪了你们脑袋，株你们九族！”朱穹一番威胁，再无人敢替冯初求情。
只得哭丧着脸，到冯初跟前唯唯诺诺道，“冯公公，得罪了。”
“无妨。”冯初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触动皇上的逆鳞了，想来他不是仅仅叛逆这么简单，而是皇上的眼里，已经容不下自己了。
“给朕掌嘴！”朱穹扬起下巴，不可一世的盯着他。
冯初跪在养心殿外，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滑过，他还记得昔日就是在这里，他藏匿了先帝的尸首，为了帮助皇上登基。
如今几个巴掌落下，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有一种类似尊严的东西也不存在，只是他努力想维持的表面平和，好像终于维持不了了。
“给朕打！朕不说停就不许停！”朱穹站在台阶上，就是想让紫禁城里的人都看看，权宦终究是个太监，谁才是大铭的主人。
行刑的小太监打着冯初，手指不停颤抖，呲牙咧嘴的祈求，“冯公公明鉴，小的们也是身不由己。”
“知道。”冯初任由嘴角流下鲜血来，也没有用指腹抹去。
不忘叮嘱道，“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后。”
他嘱咐的太晚了，早有自乱阵脚的小太监，抄小路跑去告诉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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