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幸与不幸

司钺从冯煌手里接过药碗,走进了赫连绰的房间。他把带着刺鼻气味的药汤捧给赫连绰,说:“舒裕哥,喝药了。”

赫连绰随意扫了一眼司钺手里的药碗,没有接,也没有说话。

司钺把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垂手站着。赫连绰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片刻之后,赫连绰说:“我要杀玉镜公主,也差点杀了你,你不问为什么吗?”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司钺说,“换做我,恐怕也要这么做。”

赫连绰望了一眼司钺,又收回视线,轻笑了一声,说:“你这小子,上辈子一定是个菩萨。”

司钺说不上来赫连绰的这句话是褒是贬,他也不在乎。他说:“我坏了你的局,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办。”赫连绰说。

所谓的“你们”,自然指的是司钺和宋明臻。

司钺说:“如果你说的是白虎围场刺杀的事,我和她自然是不会再提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绝不会把这件事当成你的把柄。哥,现在重要的不是我们怎么做,是陛下怎么做。太子遇刺的事,陛下很快就会调查出来。司卿现在还是太子,是名义上的皇位继承人,恐怕陛下会为了他的面子,追究你的罪过。”

“他现在不会。”

“为什么?”

“因为冯恩替我背了黑锅,死了。”

司钺:“……”

赫连绰说:“前天,也就是你们被救回来的那天晚上,冯恩——也就是谢皇后曾经的暗卫马态——借了一个禁军副统领的关系,偷偷进宫面见了陛下。他把冯煌和司卿的身世完全告知了陛下,且揽下了行刺太子的罪责。他提前服用了毒药,把话说完之后不久就身亡了。他进宫之前派沈穆给我送了消息。这件事冯煌还不知道,不过,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陛下打算怎么处理煌姐的事?”

“冯恩死了,这个秘密最直接也是最有用的知情人消失了,再追究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陛下鉴于冯煌的经历,想要弥补她,也只能借别的什么理由了。”

“沈穆呢?沈穆去哪儿了?”

“他回凤凰寨了,不过我想,他要代替凤凰寨的前后两位当家人,解散凤凰寨。从今往后,冯煌这个人,应该也不会在江湖上出现了吧。”赫连绰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我的事说完了,你呢?”

“我?我什么?”司钺不解地问。

“你不要装傻,”赫连绰说,“玉镜公主是什么样的人、来瑨国抱着什么目的,你应该比我清楚。阿钺,你这个人太板正,控制不了她。”

司钺却轻松了不少,说:“我为什么要‘控制’她?我们是平等的存在,她不是我的工具,同样,我也不属于她。我想弥补她、保护她、爱她疼她,但我不希望这些情绪影响她,成为她的负担。”

“你是皇子!如果她想夺取瑨国的江山,你也要纵容她吗?”赫连绰难得提高了嗓音。

司钺笑了笑,说:“纵观整个瑨国,可能只有舒裕哥你把我当成皇子,就连我自己都不这么认为。”

“什么意思?”

“谁也没有规定过,这个江山属于谁、姓谁的姓,所谓的‘天子’,也不过是某个人狂妄自大的自称罢了,如果真有什么‘天命所归’,哪里出现的朝代更迭?”司钺越发感觉心情轻松,他自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只是身形依然挺拔,不像赫连绰那般颓唐,“我一直觉得,我不过是一个百姓,普通百姓所求的东西,正是我所求的东西。我只想安安心心地住在我喜欢的地方,没有战争,没有天灾,老有所依,幼有所养,长有所教,丧有所葬。谁能让我过这样的生活,我就拥护谁,谁勾心斗角、杀人放火,我就拿起兵器跟他斗到底。哥,我现在找不到瑨国有几个人能为老百姓做事,我只看到了一群贪婪的畜生。如果有谁能改变这个局面,无论是谁,我都会支持。”

“……”赫连绰久久无言以对,好半晌,才说:“论心胸和眼界,我比不上你。”

司钺笑道:“枉顾人伦礼法,我还以为舒裕哥你会骂我一顿呢。”

赫连绰:“怎么会骂你呢?不过,你怎么能确定,黎国人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呢?”

“我不能确定,”司钺说,“但是目前只有黎国人能让僵如干尸的朝廷动一动。哥,其实明臻她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罪不可恕,她一路走来万分艰难,很多事都是被逼无奈,但是她心存善念,只要我悉心引导,想来她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赫连绰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的判断。我是个将死的人,能做的事有限,希望还能帮到你。”

“哥!”

“嗯?”

“其实……其实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赫连绰咳了一声,眼皮有些沉重,撑着脑袋问:“什么事?”

“关于你中的‘醉心’的毒,目前虽不能完全解除,但其实可以缓解。”

“通心草?”赫连绰抬起头来,语气几乎没有波澜。

这倒让司钺吃了一惊:“你知道?”

“嗯。”

“你知道为什么不用?”

赫连绰没有立刻回答司钺的问题,却歪着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通心草’可以抑制‘醉心’的毒性的?谁告诉你的?”

“我……我刚从鹊园过来。”

“玉镜公主?她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问。”司钺更是急切,“你既然知道你的毒有缓解的办法,为什么不用?你为什么不向宫里要?”

“看来玉镜公主很早之前就在宫中安插了眼线,黎国的准备工作太充分了。”

“哥!”司钺坐不住了,他逼近了一步。

赫连绰难得看见一向稳重温和的司钺爆发出焦躁的情绪,竟笑了起来,说:“我若不死,死的就是赫连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了。我中了‘醉心’的毒虽是不幸,但对于整个赫连家来说,是一件可以打消陛下顾虑的幸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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