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地内,气氛变得静谧起来。
九十几名士兵翘首以盼,他们身上所受的剑伤,还有互殴增添的外伤,在此刻关头,微不足道。
那位身形消瘦,皮相却令人嫉妒的黑衣青年,真能言而有信,放他们离开吗?
莫无秋将士兵们的神色尽收眼底,轻笑一声,回首看向楚君婉。
楚君婉现坐在一边,一个时辰的问话,她也站的很是疲惫。
“娘子,对于此事,你怎么看?”莫无秋一本正经的说着轻佻之言。
此话一出,那些士兵们瞬间绝望。
原来,此子竟是个耙耳朵?!
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是他的娘子?
一想到之前的垂涎之举,士兵们不认为会有什么好结果,从始至终,他们都是被当成傻子一般在愚弄。
“可恶!”
恶从胆边生,玉石俱焚的想法开始充斥士兵们的脑海。
楚君婉清冷扫过眼睛逐渐发红的士兵,然后看向莫无秋,蹙眉道:“还请公子自重,我虽承恩与你,但也不是……”
话及此处,她想起之前渡食之事,便闭口不言。
雪颊飘红,侧头低回:“放了他们吧。”
这个回答,不仅那些士兵们出乎意料,就连莫无秋也一脸不解。
“可曾想好?我若迟来一步,你之下场,相信他们不会这般仁慈。”
莫无秋声音沉了几分,南下数月时间内,他见识了不少人性凉薄之事。
这位亡国公主久居深宫,心肠貌似过于柔软了一些。
听了莫无秋的话语,楚君婉凄婉一笑,回首,美眸直视莫无秋:“觊觎我之美貌者,天下何其多,难道我也要杀尽这天下人吗?”
莫无秋呼吸一滞,原来他还不了解她。
“此一时彼一时,不犯者当任之,犯你者当仇之,你说的是没错,但也不全对。”
莫无秋背过身,再一次问道:“你当真要饶过他们?”
士兵们怒目而视,听听这叫什么话,这位绝美女子已经决定放过他们,你小子倒好,再一再二横插一脚。
直白点,不就是想让他们死吗!
这一次,楚君婉眼神一闪,有了稍许犹豫。
她垂下臻首,有一个理由她没有说出。
曾几何时,江叔叔每次带兵出征时,楚国儿郎的家眷们,抹泪盼归,有些人,一盼就白了头。
将令兵难违,人皆有七情六欲,亦有一家老小。
这活生生的百人性命,真要她亲眼目睹,心理总归是有些于心不忍。
尤其是,其中有一些稚嫩面孔、苍老容颜,在刚才的包围中,并没有流露出那种污秽眼神。
半天不见楚君婉有所动静,莫无秋轻叹一声。
他上前一步,右脚轻踏地面,一堆碎石子悬浮飘在面前。
然后挥袖一拂,那些石子便化为利器朝士兵群中射去。
劲风呼啸,惨叫哀嚎,也就是楚君婉娇躯一颤的功夫,二十几条性命便长留此地。
血腥味弥漫开来,在这种仙人手段面前,士兵们生起的反抗心理顷刻土崩瓦解。
一位稚嫩少年兵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身旁走出一位老兵,摘下头盔,一手按在少年兵的头上,一手抹泪。
周围士兵们兔死狐悲,紧紧攥紧拳头。
这一刻,他们想起自己的罪行,想起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乡,想起曾经一腔赤血报沙场的豪言壮志。
也许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真正的审清自己。
目之所及,耳之所闻,楚君婉抬起头,眼睛微红,她在想,无数楚朝将士临死前,是不是也这般绝望悲怆。
“罢了,你们滚吧,小爷今日心情不好,懒得动手杀人。”
莫无秋烦躁挥了挥手,转身朝远处走去。
楚君婉欲言又止,最后默默跟了上去。
后面,士兵们止住颓势,彼此对视,一脸难以置信。
许久不见那个青年回返,他们这才彻底信了,如释重负,狼狈四散离开。
至于那个独眼将军尸体,自然也被人背上一并带走,不然回去不好交差。
树林中,楚君婉低头跟着,但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前面早已没有莫无秋的身影。
她心里一凛,有股难以言表的窒息感,想到:“他,生气了?”
一边胡思乱想,楚君婉心底有失落,有恐慌,咬住下唇,倔强忍住那一抹泪水。
脚踩秋叶,沙沙作响。
须臾,前面传来一声马嘶声,楚君婉抬头一看,
只见日光透过斑驳林隙下,一位黑衣青年站在不远,右手边牵着两匹枣红骏马,左手拽着一只硕大野猪。
其嘴里叼着一根草,背上负着两把剑,冲她努头道:“走吧,上路了。”
走吧,上路了。
简单的五个字,如同天籁一般响起在楚君婉的脑海中。
这一刻,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滑下,但在佳人挥袖间又消失不见。
她板起脸,佯作毫无波澜的模样,步伐轻快上前,接过缰绳,熟练的翻身上马。
当她看见马背上,挂着那几个见证她这段时日的石锅、石碗之类,心中瞬间温暖起来。
“去哪?”楚君婉声音很轻,玉手抚过石碗。
“亡命天涯。”
莫无秋轻笑一声,翻身跃上自己的马匹,抓住野猪腿提着,轻夹马腹,马迈蹄,他的身体便跟着前后左右摇摆。
这两匹马是他“借”那伙士兵的,野猪也是战利品。
在他的怀中,还藏着几缕挂破在树上的红衣布条。
一前一后,两匹马,一双人,迎着日头,渐渐远去。
途中鲜有交流,主要是楚君婉今日奔波太累,精神很是萎靡。
莫无秋闭上眼,回想着今日得到的消息。
天下之乱,于他貌似没有太多关系,他的夙愿已经达到,接下来就该计划去落霄峰一事了。
本打算将并列天下第一的美女尽收于怀,但见了楚君婉后,他觉得有此一人,也够了。
去落霄峰之前,他得确定楚君婉愿不愿意陪他去。
强人所难非本愿,若她不愿,那也就只好再谋他法,或者再抢一个去。
公孙泱与骆玉溪分别成就刀仙、剑仙之位,有些意外,但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据北河上,公孙泱顿悟迈入半步登仙境,生死关头,又明白自己刀道之真正意义,突破合乎情理。
至于骆玉溪,九剑问江湖,当时只出到第八剑。
在公孙泱言语相激时,莫无秋看见骆玉溪眼底闪过的那道锋芒,当时便猜测,那第九剑肯定不同凡响。
果不其然,决战武榜第一,一剑封喉,如果在据北河上使出第九剑,估计公孙泱也就没机会成就刀仙了。
如今二人皆是登仙境,孰强孰弱已不好判断了。
大师兄曾言,时势造英雄。
如今恰逢其会,一个又一个光听事迹就很厉害的家伙冒出,看来他日后行走江湖时,得低调一些了。
诸多消息中,最令莫无秋在意的只有两条。
当初楚都天穹之上,原来还有其他陆地神仙莅临,不过被人以一根破木树枝拦下。
如此恐怖之人,恐怕整个天底下也很难找出几个!
其借口“还一剑”,不得不令莫无秋想入非非,那个人,该不会是邋遢老者吧?
仔细一想,还真的很大可能是他!
邋遢老者一进楚王朝疆域,便与他分道扬镳,相处之时,手段便奇诡莫变。
莫无秋曾猜测对方至少是出神境,顶多就叩仙到头,没成想竟是个陆地仙人,而且还是最顶尖的那一种。
一时间,莫无秋生出沧桑之感,曾经他与仙人为伍,却与机缘失之交臂。
邋遢老者以一根破木树枝便可阻挡数位陆地神仙境,实打实的剑道执牛耳者。
另一个消息,就是各大门派、家族开始悬赏杀人凶手。
楚狂他们估计惹不起,江天离亦已魂归故里,剩下的,不正式是他这个好捏的柿子?
一想到自己的画像可能已经流传开来,莫无秋便头疼不已。
对自己的实力,他估摸着已经是金刚境巅峰。
金色海洋一事,他觉得很诡异,不确定的认为,是在触摸出神境。
龙象之力异于他人,所以同级别他应该鲜有敌手。
剑道一途,他虽然能过目不忘,一眼就通,但始终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所以,只有一招“风雷剑闪”是自己临危自悟的一招。
这一招威力很大,同时消耗却也很大。
“我曾一剑横楚,这也算是值得吹嘘之事了。”
莫无秋苦中作乐,睁开眼,斜撇身旁佳人,见对方正在出神,他眼神一闪。
楚有美人,倾城之姿,然亡国痛、失亲苦,从此以后,脸上便多了一抹哀婉。
这抹哀愁,如一个死结,牢牢的束在她那颗芳心之上。
走了半个时辰,二人找了一个地方歇脚。
楚君婉身心疲惫,坐在火堆旁不久便浅浅入睡。
她睡时眉头总有一丝郁结舒展不开。
莫无秋解下自己的黑袍,轻轻替她披上,然后拖着野猪走远。
可怜灵宝山镇山神剑,被改名夺一不说,又是叉鸡架火,又是削石做锅,还要对野猪行那开膛破肚之事。
火花噼里啪啦燃烧,秋寒避退,火光中,莫无秋忙忙碌碌。
当焦黄酥香的烤肉味弥漫开来,睡梦中的楚君婉鼻翼微动,美眸缓缓睁开。
“被伺候了这么久,现在该我伺候你了,快吃吧,补补身子。”
莫无秋递过一块肥瘦适中的野猪肉,楚君婉下意识接住。
很快,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躲闪眼神,转过身子背对莫无秋,小口咬嚼。
不愧是公主之身,仪态甚是高雅贵气。
莫无秋敞开了肚皮,多日不曾进补,也顾不得什么虚不受补禁忌,直接扛着一根烤猪腿就开啃。
油渍满满,这一幕,看的身旁佳人目瞪口呆。
直到最后,楚君婉的震惊都没消退,甚至有些麻木。
无他,偌大一头野猪,就那样……那样被莫无秋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你……你叫什么?”楚君婉侧过头,目光幽幽望着天空发呆,问道。
“莫无秋,莫要的莫,有无的无,秋日的秋。”
秋风中,他削了一根木签剔牙,黑发洒然飘舞。
正在这时,青年忽然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拦腰抱起一脸茫然的女子。
跃身上马,然后踹了一脚无人骑乘的另一匹马。
马吃痛嘶鸣,迈蹄朝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接着,莫无秋一夹马腹,策马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同时,他挥出些许劲风,将身后马蹄印尽皆掩盖。
“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