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23章

庄舟施针救眼之事传入定兰宫时,窦葭纯正与全贤妃对弈。

听得安尚宫所言,窦葭纯执棋手指微滞,轻抿唇角冷哼出声:“她倒花样多。”

捏住棋子的指尖颤动半秒,全贤妃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化作静默。

那日她本在淑妃倚竹宫中做客,得知窦葭纯与庄舟冲突消息时,只觉气血上涌堵在心口,一时不查昏厥在地。

等到好不容易醒转恢复神智,皇后已经将窦葭纯告上御前。

她急切往永圣宫而去,幸而圣上垂怜未曾怪罪。可全贤妃却想不明白:“那位庄六小姐既已同意你与她同嫁顾淮济,你作甚非要跟她过不去!莫不是以为跋扈狠戾至此,顾淮济还能觉得你好不成?”

更令全贤妃伤神的是,多年来养育窦葭纯,她也算言传身教教她为人处世。

昔年听说她祈愿入军营行伍,亦全力支持。

不求她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好歹习得一身武艺为民为国而战,也算不负初心。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仗着战功与武力去欺辱寻常弱质女流。

因此自庄舟受伤之后,全贤妃思来想去不得其所,心底没由来便对窦葭纯生出些生分。

她连去往尧乐宫向庄舟致歉都不曾带上窦葭纯,多数时候则选择穿梭于贵淑德三妃宫室,不论点茶赏花、对弈流觞,远好过对着心狠手辣的养女浑身不适。

窦葭纯也能感受到全贤妃变化,她起先还略感伤怀,到后来习以为常,也不再放在心上。

说是养育她数年,其实也不过每年待她回乡时给处落脚地罢。

更不提明明清楚她喜爱顾淮济多年,这位养母却也没想着替她去向洛偃长公主探探口风,最后还是靠她自己得以定下婚约。

除却表面情谊外,再无任何维系必要。

定兰宫中暗潮之下意难平,尧乐宫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施针一共进行了五次,到第五次时,听说庄舟疼得昏迷数次,又被欧阳御医强制唤醒,将身下榻间被褥都硬凭借手指扣出棉絮来。

宫中人人都在传,顾小将军不舍让她再受接下来五次痛楚,两人还闹了几句口角。

“唉,你们是没见过庄六小姐那双眼睛,碧波荡漾,恨不能将人魂魄生生勾去。”

定兰宫小宫女一面修剪着花坛枝丫,一面与身边另一位小宫女叹道:“我要是有那么一双眼睛,我也打死都不愿意让它从此灰暗无神。”

“话虽如此,可听说施针痛楚比女子生产还要再痛数倍。”

另一位小宫女与她右手边另外几人均是前些日子才调任定兰宫,在别宫见识过不少风浪:“王修仪为生十九公主受了多大苦,大出血差点丧命,我可不愿受这般罪。”

“你们说来说去,此事还不是要怪罪某个男人婆。”

替小宫女们端茶送水的小内侍一语中的:“顾小将军不喜欢她,还偏要往跟前凑。被顾小将军拒绝后心生扭曲,这才加害庄六小姐落得可怜至此。”

“可不是!”

虽忍不住附和认可,众人却也都知道,庄六小姐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谁叫人家是护国有功的巾帼将军,连圣上都高看一眼呢。”

世人皆畏苦,旁的再不称意,也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不过闲谈几句,随即抛之脑后。

阖宫风平浪静中,庄舟终是忍痛挺过了总共十次施针。

拆掉纱布重见光明的那日恰逢惊蛰,天气回暖,春雷轰鸣而起,降下大雨倾盆。

看着塌边顾淮济胡子拉碴连眼袋都熬出来的模样,无故涩意瞬时包裹眼眶,滚落豆大泪珠。

她揽住他的颈泣不成声,所有劫后余生之喜怒哀乐,伴随伤痛尽数而出。

与此同时,京畿城防营主将冯季与刑部联名上书,要求和隆帝彻查窦葭纯身世。

依据窦侯爷当年画押口供,窦葭纯并非他与府中车罗姬妾所生。

那车罗姬妾早在入侯府前便怀有身孕,其父则是自战败后没入雍朝奴籍的车罗谋士,伊亚力。

只因窦侯爷及时认她为义女,记在主母,也就是全贤妃表姐名下,纳入窦氏族谱,所以旁人无法以此大做文章。

“按雍朝律令,窦侯爷无错。”

永圣宫内,冯季立于桌案之下。身前圣上不语,身后顾淮济目光如炬,紧张得冷汗早已浸湿里衣:“但眼下窦将军功高盖主,仗势欺人。”

深吸一口长气,只听他又道:“臣等以为,窦侯爷投机取巧之举不可取。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严惩窦葭纯将军,实乃人心所向。”

两相寂静间,冯季不敢轻易起身,和隆帝亦安然习字不语。

良晌落笔,示意许内侍前去沏茶后,方才抬眸与顾淮济相视:“为了庄六小姐,先是削了亲外甥爵位,眼下又想取战友性命。”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小子倒将这句俗语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窦葭纯必须得留。

除非:“你替朕,代她之职,去往东南边境。”

和隆帝说着,头头是道想是早准备好了这番说辞:“前些日子长姐搬回公主府,顾国公府留给你与你家三哥,看来她情绪应已恢复不少。你眼下了无后顾之忧,也当收拾行装去往边地,为舅舅与大雍解难。”

至于他那娇滴滴未过门的妻子:“她眼下留居张充容宫中,至少还要待足整整半年。”

男儿志在四方,为着儿女情长囿于一地,实属不该。

加之和隆帝本就是料及他心中所想在与他交易,顾淮济自得顺着台阶往下:“臣,谨尊圣意。”

正是凭他一句承诺,圣上翻出当年窦侯爷征饷伤民旧案,以其包庇奴籍私生女罪加一等的消息,立刻风卷残云般传遍整个长安城。

“所以庄姐姐早在询问我窦葭纯生母名姓那时,就已经猜到,她是你表姐了?”

庄舟点头,回应张照霏道:“昨日贤妃娘娘来寻我表达悔意,说若能早些告知窦葭纯与我亲眷关系,她必不会如此冥顽不灵。”

可她以为不然。

执念过深,窦葭纯反会因为流淌着相同血液而更加憎恶自己。

倒不如不去戳穿,任她恨得坦荡,交由律法严惩。

不多时,窦葭纯因隐瞒身份、残害敦国公独女亦是其亲生表妹等恶行被正式免官,永不复用。不日便会被逐出定兰宫,流放西南苗疆,毒虫闷涨之地。

她那始终心心念念的婚事,自也一笔勾销。

在此之后,顾淮济接任蕉城官兵营守将职,前往东南边陲。

与他领兵出城同日,西域商道在经历三月试用后,正式启动。

西出长安第一批官方商队携带丝绸一千匹、陶瓷器皿五百车与徽墨纸砚等文质用具五百车经由秦州抵达金城,再到甘州、凉州直达沙州,出河沔关。

遍行西域五国,正式架联与大秦、拂菻、粟特还有波斯等国的官方国道,史称“丝绸之路”。

随着丝路贯通东西,长安城内涌入不少五国移民,亦有许多雍朝人远赴关外淘金,渴望一夜暴富,赚得满盆钵。

两地经济欣欣向荣,蓬勃发展。雍朝不必再担忧西北兵乱,军事重心也渐渐转移至对抗东南海难。

“闽地临海,蕉城百姓自古便以捕鱼为生。”

临行前顾淮济的话久久不散,庄舟为此翻阅无数史书于地理图志,好歹能在诸葛砚向她问起时如数家珍回答道:“而倭国海盗猖獗横行,时常加害雍朝无辜渔民。为保百姓安康,雍朝皇帝专程在蕉城设立官兵营,操练水军与倭奴对抗。”

“听着跟咱们以前找雍朝抢粮食没什么区别。”

因庄恪倒春寒之故染疾卧床,诸葛砚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与庄舟独处,自然无比殷切。

茶水点心无一不备,连橘子都要剥好了递给她,可着劲忽悠:“说来你那顾将军一去也不知究竟多久,要不干脆别等他了。”

只见庄舟“砰”地一声合上《东南舆图志》,给他面子塞了几瓣橘片入口,嘟囔出声:“不管多久,我偏要等。”

接着方才怀抱书卷起身,与诸葛砚挥手作别:“照霏还等我回去一起挑花式,不留了。你也别待太晚,当心被送晚膳的人发现。”

除了一名小内侍外,庄恪再无其余随从。诸葛砚成日里来去自如,看似安全,实则危机四伏。

上次若非窦葭纯全部心思专注于如何折腾庄舟,即使看见诸葛砚也未曾起疑,否则只怕不仅炽宁宫难得安宁,塔勒城那边的家人与敦胡百姓亦会受到牵连。

“放心。”

诸葛砚明白她所忧为何,本也极其谨慎,在与她话别后,立即□□离宫。

复又避开路途之中所有耳目,向崇仁坊内笑天客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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