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春游

春天都过了一半了,陈立功提醒他,到了春耕的时间了。沈海纳闷,他来的时候,见到麦苗都返青了,长势非常好,春天里,种什么呢?问题是,哪有地种么,前世会把丘陵都开成梯田,此时则不同,田肯定在河道两边的平地里,地也是沿着坡上去一点点,他粗略估算,即便把现在卢氏县所有的田地算起来,也没有五十万亩,在册的仅仅一半不到。

陈立功回答,“谷子豆子,山坡地种谷子比种麦子长得好,其实也没有多少,就是让乡民知晓,大人对耕种的重视。”

骗谁呢,割麦种豆,你真的以为老子不懂农事呀。好吧,也应该替天子巡狩了。

听到县令大人要巡视乡间,城里不多的乡绅也携带家眷随行,算是一场春游吧。

各家都自备车驾,也都来衙里询问过了,当然是绕过陈立功,安青延自然是满口答应,沈海又能说什么呢?不同意是驳了大家面子,看来卢氏人们对他越来越随意了。

出发那天早上,北门口就聚集了大批人马,青壮们都是走路,家眷都是单独的马车或骡车。不过马车也就一辆。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在陈立功治下,许多节日,直接没了气氛,当然仅仅限于县城内,乡村还是气氛不错的。沈海知道他这个死性子,拐弯抹角提了一次,县城应该多举办庆典之类的活动,陈立功则是一口回绝,理由就是民力不足,沈海心中骂他,草包一个。

春游是靓丽的,衣着自然鲜亮,人们都穿出了自己最好的衣装,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在比较衣服。

沈海后悔给沈云置办衣服少了,那么好的身材,居然就两身还算穿得出门的衣服。

回去后,沈海特地埋怨安青延,别做个体户,独夫,钱物都自己拿着。乡绅们送的缎子,她与沈云多做几身,两人好歹也是最美的年纪,不打扮真的是可惜了。

青延听了,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人说话太不讲究了,这种话也可以随便乱讲。

不过话说得也对,不能辜负了青春,后来,两人自然是多了好几套衣服。

不知不觉中,沈海对安青延说话越来越不客气,她这不算敏感的性子,也招架不住了,对沈海说话也是刻薄起来。不过她是明事理的人,也知道自己对身边人苛刻了。

安青延坐的骡车,不知道是谁家的,在队伍后面,看着沈海的样子,也是摇摇头,沈海下乡连官服都不穿。

其实,沈海一直不愿意穿,毕竟那是死人的衣服,总有一股晦气的感觉。这在安青延的眼中,就是没有官威,安青延不能有威风,威风都是夫君给的,她要春风拂面,引领众位夫人。

男人们要么骑驴,要么步行,走在前面。

薛照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匹驮马,很矮的那种,沈海骑着,他牵着缰绳走在前头。

陈立功带着一群人走在队伍最前头,沈海环顾四周,好家伙,浩浩荡荡,有个七八十号人,一路上小曲不断,有些性格大胆的男女,竟然扯开嗓子唱了起来,陈立功本来要去阻止,沈海示意他别管,新婚三日无大小,今天就算是新婚之日吧,也调侃陈立功,等回去,咱们两家也搞个音乐会。

陈立功闷了个大头,估计晚上要给媳妇汇报了。

柳树已经不发黄了,绿叶早就垂了下来,衬托着万山黄绿,路边的野花也星星点点,偶有大片。沈海诗意大发,“二月春风似剪刀,千树万树梨花开。”路过的村庄,村民都在路边看光景,即便是春天,乡民还是穿着冬衣,春寒料峭嘛。一些小丫小娃还跟在队伍后面,装模作样一阵子,都被长辈拉回。

也有村民拿出过年的爆仗,一通乱放,沈海的马被惊吓,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多亏沈海谨慎小心,早早地做好了预防,才没有摔着,倒是薛照紧张出一身大汗,朝着那匹马甩了几鞭子,沈海宽慰他,说,没事,没事,又骑上了马。若是薛二在一边,薛照估计会被揍个半死。

陈立功陈典史更是紧张得心都跳了出来,也是感慨,这县令身体真好,摔这么一下子,跟没事人一样。

沈海看这马鞍,低桥的,马镫也不像样,就问沈海,高桥马鞍有吗?得到否定的回答,也是心安了。

说是视察春耕,但基本上是安排好的路线,过庄不入,等到中午时分,就到了陈庄,对,就是陈立功的村子。他的父亲,就是当初带头的乡绅,早早地迎在村口,也是绝口不提视察的事,竟然成了沈海特地到他的庄子看望他。

陈庄离县城十里地,两边小山,将卢氏这片山间盆地一分为二,洛河从两山之间流过,也是个风水宝地,本来这村子名为十里堡,陈家来此之后,短短五十年工夫,改成了陈庄,也是白手起家的典范。

卢氏县大块的耕地,主要有两块,县城一块,陈庄往洛河流向,过了山,又是一块,各有个十万亩土地的样子。陈庄扼守咽喉,去往两边都方便。

午饭是流水席,丰盛却不奢华,卢氏独有的焖子、酥肉、炸鱼都是沈海的最爱,自然赞不绝口,再加上点田间野菜配大酱,色香味俱佳,不过他是不吃的。

周围几个乡所的话事人也齐聚于此,觥筹交错之间,主宾尽欢。乡间话事人,也是被正式任命的,不过任命的人是里长,相当于乡长,乡村里难免会有纠纷,第三方说和,一直是个有效的方式。

这些话事人大多家境殷实,在乡间口碑很好,年纪大点的无一不是德高望重,明里暗里,只要他们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陈立功的父亲就是这卢氏县最大的话事人,他不仅解决纠纷,连县衙里的事,他都掺和,那些里长之间的龌龊,最终都是他摆平。他们才是这县里最大的政治势力,代表民间。简单说,如果他们带头抗捐,谁也没招,当然不敢抗税,这是死罪,但是可以拖延,直到把县令拖垮,当然,这种情况一直没有出现过。

税款都是固定的,县衙会留下一点维持生计,当然也有其它的收入,比如各地的厘金,市场的租金等,不过这些在卢氏就很少了。总之,县衙的财政收入,无法做大事,例如修河修路等一些公用设施,除了征发徭役,还要一部分钱,府衙会拨下来一些,县里也只能临时加一些地方捐,这是允许的,只要在府衙备案即可,同样,也是地方官捞钱的好机会。

沈海拿了拿架子,仔细地询问了农时农事,叮嘱大家切勿耽误农耕,早做准备,不要临阵惊慌。

最后,他举起杯子,“诸位,乡间无大事,也无小事,本官不才,事事需要各位尽力帮扶,来,为了卢氏的安定富足,共饮此杯。”

务虚,是必须的。

最后了,也要说点什么,在陈立功的提醒下,沈海想了个问题,“去岁大河泛滥,流民横起,不知卢氏可受影响?”

问完之后,他就看到,陈立功的老爹,陈双,一脸的傲娇,似乎就等着县令大人问这件事,但是他又不能直说,就在那里不言语,这就是地位,自然有人替他讲。

一位年轻一点的乡绅站立起来,“禀县尊,”

沈海赶紧示意,“卢兄请坐下讲。”

“不敢,”年轻人坐下,说道,“去年黄河大水,灾民多数从陕府过境去往关中,来卢氏的确实不多,但也有千人,乡民们在陈老太爷的号召下,将灾民安置于陈庄至上崖头这十里河谷,所幸他们平安过冬。”

沈海点点头,用赞许的眼光看向陈双。陈双红着脸,向四下行了一礼,“还赖乡亲们帮携。”一位老者,呈上一本账目,沈海随便翻了翻,里面详细地记载了这次赈灾的花销、灾民的名录,可谓一应俱全。

账目清晰,真的是煞费苦心。

“陈老爷辛苦了,沈某替受难的灾民,敬陈老爷一杯。”

陈双赶紧起身,“县尊羞杀小老儿了,老爷的称呼玩玩不敢。”

喝完,沈海也不理会他,“当然,此事也是诸位乡党的功劳,乡贤者,安土之基石也,卢氏有各位坐镇,得享太平。”转向陈立功,“陈兄笔墨可方便?”

陈立功连忙拿出笔墨,陈双研磨,沈海一蹴而就,“乡贤楷模”四个颜体大字,厚重而端庄。留款卢氏知县沈海,外加纪年。

“依本官看,为表彰诸位乡贤之德行,这小川河乡亦可更名为里贤乡,以彰显我卢氏乡绅之贤能。”

陈立功给这些乡绅们解释了一番,大家齐声赞叹,县令大人这是对他们的集体表彰。沈海当即嘱托陈立功,将此次救灾之事呈文府衙,好好润色,务必将所有有功之士名列其中。

一片祥和。

饭后,自是游乐时间,众人到陈庄西侧的小土山上去赏春了,那里视野开阔,堪称卢氏最佳的观景台。

陈双以县尊需要休息的名义支开众人,将沈海引入内堂。当即行了大礼,沈海赶紧躲到一边,双手扶他起来,只听陈双说道,“大人在上,小民有大罪,此次小民擅自将城内诸役调来里贤乡,安抚灾民,且私从廪仓调粮三百石,用于周济灾民。”

沈海一愣,怪不得城内连个衙役都没有,原来都让他父子弄到自己家中了。

“无罪,此事总归是为了卢氏,事急从权而已。”

接着,沈海问道,“灾民返乡了没有?”

陈双面带忧色,“一半已经返乡,还有约七百人,来之前就是佃农,家中无地,见卢氏这边能吃饱,便不肯返乡。此事甚是麻烦。”

怪不得陈立功要带他来视察春耕,哪有什么春耕,就是难民问题,需要他来拿主意,不,是担责任。

“此事,我不了解,让陈典史与周师爷商量个章程,我看看,只要不过分就行。”沉吟了一下,“灾民情况如何?”

陈双坦然,“不好!”继续道,“无法安置。小川河能开垦的土地有限,养不了这么多人,况且,垦荒不易,即便是荒坡也是有主之地,很多户主难以协调。”

“呵呵,原来贵公子今天引我来此,也是有事的。这么说吧,陈老,难民安置之事有何种困难,俗话说,救急不救穷,立功兄的处境,我能理解。”

“大人明鉴,不如将难民打散,分置于各乡。”

“此事可为,立功兄就可办理。”

等陈双说完,沈海才明白,陈立功手里没有县衙印信,自然是分不下去的,那些乡绅里长,也都是明白人,私下里帮衬归帮衬,官方的事需要官样文章,他们支持陈家,但也要师出有名。

陈立功也是不易,安置灾民这么大的事情,也只能靠父亲或者家族的声望来担保,这确实是个能吏,是个好人,也是个笨蛋。

沈海不是笨人,来卢氏后,也一直从侧面了解县情,大致以陈李薛康四家为首,另有十余家大户,五六十家大族,这些人家,联姻频繁,互通有无。

卢氏乡间的秩序井然,也是由于陈家的带头作用,这点,沈海还是佩服这位老人家的,虽然谈不上为人正直,做事也是十分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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