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月上3

引子:名实之辩,董卓是奸臣,拓跋氏却是英雄,他们做的事情其实也差不多。

名,即名分,是礼教的核心观念。

夫子的春秋,辨别名分,然后确定行为的善恶。

养婿着实不堪,名分就决定了其品性;在上位者,无所不知,品质优良;下位者,勾心斗角,礼教的异化,就是将所有人面具化,忽略其血肉。

世间大贤,其生之所志,就是要构建这套面具。小人,则要用面具来祸害人。

九月九,重阳节,松江府的出游日,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此时的重阳远比中秋的怀乡意味浓,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远在他乡的游客,只好登高望远,期望能看到家乡的山水人,家中的人也会在此日,登山会和。

其实,这种大规模的节日,每月都有至少一次到两次。

柳家自然也不例外,与胡家一起,早早地就租了马车,向佘山出发。

松江府无山,佘山也不高,方圆也不大,在这平原河川之间,确实突兀。此时的佘山,山棠红叶下,岸菊紫花开,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同三早早就嘱咐徒弟们别接今天的席面,大家都分散到几个游玩地,如鹤湖、佘山那边,去卖灌汤包,肉夹馍。面与馅都是在城中准备好,连灶具都用车运过去。这些人打工习惯了,也该自己做点生意了。

上午,同三还在忙碌,今天卤肉量大,许多家都定了,均是到城外去送货,几个年龄小的徒弟也分派了任务,当然是给跑腿钱的。

惠娘爱心泛滥,装了些吃食,让同三给父母送去。

同三自然是不去的,去了找骂吗?柳屠夫妇价值观错乱,对人不对事,见到同三,无论好事坏事,脸色就没有好的时候。况且,佘山是不大,不行绕一圈一个时辰下不来,找人是个麻烦事,真心不愿去。

惠娘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然后撒娇,让同三送她。

去佘山也不是一个轻快事,食盒怕震动,没法坐车,况且家中也无车,孙二的车早早地就租出去了。同三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食盒,荡荡悠悠地出发了。

惠娘不好意思了,她好心办了坏事,装了那么多吃食,真的是折腾同三了,去佘山至少也有十里路,就这样一直挑着。

一路上,向同三不住地道歉,说好话。同三心里郁闷,也无法说,只好用手摸摸她的头。

等到了佘山,他们转了一大圈,才在山后的一段土坡那里找到两家人,此时,同三也是累个半死。

与胡柳两家在一起消遣的还有几家商户,这次秋游,他们也是相互邀约而来,平日里很熟悉。富贵人家都在这里吟诗作对,歌舞升平;这群土包子,只能东施效颦,坐在那里聊天,可能自觉得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像一般家庭那样,四下里转悠,他们只是在那里坐着。

同三与惠娘一起将食盒挑了过去。草地上,惠娘用带来的毯子铺好,饭食一样一样地摆上。

还不能走,等着收盘子。

趁这个机会,两人辞别长辈,到山前转了转,山前明显比山后喧闹地多,有钱人也是早早派人过来占了地方,那些卖吃食的,杂耍的,玩具的,都在山前。

同三也是看出来了,惠娘就想借这个机会与他一起出来游玩。不过想想,自己还真的没有陪她游玩过,就耐着性子陪她。

二十多岁的女子,就像个小姑娘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好奇。

她的荷包里装了不少铜子和碎银子,每到一处,都是大肆采买,小玩意、吃食,见到的,就要看看玩玩尝尝,每样也不多。

她与同三都是短装,因为出行,也只是简单套了个裙子。惠娘的个子小,看着像没发育好的孩子,身材也是那种矩形的,腰臀肩一样宽,不穿裙子还显得小巧。时人喜欢穿红戴绿,她也随俗,大红的裙子,绿色的右衽束袖,像个活宝一样。

其实,也只是一打眼觉得怪异,看得时间一长,反而觉得可爱。

一路上,她在前面,拉着同三的手,还真的是蹦蹦跳跳的样子。

这边,谨言秀才看到吃食太多,就邀请其他几家一起,各家也将吃食都聚在一起。野外就餐,就没有那么讲究了,无非是男人一处,女人孩子一处。

话语也是多了起来,这些人习惯大声说话,场面登时变得嘈杂。

众人直言恭维柳屠,寻了延月居这个好买卖,连教谕大人都亲自光临,还手书匾额。

胡秀才肯定见过这副匾额,也是惊叹文字的优雅,他听闻是教谕大人亲自书写,也是想不出来,柳家能有什么手段请得动教谕,这在他心中一直是个结。

“延月居为姨妹所创,”胡秀才解释道。

“这个生意,确实是小女寻得,其中也有许多波折。”柳屠也学着女婿文绉绉说话。

“这进项应该不少吧?”胡秀才的父亲明知故问。

“确实可观,比生肉铺子要好许多倍,都是小女把持着。”柳屠也会不自觉地说起杀猪。

“那怎么可行,女儿家胳膊肘外拐,当心人才两空。”一位老者言语道,话说这些人也都是商户,而且是小商户,说话句句还是通俗的。

“金伯父无需担忧,妹婿本是北方过来的流民,后来其父母病亡,岳丈看其可怜,领回家中养大,感恩之心还是有的。”胡秀才打圆场道,大部分时间,他就是胡柳两家的发言人。

金伯父的儿子,与胡秀才算是同学,“养婿之恶,松江府已经深受其害,不可不防。”义正言辞。

这个二货,一开始就挑拨别人家的是非。

有其子必有其父,秀才口中的金伯父也不知好歹地举例,青浦葛家,宁姓赘婿,据说是个廪生,平日里也是温文尔雅,架不住这些都是伪装,竟然援通外贼,谋取家产,令葛家家破人亡。

这是极其恶劣的,也有不少卷了家财跑路的。

胡秀才自然替柳屠说话,“岳丈对妹婿的管教很是用心,家中规矩也是严格,想必不会有此类事。”

“提防着些,总归是好,架着个名分,总会做些出格的事。”金伯父的儿子非要咬死话头。

同三不在此,不知道酒席间,矛头竟然对准了自己。

他与惠娘溜达到了徒弟们的摊位,买卖十分红火。老西子就是孙徒弟,带着小女儿过来摆摊,卖包子,此时,已经开始准备收摊了,准备的面与馅料都用光了。

惠娘把一路上买的那些小玩意,一股脑都送给了老西子的小女儿,女孩子在那里高兴了半天。

今天,孙徒弟的面子上很是光彩,今天赚了五两多银子,可惜的是,食材准备少了。

灌汤包子,馅中加入肉冻,遇热则化,汤汁喷薄而出,肉冻本身的鲜美,自然吸引了太多的食客。

老西子跟同三讲,这包子这么好卖,他也不打算跟蒋大出去做席面了,接下来,他要在南市那边,开个小摊位,也好陪着老娘,他的老娘已经两年没能下床了,都是他的妻子在照顾。

同三点头,“可以用延月居的招牌。”

惠娘意味深长地看着同三,你不让我做,结果徒弟做了这个生意。

同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过后说道,“阿姐,凡事要有取舍,不能全占着,我们俩都是很一般的人,别人能挑一担,我们也没那力气独自挑两担。”

惠娘明白他的意思,延月居不要整那么多的花样,简单些就行,回去后,除了预定的,她每天也就一套下货,这样自己还不那么累。

说不累是假的,两口子的精力,现在都花在鸭绒生意上了。尤其惠娘,缝衣的事她来操持,虽然有蒋家的帮扶,也是忙得底儿掉。

一开始就有成衣坊联系他们,从这边进些鸭绒,自己做点衣服,尤其给同三代卖的那几家,同三以鸭绒数量不足为由拒绝。

结果,那些商家有的背景很厚,也是三番两次反复来谈,这也让同三有了新的认识,在松江府的好处,就是任何事情都可以作为生意来谈,只要有价值都可以成为条件,被货币化。只要手中有活,就不怕饿死,总有人会与你做生意。

说到羽绒衬子,也是柳屠这边的话题,而且热烈讨论,他们本来就是商户,对这些自然在意。

尽管刚铺开十天时间,但已经成为松江府的热点,两处售卖羽绒服的成衣铺,冉然成了热点中的焦点。

有惠娘的通气,她姐姐自然知道,这是妹妹的生意。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一件居然卖到五两银子。

惊讶之余,她也想炫耀一番,就很骄傲地讲,这羽绒衬子,是妹妹做的,还把包孩子的羽绒被拿出来显摆了一下。那轻盈的感觉,同行的妇人们都禁不住多摸了几把。

这下子,真的炸了窝,柳屠夫妇也晓得小女儿在整鸭绒,可鸭绒做成成衣他们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两口子瞒着自己做了这么个大事,柳屠夫妇心中也是气愤,尤其柳屠,感觉家中的规矩全没了。

当然,商人的本质决定了他更关心利头。

嘴里却说,“小辈们瞎折腾,小本买卖,没什么利头。”

一起来的,有一位也是做成衣生意的,他知道价格,成心反驳,就一一算起来账来,让所有人张圆了嘴巴。

“柳兄,最近这四五日,程家的铺子,每日都出四十多件,二百多两。看不出你家不仅有延月居,还有这羽绒衬子,过不来这个冬天,柳家在松江府也是数得上了。就是与那些大布商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柳屠那一脸的褶子开始舒展,心中有了惊喜地盘算,一个延月居就抠出那么多的银子,这羽绒成衣,说不定抠出来的更多。

口不随心,“哪有这么夸张,这买卖能否长久,还另说。”

胡秀才心中的大义开始凛然,他觉得这同三夫妇做得太不地道了,在他的大义中,家必须是一个整体,长者必须全盘把控,小辈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长辈来点头,钱财也需要家中主事来把控。

他忘了,此事与他有半文钱关系吗?胡家属他每年盈余最多,也没见他交给父母,都是自己把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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