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家中的生意后，同三给惠娘说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了。
自然是找蒋大。
蒋大三姨夫是同知师爷，也想与他打听一下具体情况，让他出个主意，帮忙拿个对策，说白了就是找个借钱的地儿，他的门路应该多。
蒋大家离得不远，他这半个月经常住在这里，蒋大父母听闻后，也与同三一起来到了师爷宅子。
路上才得知，蒋母与师爷夫人是金兰姐妹，蒋大的婆娘也是师爷儿子的奶娘，两家的关系自然没得说，只是身份差异有些大，平日里来往较少，一般无事不登门。
同知大人住在府衙，林师爷算是本地聘请的，也就是说，同知大人有好几个师爷，官员就职后必须要请一位本地人做师爷，否则无法融入当地。
林师爷家的宅子在府衙东门，寸土寸金之地，宅子自然很小，两进院，不过精致了许多，从陈设就能看出主人的品味，是那种很注意细节的人。
进了大门之后，一路就是廊桥，一步一景也不足以形容了。
林师爷看到蒋家人来了，赶紧把他们让入家中。他的长子也在一边，也是恭敬地见礼，称呼蒋母为大姨。与大姨也是亲热，拉着手，引进后宅。
林师爷猜出同三登门的缘由，就把他引入书房。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林师爷很好说话，本乡人护着本乡人，他对此事很是了解，仔细地给同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布政使的意图。
他说的很明白，其实这次的案件并非什么大案，布政使亲自来，目的就是要钱，有传闻讲，皇上与他要五十万两银子，他来松江府就是为了筹集这笔银子。
所谓找人顶替就是幌子，不过布政使也不是好惹的，此事能被压下来，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而且都是明码标价的，那些无需顶罪的文人，每人也至少出了三千两，而且早早地就交了上去。
换言之，胡家其实不用出两千两，出一千两就无需找人顶替。
最后，林师爷对同三保证，他能将银子讲到一千两，原因自然没有明说，同三知道，自己给了蒋徒弟饭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另外一个就是可能看上了自己的那个鸭绒处理的方子。
同三赶紧谢过，说道，家中银两之前因为打点和赎人都用光了，到哪里能借到一千两银子，缓一缓，不用半个月就能还上。
林师爷悠悠道，“到处可借，林家布庄即可，出九进十三，也是行情。”看了同三一眼，“柳家用鸭毛做的衬子，是个抵押的好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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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三不是笨人，知道师爷是惦记上了柳家的生意，却也是一个极讲规矩的人。
“林先生，不瞒您说，我也对阿父说过此事，家中并不同意。”
同三沉默着，他也怀疑，柳家与胡家怎么不去借高利贷，说不定，还会遇上林家这样的东主，说明两家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同三盯着林师爷的眼睛，脸色浮动着不可名状的笑意，师爷也是会意地一笑，“同三兄弟莫要吃惊，我家中也是做布匹生意的，家兄自从穿了柳家衬子，便觉得是世间奇物，这布商都晓得是鸭毛所做，但是处理不得法，总是有种腥臊味。林家也托人与兄弟谈过，被兄弟拒绝了。不过商会自有规矩，不会强迫柳家告知密辛，此事兄弟大可放心。”
同三笑道，“确实如此，鸭绒的处理之法虽然繁琐，道理其实简单，不过一旦公示天下，与普通衣物无异，也没啥利头。”也算是威胁吧，有种信任是建立在相互的不断对抗的基础上。
师爷沉吟片刻，“应该如此，”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我林家布行可以为柳家供应布匹。”
林师爷，就是吴家楼织坊中的那位东家的二弟。林家布行确实是松江府大商户，大到什么程度，每年出去的布匹以几十万匹计。给柳家供货？柳家简直不值一提，即便同三的规模，也不过用了二百多匹。
“谢过林先生，自是好事，柳家自是求之不得，不过柳氏成衣并非同三的产业，此事确实做不了主。”说完苦笑一番。
“哈哈，阿弟的生意被夺了，也是好事。”
同三心里那个气，这算是好事？好端端的大酒楼没了。
“说来不怕林先生笑话，同三本来看上了城南隋家的宅子，建一处酒楼，也谈好了价钱，最终没能如愿。”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并非什么难处，你若一心开设酒楼，为兄倒是愿意担一份子。”
“谢谢林先生器重，此事已无音讯，暂且搁置吧。”其实内心里，他也很高兴，不过他可不想林师爷从一开始就掺和，至少应该是酒楼建好后，再让他入股，这样就能大概率摆脱他的控制，有了柳屠的前车之鉴，同三并不愿意随便相信人。
“同三兄弟，能否书写？”林师爷岔开话题。
“自是如此，简单字总归认得并写得。”
“那为兄要厚颜留下兄弟的墨宝了。”
同三当仁不让，取墨润笔，一挥而就，“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更上层楼，更上层楼。”
“好字！”林师爷不禁赞叹，一边从一摞书中抽出一张纸，好家伙，同三认得，正是当初在吴家楼织坊抄写的祭文，笑道，“二十文一份，不过贵家最后送与在下十两银子，担了大用处。”
“这文稿，为兄存下了，同三兄弟，这下阙应该补上吧？”林师爷指着桌子上的词笑道。
同三一惊，“林先生难道不知道这词？在下只是文抄公而已。”
林师爷低头想了好久，“确实不曾见过。”
同三也不扯架子，将下阙写下，“而今识遍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至于曲牌名我记不住了，这意境不应景。”其实他颠倒了顺序，也是乱写。
林师爷却不应答，只是品味着，不知道是在看诗还是看字。过了好大一会儿，口中喃喃道，“天凉好个秋，天凉好个秋呀，兄弟高才。”
同三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拾起一张纸，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是元稹的诗，算是一首情诗，林管事不会没有见过吧？”
林师爷此时一脸震惊地看着同三，就像看着一头怪物，摇摇头，口中却言道，好诗好诗。
或许太偏了，同三又写下，“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应该出现过吧，林师爷依然摇摇头。
同三懵逼了，这是个什么操蛋的朝代。
林师爷不理会他了，将同三的诗抄了一遍，等墨干后，揣入怀中。
告辞吧，其实谈话已经取得了应有的效果，至少钱有了着落。
林师爷难得将同三这个养婿送出宅子，“同三兄弟，等此事结束之后，过几日，为兄请兄弟小坐，林家学堂的东席请兄弟赏脸。”
同三笑笑，“林先生高看我了。”
“哪有哪有，吴家楼之时，林家就该留下兄弟。”
“改日，同三打算开一酒楼，还望林先生襄助，担一身股，回报自然丰厚。”
“同三兄弟想邀，岂有不赴之理。”
送完同三之后，他已经有了计较。
蒋大父母自然有林夫人留下吃饭，蒋大本来要与同三一起，同三说自己没事，让他留在师爷这边陪陪父母。
蒋大也在这里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厨艺，软兜长鱼是必备的，西湖醋鱼自然很简单。让师爷夫妇大感吃惊，这个便宜外甥居然出徒了。师爷感叹，怪不得同三要开酒楼，看蒋大这手艺，就知道这师傅有多厉害了。
席间，他将抄录的元稹诗句给夫人看了，夫人自然是害羞，以为夫君为自己写的情诗，倒是师爷说明实情，蒋父蒋母都是识文的人，自然也是感叹，柳家活活埋了一块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