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海中的城市,见到无人可知的历史。原来这个世界比他所见的要更加庞大和深远。
此时的林佑,已经出现了对自己道路的怀疑——他能否赢得这与妖魔鬼怪的斗争,他能否真正为人类的诉讼案辩护,驳斥暴君和凶神……
仅仅只是凭借着他与他的朋友的无知无畏,就对世间所暗藏的罪与恶发起挑战?
眼前的古城,是那曾经的监察者的休憩之所,类似他的小鸡岛。
“杀戮尚在,恶贼猖狂”,是现实的局面。那位监察者想必失败了,林佑不无遗憾地想着。
水下的古城是一代枭雄所记录的历史,也是对改造这个世界,使其能够按照正义去运转的一次尝试:他反对君主的强权,他痛恨世人的愚昧。
他失败了,也成功了……
以一城之败,换取这个世界里一部分的成功……
白骨累累,安静地躺在建筑里,似乎被冰封着。抚摸上面的纹理,想来是被保存得很好。
这不是城里的民众,而是当年的魔物。
街道落寞冷清,空无一人。
城楼有一块石匾:灯花城。
楼下一颗柳树,早已死去,成为了完美的标本。
走进灯花城,林佑的心里有些难受,他知道这是另一个监察者亲手建立起来的城市,在千年前可谓颇负盛名……
在林佑所阅读过的文献里:
这是“斩妖城”,代表着驱邪扶正;这是“监察城”,代表着崇尚公平;这是“玄武城”,代表着坚守初心……
它有过无数的别称和荣誉。
所以在看见“灯花城”这简单而质朴的名字时,林佑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触。
音尘断,往事不胜思。
天平元年,魔物入侵玄武。
灯花城是第一道防线。
上一任监察者是玄武国的天平将军,他赶走了灯花城所有人,然后独自等待黑夜的到来。
黄昏时分,天高气清,微风袅袅,残阳如血……
他站在楼台之上,身边是这城里最后的人——他的知己。
“为什么不走?”将军问。
女人探起身来,楼台之外,柳絮纷飞。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却被将军抽刀带起的烈风吹走了。
热闹,安宁,如今空荡的城市啊……
女人的思绪万千……
将军你想要一刀将妖魔斩碎,想要掀起狂风把罪恶吹走,就如同吹散这些柳絮一般,可是,即使你做到了,又改变了多少呢?
人却是不同于这些的……
在这世上,有人才有了脏,沾着人就干净不了。
我的将军啊,今天你会死在这里,还不明白吗?
你要守的家国,是那昏庸皇帝的,不是民众的,即使这样,你还要护着他们。
左一句“无辜”,右一句“情感”。
为了守护一个小地方,你已经别无选择,真是可怜……
换做是我,我就看着流血漂橹,一叶扁舟悠哉地到京都,杀了不成器的只知道勾心斗角的高层,定我的天下,重整我的山河!
借着天下人的大难养我的军队,让所有人对我感恩戴德,视我为英雄。
我就是这救世之主,我就是命定之人!
以玄武国为中心,发展到整块大陆,最后是这个世界,你就可以真正实现监察了,到时候就是魔物全部降临,你也不会有危险。
可你不会这样……
将军,我懂你,所以我不说这些没用的给你听……
“以气为引,化气凝形。”
她掷出一道红光,折得楼下的一枝碧绿的柳条,收回手中把玩着,人类的东西她懂得不少,因为她投入的也不少。
“友人折柳送别,可惜没有数声风笛长亭外。”他玩笑地说着。
“不过是来送你一程,又不是多大的事。”
她轻慢地回答道,似乎没有将这临头的大难放在眼中,“毕竟是朋友一场。”
“我且告诉你,”
“你擅自下令驱逐灯花城城民,要是魔物全冲这里来还好,如果别的地方出现漏网之鱼,皇帝必定怪罪于你。”
“我不可能让无辜的人陪我冒险。”将军望着天际,淡然地说。
……
“又是这样啊……”
“我同意了。”女人突然笑起来,看着将军说:“看来这是我们两个的战争啊。”
“你不用留下来的!”
将军以为她要陪着自己对抗魔物,连忙拒绝。
不知为何,他的心很慌乱,这是在接到让灯花城为诱饵时都没出现的情绪。
“我们每个人的相遇,我们的友情——人的情感——本来就不是加一减一就能归为零的事。”
将军温柔地笑着,“即使你不陪我一起面对,我也不会有分毫怨言。”
“你当然不会有。”
她也温柔地说,然而下一刻,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冰冷的声音可以让人心一颤。
“因为你今天就会死!”
柳条落到地上,有微小的折断声。
片片柳叶飞起,仿佛是爱人的唇要给一个亲吻,然而,它们所带着的凛然杀意会打碎一切美好的幻想。
尽管没有多加防备,将军也不是这些可以伤到的。
他的刀仿佛没动过,但柳叶已经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将军想要走过来,他眼里的担忧很是刺人。
几乎让她憎恨自己的身份。
“你是我们占领玄武国最大的威胁,”女子垂下头,“即使不能屠城,他们也一定会来这里,这样倒是可以很快了结了。”
她前进一步,逼得将军走向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抬起头,一双猩红色的眼睛代替了平时清澈的,倒映着她所爱的世间万物的眼睛。
“你不是人啊。”将军叹息一声说,他举起了手中的刀。
“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血魔。”
女子伸手抓住了刀刃,指甲变红,伸长,即使面部没有什么变化,却多了噬血之意。
灯花城的夜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