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物

第004章 失物

夜里的泊心苑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热闹,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熟人,他们彼此都十分的了解,他们之间都没有任何的秘密。他们都像一张张漆黑的纸,但就算是漆黑一片,在这里,他们也一样可以完全的曝|光自己,让大家都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这里是他们共同的‘家’。他们不需要对谁隐藏什么,也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因为这里没有谁会杀了谁,暗害谁。

隔着几道曲曲的长廊一样可以听到对面庭院里的喧哗声,价值连城的玉杯被狠狠摔到了地上,成了拼凑不起的碎片。稀有的葡萄酒也被洒了一地。还有女人珍贵的首饰被人从窗口里丢了出去,坠入了急流的河水里……这些都没有让人愤怒,反而使人更加的高兴,让他们的笑声越发的猖狂。

在血狱,热闹的地方比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热闹,但静的地方也比任何地方都要来的死静。

要离开泊心苑,就必须的经过那座喧闹而华丽的楼房,穿过大厅,才可离开。夜里的灯火将七重高的楼房照的通红,仿佛已燃烧起来了一般。水沉浓步入大厅,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十几个男人中间喝酒的梦,梦也在第一时间看见了她。两人目光相对,梦身边那些个眼尖的男人也跟着看了过来。喧闹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寂静无比。

“水沉也来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其中一个看似斯文的少年笑道。

水沉浓摇了摇头,径直走出了大厅。身后又恢复了前一刻的热闹与激情。

蒋婉已在泊心苑外等她许久了。每次蒋婉来找她的时候,就说明她又要杀人的时候已经到了。关于流觞国的事,至她回来后叶池只字未提,在她养伤的那段时间,叶池也过来看了她几次,但丝毫未提及任何事,最关心的便是她的伤何时痊愈。

修养的半个月里,一切都宁静的可怕,今夜叶池忽然召唤,更不知所谓何事。

但最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在这半个月里,梦一次也没出现过,这半个月梦并不在血狱。也没有人知道梦去了哪里,梦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半个月,然后又凭空出现了一般。

蒋婉提着灯笼引着水沉浓走在宁静的古道上,昏沉沉的灯光将影子拉的十分修长狰狞。在古道的尽头是一个池塘,一道曲折的竹桥横架在池子上方,在竹桥的另一头,是一栋宁静的竹楼。

蒋婉只引着水沉浓走到池塘边,“主上说只让你一个人去。”

水沉浓接过蒋婉手中的灯笼,默默的踏上了竹桥,冷寂的背影在昏沉沉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凄冷。蒋婉望着她的背影,开始恐慌起来,心里更是一阵一阵的疼着,仿佛有针在扎似的,哽在咽喉的话到了嘴里又吞了回去。

水沉浓刚走了两步便顿住了,回身凝视着蒋婉,问道,“还有话要说?”

蒋婉摇了摇头。她也只是害怕,只因那个人还没有走。就算她告诉水沉浓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何况她自己都不能判断那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若说是不幸,可主上却因为那个人去看望了水沉浓不下三次,关于流觞国之误还只字未提。若说是幸,能让主上亲自去看一个人,那一定是因为有着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等着那个人去做。而且这件事一定很急。那些推不掉的麻烦已似渔网般死死的将水沉浓网在了其中。

看着水沉浓走过了竹桥,在竹楼前停了下来,蒋婉才叹息着转身,摸着黑走入了更黑更暗的地方。

水沉浓叩了叩门扉。“进来。”冷冰冰的声音从竹屋里传了出来。

水沉浓推门而入,屋内摆设极其朴素,屋子的中间摆着一张竹几,几上放着壶热茶。叶池坐在竹几前,半低着头,指尖蘸着茶水在几上涂涂画画,坐在叶池身边的女子凝神细看,面带浅笑。悬挂在上方的夜明珠将窄小的屋子照的如同白昼般的亮。见水沉浓进来,叶池抬了抬眼,道,“浓浓,这位可是你的朋友?”

水沉浓看了眼坐在叶池身边的女子,她穿着一袭和叶池一样的白衣,柔软的青丝被一根莹白玉簪固定了起来。她脸上也带着和叶池一样的温和笑容,她虽是个女子也同样在笑,可轮模样与气质,却也只止叶池一半。

水沉浓摇了摇头,“不是。”

叶池又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子仅有两指宽,一指长。叶池将盒子打开,躺在盒子里的是一颗黑色的珍珠。

水沉浓道,“是我两年前丢的,郎逸知道。”

一直端坐在叶池身边的女子忽然道,“郎逸就是那次和你一起的那个像个男孩子的姑娘?”

水沉浓看了眼那个女子,心生警惕。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子,更不知这个女子是何时注意到了自己。何况她与郎逸一起执行任务的那次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是她。”水沉浓应道。

“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可算是物归原主了。”女子向叶池道,“不知在下所提之事,叶先生是否同意?”

叶池道,“两日后出发。”

那女子听罢笑了笑,道,“那在下便等着先生。”

叶池微笑颔首,那女子微微一拜,便起身离开了屋子。

水沉浓还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正等着叶池说话。叶池也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却不知该从那一句说起。

待那女子走远后,叶池啜了口茶,指了指身前的位置,“浓浓,过来坐。”话语虽是十分亲昵,可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水沉浓很是听话的走了过去,对她而言,叶池的话就是命令,无论是什么样的话,她都会一一听从,绝不拒绝。

水沉浓在叶池跟前坐下,叶池倾过身去将那用细细的黑绳串起来的珠子挂在了水沉浓的额上,“以往见你带着它惯了,忽然没了倒是有些不习惯,以后可别在弄丢了。”

“是。”水沉浓机械般的应道。

叶池打量着她的脸,笑道,“听梦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我想也是的。”

水沉浓听罢并没有笑,甚至连眼睛都未动一下。静的好像根本就不会动似的。

叶池无奈的道,“回去后好好休息两天,这两天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水沉浓并未问两天后要做什么,她大概也已猜到,可她也并没有立刻就走,她还在等着叶池继续说下去。许多时候叶池都很会捉弄人,其中最喜欢的便是捉弄她,每次叶池与她说话的时候都喜欢将话说到一半就停住,刻意让她等,或者让她以为话已说完。

叶池神秘的笑了笑,轻浮的笑意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散了去。

叶池又斟了杯茶水,推到水沉浓面前,“你可要喝?”

水沉浓沉默着,拿起杯子,一口便喝了个尽。

叶池摇了摇头,“杀人的时候可不能像喝茶这么心急。动作不仅仅要快更要学会如何慢。”

水沉浓安静的听着。叶池又顿了顿,过了良久才缓缓地继续道,“为了这件事,她来找了我不下十次,若不是被逼无奈,我也不会答应这件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若不是被逼无奈,她也绝对不会因为同一件事来找我十多次。”

水沉浓想不到到底有什么可以逼叶池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叶池并不是一个会让自己为难的人,也不是一个会让自己人为难的人。

叶池又抿了口茶,目光时不时的便盯上水沉浓额前那颗黑色的珍珠,沉了良久,浅笑道,“真好看。”

对于叶池的夸赞,水沉浓仍旧沉默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高兴或不高兴的表情,静静的,就像一个玉雕似的美人儿。

叶池又玩媚似的笑了笑,灵活的手指转动着竹制的精致小茶杯,道,“回去后好好休息两天,两天后我们一起去夏国。”

水沉浓一直半垂着的眼睑终于抬了起来,惊讶的看向叶池,叶池从来不会亲自出动,因为他是一个很懒很爱干净的人,他讨厌任何污浊的东西,特别是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对不会亲自杀人,更不会看人杀人。

水沉浓道,“这次杀的人是谁?”

叶池仍旧浅笑,“这次的任务可能会很无聊,你只需负责我的安全就好。”

“回去吧,梦应该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叶池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水沉浓知道,这时她真的该走了。

她原以为叶池这次也和往日一样,说话断断续续的只是为了逗自己玩,故作神秘。却不知他是真的已经烦躁的连将话一口气说完的精力都没有了。

回到泊心苑,梦也已经离开了那群喝酒的人,在安静的阁楼等着她。

梦看见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珠子找到了!”温柔的语调,温柔的笑容。淡青色的衣袂飘荡在阴冷的风里。水沉浓走到梦的身前停了下来。站在梦的跟前,梦扬起手抚上她额前那粒漆黑的珍珠,眼里露出欣慰的笑意。

“梦。”水沉浓倾身靠在梦的肩上。梦却推开了她。她难受的站在梦的面前,比珍珠漂亮百倍的眸子里闪着晶莹的光芒。这是除了梦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见的泪光。

梦拂过她散在额前的碎发,“那个人叫石钰,是反贼的后裔。等到了夏国你可以听到更多关于他们的事。”

“这半个月,梦就是去调查她了吗?”水沉浓问道。在血狱梦掌管的只有泊心苑,从来不会参合与任务有关的任何事。

梦并未回答她的话,温声道,“这颗珠子是你母亲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以后莫要在弄丢了。”

水沉浓紧盯着梦妖冶的脸庞,泪哗的一下滚出了眼眶,死死的拽住了梦的手,咬牙责问道,“梦不是说我没有母亲吗?”

梦一把推开了水沉浓,下巴微扬,“连自己的生母都能忘,又有何颜面来责问旁人。”

论恨,论怨。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别人,怨别人。可她也怨不得自己呀!八岁那年,在她的记忆里,她第一次睁开眼睛,她所看见的除了那火红的死人花外便是梦的模样。过去的那八年对她而言只是一片空白,那时,她第一次学吃饭,第一次学吃苦,第一次学杀人,第一次学设阵……一切的一切,都是梦一步一步的指引的。

是梦告诉她,她没有母亲,她才真的相信自己没有母亲。

是梦告诉她,她必须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会杀人,她才努力地去学如何杀人。

她是那么的信任着一个人,可那个人却骗了她……

她有母亲的,梦却说她没有母亲。

梦说她必须比任何人都要会杀人,或许她也可以不必再去杀人。

真的与假的,不过是梦的一句话,也不过是她的一念之间。

可她又能怪梦吗?她的一切都是梦给的,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接受的,梦从未逼过她呀!

愿与不愿,信与不信,一直都是她自己在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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