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过年

从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半月。转眼就到了农历丁酉年的除夕。

年三十儿一大早,何丽梅、黑利民夫妇就开始在窗户上贴窗花。他们把所有带窗户的房间都贴了一遍,还在客厅的窗户上悬挂了一串彩灯。一通电,五颜六色,不停闪烁。

“过去的窗花都是用红纸一点点剪出来的,现在可是真方便,薄薄一张塑料片,喷上点水就行,连浆糊都省了。”黑爸黑利民独自感叹道。

“时代不一样了。有方便为什么不享受呢?过去是没那个条件,大家伙儿都不富裕。现在咱们的生活都更好了,花点儿小钱,既省事,又好看,何乐而不为?”何丽梅说道。

“对,对,对。你说得没毛病。”黑利民笑着应付道。

“过年了。让儿子跟咱们一起去他姥爷家过年吧!总不能大过年的,还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呆着呀!你说,是吧?最近,他变化还挺大的,精气神都恢复得挺好。看着比以前还好。”黑利民说。

“我又不是睁眼瞎。他姥爷、姥姥都多久没见到他了。当然要去啊!”何丽梅答复道。

就这样,一家人早早贴好了窗花和春联,带着提前准备好的水果糖茶和鞭炮,踏上了去姥爷家过年的路。

这是回家三个半月以来,黑塔乐第一次出门。呼吸着室外带着节日气息的空气,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一家人从城东驱车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位于城西的姥爷家。这是一处老旧的国企家属楼,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楼不高,只有四层,楼外墙布满了爬山虎干枯的藤蔓。

按响门铃,开门的正是黑塔乐的姥爷何文海。

“快进来!快进来!”何文海边说着,边给三口人准备好拖鞋。

“哎呀!外孙儿。你全好了?让我瞅瞅。之前听说你脑瓜儿摔了。现在看着没事,我终于放心了。”看到黑塔乐,何文海激动地说。

“这孩子这半年养得挺好哇!更结实了。精神头也更好了。这才像个大小伙子样儿嘛!”何文海笑着对何丽梅说。

不多久,舅舅、舅妈、表哥,和大姨、姨夫、表姐,两家人也到了。表姐姜楠已经念大三了,而表哥何浩宇才刚念大一。因为年龄相差不大,黑塔乐与他俩格外亲昵。

见面后,大家和每年春节时一样,照例相互寒暄了一阵儿。

随后,家里年长的女人们开始准备年夜饭。舅舅、姨夫和黑爸黑利民,则陪姥爷何文海搓起了麻将。

趁着这功夫,黑塔乐跟着表姐姜楠、表哥何浩宇一起,三人组队玩起了王者荣耀。因为平时很少有时间玩,再加上黑妈何丽梅管得严,所以黑塔乐的操作依旧很菜,还处在铂金阶段。出于个人喜好,黑塔乐一直选的是中路法师王昭君。表哥何浩宇的操作要更胜一筹,已经刷到了星耀,拿手的是打野的兰陵王。表姐姜楠也只比黑塔乐强那么一点点,玩的是软辅蔡文姬,还有男朋友送的新皮肤加持,引得不少男玩家语音骚扰。

“打完这把开饭!”姥姥王秀莲朝着搓麻将和玩游戏的老少们喊道。

说是年夜饭,其实只是下午1点钟左右开始吃的中午饭。满满一桌子的菜。爆炒肥肠、熘肝尖、炖大黄花鱼、糖醋排骨、黄花菜炖牛肉、辣炒杂贝、德州扒鸡、酸菜汤、蒸河蟹、哈尔滨红肠、松花蛋拌豆腐、凉拌海蜇皮……不一而足。

饭桌上,男人们谈天说地,讨论着时事政治,畅谈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女人们则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好像他们在吹牛皮一样。

吃过饭,男人们又开始了“修筑长城的工作”。女人们歇了一会儿,扯了一会儿闲嗑。随后,又开始忙活起来,洗菜、切菜、拌馅、和面,忙得不亦乐乎。

黑塔乐则和表姐、表哥继续沉浸在王者荣耀的世界里。

等到天色擦黑,女人们已经将包好的韭菜鸡蛋虾仁三鲜馅、猪肉白菜馅、芹菜牛肉馅三种饺子摆满了六七个盖帘,足有三百来个。

此时,外头的鞭炮声已经响起。姐弟三人都玩儿得乏了,各自刷起了手机视频。

春节晚会,好像只有大人们在看。他们边看还边讨论着,发表着各自对晚会节目的观点。孩子们对春晚一致的不感兴趣。

无聊至极的姐弟三人拿上一袋子的鞭炮,来到了室外。

北方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干冷。白天外面应景地下了一场小雪,傍晚时分地面一片白,上面还多了几行猫狗的爪印。天地间处处是爆竹的炸鸣声。天空中五彩斑斓的烟花此起彼伏。

姐弟三人分工明确。表哥何浩宇和黑塔乐负责放鞭炮。表姐姜楠负责拍照,然后发到微信朋友圈。大地红、小烟花、魔术弹、穿天猴、二踢脚、转碟……格式各样的鞭炮,三个人玩儿得像小时候一样开心。

看着眼前的焰火,有那么一瞬间,萧颜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们。记忆飞快地穿梭,萧颜真记忆里的一幕幕像胶片一样浮现在黑塔乐的眼前……

一群男女老少,围坐在巨大的篝火旁。一个头戴金色面具,身披黑色皮大氅,手握一截骨杖的瘦弱巫师,在离篝火最近的地方边唱边跳。

“这是除夕夜,我们整个家族在举行拜火神的仪式。祖先们认为,火是除了太阳以外,能够给整个世界带来温暖的神奇力量。它是最神圣的,可以清除人世间的一切污秽。”萧颜真解释道。

“自然之火是神的象征。所以,我们通过篝火来祭祀火神,表达对火神的尊敬与崇拜。我们把盐巴和牛羊投入火中焚烧,牲畜的油脂和盐巴在篝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此时,我们最灵验的巫师将盛赞火神的功绩,祈求神明保佑来年的风调雨顺。祝祷结束后,所有人都会进入狂欢时间。”

“除夕第二天一早,我们还会用糯米和山羊骨髓糅合到一起,做成粽状的糕饼,每块都有拳头大小。每家每户都要准备四十九块。等到晚间,各家各户都会把糕饼扔到户外,引诱田鼠来吃。人们借机把吃糕饼的田鼠捕获。待所有的糕饼吃完,就会清点所捕田鼠的数量。如果是双数,就说明是吉兆,来年定会得到苍天和祖先庇佑,大吉大利。如果是单数,就预示着身边会有邪鬼作祟。这时候就需要请巫师来作法驱祟,围着屋子歌舞叫喊,并架起炉火烧已经捕捉的田鼠,来‘吓鬼’。人们称之为‘正旦惊鬼’。”

“贺年最重要的还要数‘头鱼宴’和‘头鹅宴’。‘头鱼宴’就是新春从江河里捕捞上来的第一条大鱼。‘头鹅宴’就是从河里猎捕到的第一只水禽。人们以此庆祝新年非凡的开端,表达丰衣足食的新年期盼。宴会举行时,大人们一边吃着新鲜的美味,一边从鸡冠壶里倒出菊花酒来畅饮。那鸡冠壶扁而长,像个袋子,口又很小,既可以用来装酒,也可以装奶,而且不容易洒出来。每次倒一小杯,可以喝很久。这时候,小孩子们就可以边喝着牛羊奶,边吃着平日里吃不到的糕点,别提多乐呵了。”萧颜真说道。

“你们那个时候还是游牧生活吗?”黑塔乐好奇地问。

“已经不完全是游牧了。领地基本已经固定了。我们都长期驻扎在固定的城池。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和渤海人、汉人混居。除了行兵打仗,平时都住在城里。除了装束和习俗,与渤海人、汉人无二。”萧颜真解释道。

“还记得我弱冠那年的除夕夜。耶耶、大娘、娘娘、大哥、二哥、妹妹,还有幺弟。一家人在一起过节的时候真好啊!大娘给每一个兄弟姊妹分鹅肉,我抢了一个肥肥的鹅屁股来吃。那时,我的妹妹纯儿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非要抢我手里的菊花酒喝。”萧颜真回忆道。

“不知道我死以后,耶耶、娘娘和兄弟姊妹们是如何生活的呢?会不会还是太平盛世呢?”一股酸楚涌上萧颜真的心头。

“一千多年了。他们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黑塔乐安慰道。

“不知道谁会为我娘娘养老送终?不知道我的妹妹纯儿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夫婿?不知道本该嫁给我的姑娘,后来又嫁给了谁?不知道……,不知道!”讲到伤心处,一滴泪水沿着黑塔乐的眼角流了下来。

这一幕恰巧被表哥何浩宇发现。他打趣道:“喂,是鞭炮给你崩哭了吗?嘿嘿。”

黑塔乐赶紧用手擦了一下,忙解释道,“风吹的,风流眼啊!”

放过鞭炮,回到房间里,煮饺子的蒸汽已经飘满房间。

“洗洗手,吃饺子了。”何丽梅冲着孩子们喊道。

屋外鞭炮声声,屋内暖意浓浓。吃着热腾腾的饺子,萧颜真也仿佛回到了记忆里那家族众人围坐的篝火旁。

此刻,萧颜真想到,或许这借体重生,正是上天的垂怜吧!以这样的方式,补偿他之前短促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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