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离开小酒城

秋草离开家的那天早上,初春的风,还是那样的彻骨,雨,下得特别大。早上起来的时候,她看到外面的大雨,和对面的山岭,她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她就要离开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家,这山这路,都是她的脚印。她知道,跨出这个家门,她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她对父亲说,爸,我还想在家过一次生日,等过了明天再走好不好?父亲说,都定好了日子,就今天走。她咚地跪在地上,满脸的泪水,爸,我什么都不求你,就让我在家过完这个生日好不好?我舍不得离开你们,舍不得弟弟,我知道家里穷,我也愿意为家里减轻负担,我答应你去了好好照顾大姨家老奶奶,行不行?父亲往前走一步,她跪着跟一步,听见她在地上磕头的声音,父亲站住了,他叹了口气。爸,算女儿这辈子就求你这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想在家吃完十六岁生日的饭再走。父亲转过身,眼圈儿也红了:你跪着干啥?起来!小孩子家,过不过生日有啥?咱家穷啊,没办法。你去了大城市,比在这家里好。秋草肝肠寸断,她站起来,擦了眼泪,可是有更多的泪涌了出来。她往楼上去,把夹在书里的江桦的照片拿出来,放在随身的包里,跟父亲说,走吧,希望你以后不要叫我回来。她抱了抱也在一旁掉眼泪的弟弟,姐走了,以后,这个家就是你的了。弟弟拉着她的手,姐,你不走嘛。她给他擦了眼泪,乖,姐以后回来看你。她穿上雨鞋,往雨里走去。父亲拿着给亲戚带的东西,跟着把她送出了家门。

乍暖还寒时候,江桦从老家回学校一个月了,秋草说好了一起过生日的。不知道,她的生日在家怎么过的呢?不会再像去年了,一定不会的。他心里想着,也默默地祝福着,还等着秋草寄给他上高中了的照片呢。她应该长高了,长得更好看了吧?几年没见了,越来越想念她了。生日那天,他约上宿舍里比较好的同学,去学校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啤酒,点了几个小菜,算是给自己过了生日。看着邻桌的一对小情侣,他想,秋草,你今天怎么过的?有没有想我?应该没有忘记我的生日吧?要是你在我身边多好,我们就一起干杯,一起过生日吧。想着把酒杯一端,对着同学含情脉脉地说了一句:干杯!同学赶忙放下夹着花生米的筷子,赶紧端起杯子,干杯!干杯!还以为他咋这么客气了呢。他差点没呛着自己,嗯。干杯,仰脖把半杯酒倒进了喉咙,嗯,这酒挺好喝的,是吧?第一次在外面过了生日,想起在家的时候,每次母亲都会给他做好吃的,虽然鸡蛋不是什么稀奇的美食,但生日这天,老妈煮的蛋,寓意着圆圆满满,顺顺利利,这一岁儿都健康,一下子就滚过去了。看着他吃下,才满意地忙去了。可现在自己长大了,独自在外,母亲不可能再亲手给他煮鸡蛋呢。心里就更想家了,从来不喝酒的他,觉得自己微熏了。和同学一起回了宿舍,脑子里一会儿白桦林边提着菜回家的母亲,一会儿是背着背兜,在山丘上割草的小秋草。

列车要在路上走三夜两天。车窗外的绿色越来越少见了,一路翻过秦岭,越过黄河,到最后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山,一片黄乎乎地平原。车厢里空气中,一股热哄哄的气息与厕所臭味再加上各种不知名的难闻气味混在一起,难闻得要死。时不时还有列车员和旅客走来走去,各种叫卖声音,白天卖书报卖扑克,饭点儿各种盒饭煮鸡蛋,中间夹着种种零食车,晚上睡着了的男子巨大的呼噜声,小孩子的哭闹声,轰隆隆丁零当啷,令人昏昏沉沉。当白天广播里各种相声歌曲来回的放,人们在身边来来往往。她一直望着车窗外,泪总是不停地往下流,像那奔腾咆哮的黄河一般,当所有人都往看得见黄河的窗口涌来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心随着黄河的水,翻滚,下沉,直到再也看不见。夜晚,昏黄的灯光中,列车停了下来,窗外有人在卖枣儿,鸡蛋。要停十分钟,有人下去活动了。她站起来,往另一边窗走去,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看着外面活动的人,拿着大包小包下车的人们,对面也有一列火车停在那里,窗内的人们有说有笑。她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目的地,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这会儿,我的同学该睡觉了吧?明天他们还是多早就要起来读书吧?江哥哥呢?这会儿在上晚自习吗?江哥哥,一想到他,秋草的心里无比的痛。我没失约,我就要到帝都了,你呢?你在哪里?即使我来了,也见不到你。我是不是再也不配见到你了。她从包里拿出江桦的军训的照片,看着虽然黑瘦但又英姿挺拨的他,大眼睛默默相对,自己在这陌生的车厢里没有那么害怕,也没有那么伤心了,看着看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在火车上,她抱着他的照片,迷迷糊糊的度过了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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