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一封决别信

江桦昏沉了一个下午,同学敲着饭盒,叫他来打饭,他听见了,但不想说话不想动。同学以为他睡着了,自己哼着歌儿出了宿舍门。他腹中也有点饥饿了,他想着离开校园的秋草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不留地址还把我的照片还给了我,我的等待、鼓励她都不要了吗?我们许下的诺言难道你就忘记了?你不是说过你一直都是我的妹妹吗?不会的,我不相信。秋草一直很听话,一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翻来覆去的想,可是想不明白。他真的想立即就去帝都,可是她连详细的地址都不给我!秋草,你给我回来!他想给秋草的家里写信,可想到一开始他的回信就被秋草的父亲给没收了,还责骂不她准自己写信。不行,我不能去问。他想好了,等再过几个月,放假的时候,回家从帝都转车回去,我要去帝都,我要去她去的地方看看。他心里想,说不定哪天,秋草想通了,会再给他写信,会告诉他,她究竟在哪里。

他坐起来,走出了宿舍,食堂什么吃的都没有了,还余下几个馒头,站在打饭的窗口,他就看着,也没什么胃口,食堂阿姨看着失魂落魄的样子,捡了两个馒头给他说,拿去凑合一下,将就吃了呗。他才把卡从兜里掏出来。坐在梧桐树下的凳子上,天还亮着,远处好像有两颗星在闪着光。咬了一口馒头,今天的馒头又干又不好吃,难以下咽。看着远处的同学,在操场上奔跑跳跃,几个女生坐在阶梯上,手里抱着书本,在看打球的男同学,那青春的气息,布满了校园。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而自己的心,却在这一刻苍老,痛楚又无力。

一只蓝球嘭的一声落在他的旁边,操场上的男生吼了一声,嗨,同学,扔过来。他站起来,把球当足球一样,狠狠地一脚给踢了过去,捡球的男生快要跑到操场边,看着球疯了似的滚向另一边,又追了过去。几个男生发出了不满的“切”的声音,他又坐回凳子上半晌。

天快黑了,又凉,风吹着他衣领上的毛不停地颤抖,转身沿着梧桐树的长长的道路走下去,抬头只看见遮满了天的梧桐叶。回到宿舍,他拿出数学书,集中精力,认真的开始计算那道没有完成的题目,他计算了一遍又一遍,草稿纸上,全是他演算的公式,几度都想放弃了,终于解出来了。他疲惫地睡下了。第二天的公开课上,两个班的同学都在阶梯教室,老师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毫不吝啬自己对江桦同学的称赞,因为老师留错作业了,是还没有讲到的内容,这题很难,老师说虽然解法有点复杂,绕了一个弯,但两个班只有江桦把它做出来了。让同学们都要向他学习,要有钻研和不放弃的精神。

一个姓佟的女经理,是钢院的负责人。个子特别高大,长得很漂亮,她看着秋草的小样儿,说,这姑娘看起来还是挺机灵的,问她多大了?十六,满过了。姨先开到了口,秋草点点头。大眼睛看着佟经理,微微颔首说了一声:经理好。经理说:你要先当学徒哦?能吃苦吧?秋草使劲地点头,能!不怕苦。经理留下了她,叫来一个很高个子的女孩,告诉她带秋草先去宿舍,秋草和大姨告别,跟着高个子去了钢院的宿舍。

走在那几栋一模一样的六层红砖小楼中间,高个子问她从哪里来?多大了?她一一回答,高个子挺怜爱的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在这里当学徒做事挺危险的,要操作大机器,不但油腻还脏。说着便带着她进了宿舍,加上新来的秋草,六个女的住在一间,她在靠近门边的小床上放下包。坐在那里,打量着屋里的陈设。高个子安顿好她,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厂里,便又回去上班了。独自坐在宿舍的秋草,看着满满地塞满了东西挂满了衣服的房间,心里却无比的空荡荡。

她躺在窄窄的床上。把放在床的一角。从现在起,这里就是她暂时的归宿了,家,再见,爸爸妈妈,再见,弟弟再见,姨,你也可以放心了,不再给你添麻烦。江哥哥,最想见的就是你,她又拿出他的照片来看,可是,她看看这间屋子,看看窗外的寒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在摇晃,这里是灰蒙蒙的天和冻得像凝结起来了的空气。脑海里却是刚刚来的路上经过的那气派的学校的大门,门上那苍劲有力的题字,想像着江哥哥拿着书本,那戴着眼镜的大眼睛,无限的光彩,那高高的身材,他在古都的校园里,正昂首阔步的向前,想着他在教室的课桌上,正奋笔疾书,书写着他美好的未来。她突然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哭自己的命苦,哭无法选择的命运。哭山间的不秋草,怎么再能与白桦林并肩共度未来?即使移载在这北方的园林里,她的根会被冻死,她的枝枝叶叶都会枯萎。

拿出自己的本子和笔,她开始给江桦写信,这是她写得最心痛、最不情愿,又最决绝的一封信,笔尖如刀,划过的每一笔,都是她滴血的心,那是一个女孩对自己无奈的青春和刚刚踏入人海最初的路上,刻下的深深地印痕。她想给江哥哥再写一首诗,想给他再诉碧玉年化的纯情,不,不能耽误他的学业,他是天上明月一轮,自己从今只能是银河岸边远望他的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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