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想要活着

皮特睁开了眼睛,眼前全是粗糙的灰泥墙以及更为粗糙的铁门,身边设有低矮的小床、简陋的毯子、木制的跪凳、一个极其朴素的梳洗台,里面有只灌满水的罐壶和一只普普通通的水盆;墙上只有一扇窗,那扇处在六米多高的地方,即便是两个帝国人叠加起来也够不到。

从什么地方传来不断回荡的声音,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走廊外的天花板很高,黑咕隆咚的,像是黑夜的乌云天空,其他的几个房子里都点着一盏磨砂灯,似乎是由什么鬼魂点亮的,使走廊加重了阴森。

克丽丝蹲伏在黑暗中,聆听着钟声一遍遍响起,想象着幽灵的双手牵拉着腐朽的钟绳,皮特不清楚这里是哪,但是有一点他是非常肯定的,两天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他们住的那家旅店被帝国兵围攻了,而他们中间最勇敢的那位少年不敌一百多个士兵,或者说刚刚放倒了第九十九个,却被最后一个赶到的捡了便宜,现在,那个勇士也躺在这里昏迷不醒,艾文在身边照看他。

毫无疑问,这里是处在盆地某个偏僻角落的监狱。

皮特捶打着自己的膝盖骨,但是这一声轻微的捶打却把床上的扎克惊醒。扎克刚一醒来,胸部和喉咙就受到五次咳嗽痉挛的冲击,他双眼圆睁,咒骂着帝国,像是仍然在和某个凶猛的野兽搏斗,但是受到第六波痉挛冲击的时候,他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床上,吐出少量黑血和黑痰,很快又昏死过去。

艾文用浸湿的毛巾伏在伤员头上,自言自语:“我真想替他承担痛苦,如果我能再年轻二十年,不,只要再年轻十岁,我也可以抱住帝国人的胳膊,尽管我不知道怎样搏斗,但那时的牙齿还是锋利的。”

艾文的手是那种正在遭受痛苦的手,他也和克丽丝一样,蹲伏在地上,只有皮特,只有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应该和克丽丝一样跪着祈祷呢?还是和艾文一样照顾病人呢?

“不,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我睡在这里有几天了?”皮特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发现那原本长有很多头发的地方被削掉了一点皮,虽然内伤不明显,但外伤还是有的,在那头皮下面他又很快摸到一层干巴巴的血块,血块沿着后颈流到了脖子上,在这个时候他总算是想起来了,那致命的一击正是扎克替他挡下来的。

“真该死,本来在路上还是好好的,眼看着第二天就能离开了,我……我到底躺在这里有几天了?”皮特又问了一遍,但是那两个人还是默不作声,一个像是已经筋疲力尽了,另一个应该正在考虑用什么方法逃出去。

但是逃跑这种错误的想法只有皮特一个人在思考,事实上克丽丝是在考虑另一个问题,那个把他们一网打尽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为什么我们会到这里来?那位公爵大人呢?他应该会想法设法救我们出去的吧。”皮特总是闲不住这张嘴,他完全不顾伤员的感受,又反复无常地问:“这么说来我们是不是有可能受到了埋伏?那个设计埋伏的人会不会就是奥玛斯?我听说我们已经到了他的地盘上,那个公爵啊,他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克丽丝忽然站起来,她正想要让他闭嘴,又兀然平静下来,她的那张充满自信的脸现在挂满愁容,已经很难再看到希望了,皮特总以为他们的团长是世界上最优秀最聪明的女人,但是现在他彻底明白了,这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两件让她感到绝望的事。

这个女人刚刚哭过,她用手捂住耀眼的泪水,往左侧一撩,试图仰起头来找回信心,或者挥舞拳头告诉外人她还没有被击垮,然而那腐朽的铁门把希望锁在了外面,她只好用平静的声音说:“皮特,艾文,我的朋友们,我想我们这次是……失败了,我们始终还是被那个铁面无私的人抓住了。”

皮特急忙问:“那个人是谁?”

克丽丝听到外面传来厚重的脚步声,那种声音就像是一支正在行军的队伍,使得整个牢狱摇摇晃晃,克丽丝已经能够肯定是他了,那人拥有惊人的力量,他只要在山谷里大喊一声,飞鸟和野兽就会被惊得四处逃生。

“你问我那个人是谁,他现在就要来了,他背叛了王国,成为了帝国的忠实之音,也成为了我这一生的宿敌,诺亚·金。”

走过来的这个人穿着一身亮堂堂的甲胄,右手持着盾牌,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那面盾牌上刻着六翼天使的金雕像,盔甲上描绘了世界的主宰——两名帝国士兵面对面相互交叉着高举大剑,顶上的阳光如石笋落下。

“我们又见面了,克丽丝女士,你想到对我说什么了吗?”诺亚·金说道,他的口吻听起来就像只给克丽丝一次机会。

克丽丝一下子挺起胸膛,她从未想过在敌人面前表现得畏畏缩缩,她说:“你把我们抓起来,是想护送我们渡海吗?”

“不,我以正义之名逮捕你们,你们必须被处死,因为你犯了三条大罪。”

“诺亚·金,看在我们曾经是战友的份上!”

“你从我们的宫殿里拐走了海伦公主,并把她传送到了异世界,这是第一罪。”

“她将会成为未来的人类女王,我做错了什么?”

“你途径钢铁镇的时候,利用盟军的威慑力恐吓近两万手无寸铁的帝国平民,这是第二罪。”

“帝国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你在艾罗海湾招兵买马,最终又让整个盟军葬身大海,这是第三罪。”

“啊,如果你要把帝国人做的事也怪罪到我头上!”

“女士,你犯下的罪恐怕远远不止这些,你不会不记得鹰湖那件事吧,你让我们的两位大使蒙羞,又利用那可怜的看守刺杀领主,如果忘记了,那么你应该还记得那两位忠心耿耿的骑兵指挥官吧,如果这也忘记了,那么加入兄弟会,和依伦谢尔暗中联手的事总还记得吧,这里的每一项罪名都足以叛你极刑。”

“如果牺牲一部分人的性命可以换来一场胜利,我肯定会去做的!”

“如果胜利要以牺牲为代价,我将以正义之名全力阻止!”

“新国的希望原本就落在你我身上,你却要在人类最危难的时刻倒戈!”

“你管那腐朽无能的王国称为希望?只有光辉的帝国可以让我感到自豪,我将在帝国的领地上无比正确地使用正义职权,直到帝国真正统一大陆,战争就永远不复存在。”

“先人的英灵啊,你们听听这个人说的话,你们的牺牲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诺亚·金,为什么不把你的头盔拿下来,我倒要看看你那张正义之脸变成了什么摸样!”

诺亚·金本想取掉头盔,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说:“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也没有做错,我们处在各自立场的极端,我维持正义,你主张自由,但是老天却安排我们成为彼此的宿敌,你总是喜欢站在人类的顶点看问题,忽视了平民最需要什么,他们最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你却要从中作梗,把那不可能的使命当做一生的追求,你不惜毁掉了自己的一生,也要牵扯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你口口声声说要重建新国,换来的只有持续不断的争斗。”

“只有浴血奋战,世上才有自由可言!如果我们不设法取得胜利,逝去的英灵将无法安静地闭上眼睛!”

诺亚·金迟疑了片刻,他看了看狱中的其他几个人,说:“也许……只有你对于公主的忠心让我深受感动,如果我代表帝国给你们一次赎罪的机会。”

“见鬼去吧!叛徒!你这个帝国的傀儡!我宁可死在这里,即使让我的身体化作灰烬,我也不要你的帮助!”

“海伦她希望你活着。”

“而你希望我死!”

“我曾经是她的近卫军团长,我不能听不到她的请求,但是,这又违背我的正义,因此我只能给予你们一次合理的求生机会……”

“让人类永远活在帝国的影子下面,我绝不同意!”

“那么我只好回去告诉她,我已经把你们的墓碑准备好了。”

虽然看不见诺亚·金长什么摸样,但是他的表情一定是坚毅的,他转身离去,可是正当他迈开右脚的时候,背后传出一个弱小的声音:“请把那个机会给我,我想要活着!”

“皮特!你也要成为叛徒吗?”克丽丝骂了一句,但是她立刻挨着铁门柔软无力地蹲了下来,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求你了,皮特,不要向一个帝国人低头。”

“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活下去呢?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创造希望。”

“啊,但是我的尊严告诉我,我不能……”

“低头和挨骂就让我一个人去承受吧,但是我能把最后的希望带给大家。”

诺亚·金看了一下这个毫不起眼的角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皮特刚才还在浑身发抖,现在却苦涩地笑了,说:“我叫皮特,是个入伍不久的冒险家,克丽丝救过我的命,于是我把我的一生全都交给了她。”

“你就是那个从异世界来的少年?”

“你怎么会知道?”

“海伦她告诉我,你摸过她的脸。”

“啊,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少年,我给你们的机会将是一次危机重重的挑战,只有真正的英雄能够完成,而你的样子,完全配不上这场挑战,所以你不必马上答应我。”

“你是说,你看我不像个强壮的英雄?”皮特的样子显得像个只会嘲讽对手的小丑。

可是皮特的这一招非常管用,诺亚·金这个大个子见过许许多多强大的对手,但是如此弱小却要逞强的人并不常见,所以他非常想要试试对方有多少能耐,于是问:“你去过丛林吗?”

“我两岁的时候就生活在那儿,是一头猩猩和一只长臂猿把我抚养长大。”

“那么你完全不惧怕丛林的危险?”

“恰恰相反,我是个冒险家,住在丛林比住在自己家里安全多了。”

“克丽丝,你的朋友没有生病吧?”

克丽丝摇了摇头。

“那好,我想我给你们的挑战非常符合冒险家的身份,可是,来自异世界的少年啊,你一定没有听说过神秘的东方领地——奈安吧?”

克丽丝猛地抬起头,怒骂到:“去那里冒险和在这里杀死他有什么区别?”

“也许区别就在于是死在帝国的手里还是野兽的肚子里,可是,我现在非常想要看看这位冒险家的胆量,而且他刚才亲口告诉我,丛林很安全。”

“可是奈安不仅仅是个丛林,它是原石大陆上最古老的领地,里面住着的每一种生物都可以杀死一支入侵的部队,特别是……”

“我只想知道你的朋友是怎样回答的。”

扎克躺在床上呻吟着,无比痛苦,这让皮特感到很为难,于是他勉勉强强地抬起头,说:“你为什么不把条件说出来呢?”

“我会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你得想方设法横穿奈安到达北方领地,两个月后的今天,我会带着你的朋友前往北方的红钻隘口,如果那时我看不到你的影子,我将会把你的朋友就地处决。”

“如果我能够按时到达呢?”

“我就承认你是个勇敢的冒险者,我会放了你和你的朋友。”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出发。”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