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娘子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她还真的有！
她回家跟萧靖说：“……我看城中有许多像老师那样的官员,他们的钱财不多，虽然比普通百姓宽裕一些，但却不是大富大贵。他们这种有官身的人最好面子,又喜欢风雅,必定喜欢高档的席面。”
“你接着说。”萧靖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知道的好几个人,范仲淹算一个,韩琦算一个,欧阳修也算一个。他们兜里估计没几个钱,平日里还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不好在同僚面前失了面子。
“像老师那样,让他去置办五六桌樊楼的酒席,他肯定是消费不起的。”张嫣竖着手指算，“可是一万钱，拿来单买食材,如果不用海味,只要鸡鸭蛋猪肉和河鲜牛乳菜蔬等物顶多用三千。”
“如果我能承接了这类席面,岂不是能一下子挣七千？”
张嫣一合计，她一个月只有七百块,干一笔能顶她十个月工资。谁家没个结婚酒升学宴老人过寿啊,她一个月干十回就是七万,比欧阳修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这还只是最低档次的宴席。
只要客户有需要,她提供好低、中、高、豪华、超豪华几个档次的茶酒宴席。低档宴席挣得少,超豪华的那种估计挣得更多。
小张立下一个小目标：一年之内,月收入挣它个三十万。
宰相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三十万。
“等我有钱，便把福宁殿给推了重建。”张嫣拿出指点江山的气势，“我要给舅舅换新房子,再重新建几座寝殿。”
萧靖：好感动，这就是被富婆包养的快乐吗？
感动之余，他忍不住打断她的豪言壮语：“可是你没算人工啊？”人工才是最贵的！办一场婚礼的酒席，不但要处理食材下锅烹调，还得有人负责摆放碗筷洗碗等打杂工作。
“这不是有宫里的宫人吗？”张嫣一把握着他的手，“宫里那么大，我和舅舅都搬出来了，他们天天空对着砖瓦多寂寞啊？他们没有事情可做，浪费时间等于慢性自杀！”
萧靖：“……”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他随口说过迅哥儿的名言，竟然被她拿来活学活用。
“宫中的人的确可用，到时候我跟太后打个招呼，她必定不会多管。我也不说是你出头，只说是志冲该学一学管家，让她体会一下人情世故的调度和安排。”他回过味儿来，“你这是在撬国有企业的墙角，拿来给自己开私企？”
张嫣有些茫然。
萧靖顿时笑了，“也不对，你这撬的不是社会主义的墙角，而是封建主义的墙角。”
小张更懵。
官家愿意支持张小娘子的事业，并不是因为溺爱。而是他想起来了，南宋的时候很流行承接席面这一行。
临安人谓之四司六局。
如今张嫣超前发展不过一百年，想来即使赚不大，也不会亏多少。
他从案上抽了一张宣纸，既然要创业，就应该好好谋划。他参考唐宋宫女规章制度和自己曾经看过的资料，总结出何谓四司，何谓六局。
四司分别是帐设司、茶酒司、台盘司和厨司。帐设司负责桌布、屏风、帘幕等环境布置工作；茶酒司负责倒茶斟酒、迎邀宾客等招待工作；台盘司负责上菜端盘、更换杯盏、清洗碗筷等工作；厨司则是最重要的一门，负责处理食材、烹饪佳肴这一项。
较低档次的席面，有四司共同协作，已经是足够了。如果高档豪华的席面，除了要出动四司，还要安排六局。
六局分别是果子局、蜜饯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和排办局。果子局负责采买新鲜水果、南北特产、海味肉脯等物；蜜饯局负责才买主客爱吃的果子蜜饯和干果；菜蔬局负责买新鲜蔬菜；油烛局负责掌管宴席的灯火照明工作；香药局负责供应熏香、醒酒汤茶和一些必备急救药品；排办局负责布置大型宴会的插花、桌椅擦拭和洒扫工作。
“……这大概足够了。”萧靖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有了这四司六局，就是宫廷宴席也办得。”
张嫣崇拜地看向他，“舅舅你好懂！”
“不是我懂，这是好多人结合起来的智慧。”萧靖揉了揉她的脑袋，“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我还等着嫣儿给我换大房子呢。”
张嫣：换大房子的目标真是任重而道远。
萧靖跟志冲说了一声，公主已经成年，无论她将来嫁不嫁人，能学会料理家务不是坏事。以后他想给志冲建一座公主府，怎么打理偌大的府邸和操持宴席，这都是一门学问。
鲁国长公主在洞真宫没学过这些。
“好啊好啊。”志冲是个爱学习的学生，“这么大的活计，哥哥愿意让我管？”
“这是自家买卖，就算亏钱也亏不了多少。志冲先看着学学，等看会了再上手。”萧靖把张嫣扯出来，“你若是不懂的，就让嫣儿过来问我，我帮你拿主意。”
其实是张嫣拿主意。
小张活了好几辈子，管过宫务，她的理论和实战经验比志冲多了几倍不止。什么宴席吃什么菜，哪个时令该吃什么东西，哪个地方的特产海味好吃，她一清二楚。
欧阳修听学生愿意帮他办结婚宴，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以为张嫣人小，肯定是官家替他拿主意。
这样的好领导去哪里找？
他只有一万块积蓄，官家定然要倒贴钱给他结婚！
欧阳修不好意思占皇帝太多便宜，又向朋友们借钱。一个借两千，另一个借五百，他连范仲淹都借了，凑一凑居然给他筹了将近一万块。
他凑了两万块，郑重地把这笔钱交到学生手里。张嫣双眼放光，这是她的人生第一单，定要打响头炮！
她拍着手说：“先生你放心，我定然让你的婚宴吃上炒菜！你爱吃荤油炒的还是素油炒的？韭菜炒鸡蛋管够！”
萧靖：“……”
娃啊，你给人结婚吃韭菜炒鸡蛋？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
偏偏欧阳修感动得不行，他拉着学生，小声地说：“炒菜会不会太贵了？你这是撬了樊楼的厨子？也对，赵大官人家里肯定是吃得起炒菜的……”
要说正经炒菜，是宋朝才有的。东京樊楼之所以成为众酒楼之首，因为他家掌握了炒菜的秘诀
铁锅。
炒菜介乎于煮菜和炸物之间，这样烹调出来的菜蔬能保持原有的颜色和汁水，不至于糊塌塌，也不会干巴巴。樊楼一道炒菜卖得极贵，欧阳修只吃过寥寥两三次。
张嫣知道，她在宴席上推出炒菜，势必会影响到东京其他酒楼的市场。可是她既不设堂食，平日里不接散客。她只做席面，又有皇帝撑腰，她怕啥？
她什么都不怕。
“炒菜我吃得多了，鸡鸭鱼肉皆能炒，蔬菜也能炒。”她问老师，“先生爱吃炒哪一样的？”
“我不知道啊。”欧阳修可怜兮兮地说，“我没吃过，都想吃，这个可以吗？”
“可以！”
张嫣点头。
“好孩子，不枉为师教你学习。”欧阳修感动得眼泪汪汪，“来，我们今日加课一个时辰，把琴拿出来。我再给你教菩萨蛮的曲子，等你学会了再回去。”
不加钱却给你加课的老师，确实是好老师。
张同学的笑容顿时裂了，她这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菩萨蛮是唐朝的教坊司的曲子，不仅唐朝人喜欢，宋人也很喜欢。这首曲调子深沉起伏，填词人多用来写情歌，或者表达某种愁绪。唐朝的李白、温庭筠填过词，宋朝的王安石、辛弃疾、李清照等人也写过。
旁听的萧靖：欧阳修给我弹琴唱歌，这现场卡拉ok，一个字，绝！
痛苦学琴的张嫣：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首菩萨蛮的词？老师还要我全文背诵！
前有李白的“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后有温庭筠的“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欧阳修把唐朝至今比较有名的菩萨蛮都整理出来，让学生回家慢慢背，好好理解。
他鼓励道：“学点东西也是好的，你看人家温八叉多会写美人，鬓云欲度香腮雪的意境多好啊。叫你自己写，你写白馒头似的脸和蓬松的头发，多难看啊。”
萧靖：噗
真相了。
张嫣很不服气，她回家拿着教材，当真是刻苦学习起来。她有些地方没看懂，又拿着课本回来找萧靖。
“舅舅，你给我讲讲，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我看看啊。”
萧靖拿着书，菩萨蛮的词太多了，张嫣看到的刚好是李煜写的。她每一句都看懂了，却不理解情节为什么是这般描写。
欧阳修没跟她讲解这一首。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官家理解了，难怪欧阳修不讲。
这是怕教坏小孩啊！
他说：“这首词呢，挺有名气的，士大夫都知道是写得好，却不适宜你这个年龄的姑娘当众朗诵。李煜是唐后主，对，就是那个被大宋亡国的倒霉孩子。这首词是他当皇帝的时候写的，你哪儿不理解了？”
张嫣有些疑惑：“词里的女子为什么要脱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萧靖：“……”
他深呼吸一口气，站起来往外看了两眼，又把门窗关上，才给她讲这首词。
“为什么要脱鞋？是因为怕走路发出声音。”
“为什么怕被人知道？为什么奴家出来很难？这首词写得是小周后和李后主偷情的事情，大周后病得快死了，当妹妹本应该照顾生病的姐姐，晚上却偷溜出来跟姐夫画堂相会，这样那样……”
“李煜这人竟然敢写词还原现场，偷吃都不擦嘴，他真不要脸啊！”
“我猜大周后是被他俩活活气死的。”
张嫣：？？？
她小声地跟着骂：“真不要脸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引用四司六局的资料，有引用菩萨蛮的资料。
小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呀，李白、温庭筠的菩萨蛮她没学过，唐宋词这一课需要恶补。李煜的菩萨蛮确实写得好，活灵活现的。
我:好不容易溜出来，赶紧的！
李煜: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