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发运使家故事多江淮之地龙虎卧上

淮安城内,知州大人白翰的府邸。

一个雅丽如仙的少女坐于窗前,对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托着腮,时而微笑,时而叹气。

这个少女名唤白锦,正是知州大人的千金。

“天清气朗,知秋怎么没来邀我外出踏青呢?”她喃喃自语。

门口传来“噗嗤”一声笑,那是婢女碧丝。

“小姐,叶小姐不来约你,你也可以主动约她的呀,难道,你们吵架了?”

“呸呸呸,我跟知秋的感情好着呢,怎么会吵架,只不过是,是……”

“只不过是,你们上次玩秋千,对一个样式有分岐,争得面红耳赤的。”碧丝掩着嘴笑,她这小姐平日里说话轻声细气的,为了她最喜爱的秋千,难得情绪激动了一次。

“我们是争论了一番,但没有吵架啊。”白锦连忙解释道,不过她的心下却生了几分疑虑。

“难道是上次争得太激烈,知秋生我气了?不然她为什么快一个月没来找我了呢。”

“小姐,小姐!”

碧丝的话拉回白锦的思绪。

“小姐,我进来是要跟你说,老爷让你妆扮好,去章家作客。”

“章家?是新任江淮发运使章楶章伯伯家么?”白锦连忙问道。

“应该就是这位发运使了。”碧丝笑道:“小姐你平时不爱跟着老爷串门的,这位章大人家你可愿意去?”

“章伯伯不比别人,我是从小认识的。他在边塞大败西夏,一洗军旅颓风,我正想去听听。你让我爹稍等会,我换身衣裳就来。”

白锦换上一件象牙白的轻纱罗裙,又在鬓边簪上一朵珍珠结,映衬着她额头上那朵娇艳的花钿,整个人显得生动雅致。

她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仪容,方从闺房走出来,她父母已在厅里等她。

白锦父亲白翰,原是户部要员,三年前因不小心得罪了权臣蔡京,从汴京外调至淮安府任知州。

他是个淡泊之人,外调不仅不以为憾,反而心情畅快,任职三年间,正是政通人和,人人称颂。

母亲严婉,是翰林院大学士严滂之女,贤秀慧中,自嫁与白翰,育有一子一女,相敬如宾。

白翰未满五十,他今日卸下了官服,穿上一袭银白色的衣袍,更显年轻儒雅,平日的官威打了不少折扣。严婉是一身黛紫色的装扮,也很端庄大方。

※※※

江淮发运使章楶的府邸。

白锦与父母来到章家,除了他们外,来客众多,整个章府暄闹一片。

她往前望去,一个面容清癯、三绺黑须的老者被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正是她的章伯伯。

章楶今日也没穿官服,一袭天青色的袍子透出丝滑亮洁的色泽,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白锦有五年未见他了,面容可苍老了不少,也许是边塞的寒风刮的,不过他那双深遂的眼神还是那么有神,看起来比父亲有威严得多。

要说这章楶,他可来历非浅。

宋代重文轻武,边境时常被外族所侵,用兵也每每失败。

章楶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后,提出以战为守,扼守要害之处,逐步蚕食西夏疆土。

特别是去年十月,西夏梁太后亲自领军发动强大攻势,被章楶定计大败洪德城,消息传来,朝野兴奋。

一时间,章楶成为皇帝红人、朝廷重臣,人人争相巴结。

白翰与章楶是多年知交。章楶上月从边塞调回朝中,并指派他出任江淮发运使,负责江淮地区大宗货物的流通,白翰得到消息,自是无限欢喜,但因章楶实在政务繁忙,两人尚未有时间相聚。

章楶见白翰来了,连忙走前相迎。

“白兄,好久未见,你精神不错呀。这位美丽的姑娘就是侄女吧?长大了不少!还有嫂夫人,还是那么年轻!”

严婉赶紧还礼,白锦却嘟着嘴道:“章伯伯,才几年未见,你都快认不得我了。想必是客人太多了,记不清了。”

“锦儿怎么跟章伯伯说话的?”白翰轻轻喝了一句。

章楶哈哈笑道:“不打紧,锦儿侄女还是以前脾气。谁让你越长越漂亮,而伯伯却越活越老眼晕花呢?”

“伯伯才不是老眼晕花呢,伯伯是越来越英明神武,西夏梁太后多厉害呀,还不是被你打得灰溜溜回去了,这不,主动求和来了。伯伯洪德城一役,敢说是名满天下,伯伯给我们说说呗。”

白锦在外人面前一向端庄有礼,只有跟熟悉的人说话才会如此不拘礼数。

“真是不知轻重,你看这许多客人,章伯伯都忙不过来,还有闲给你说故事?”

白翰横了女儿一眼,接着又问道:“章兄,听说嫂夫人没有一同前来,她身体可好?”

章楶叹气道:“内子前时感染风寒未愈,我政务繁忙也难以对她多加照顾,便把她留在老家浦城了。”

两位故人正在寒暄,又有客人来了,看样子派头不小。

“大人,来的是洪泽湖山海帮的帮主郭崇山,他旁边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大女儿郭慕白。”

在章楶旁边站着的那个年轻人赶提醒章楶。

这英俊挺拔的年轻人叫叶知远,江淮府任下刑捕房的一名捕头,他爹是总捕头叶海初。

叶海初,原是是天子脚下刑捕司的捕头,在京时屡破大案,人称“追电神捕”,一手“闪电霹雳刀”闻名遐尔。

两年前白翰外调,巧的是他也调任淮安府来出任总捕头,故此,白翰总觉得是朝廷派来监视自己的,行事倍加小心。

叶知远是叶海初的长子,一双黑白分明的豹子眼跟他爹几乎一模一样。

他文有经纶之才,武有穿杨之技。可他偏不参加文科武举,却留在他爹身边当一捕头,近来也屡屡破案,名声渐有追他父亲之势。

因章楶目前身份贵重,又是新来乍到,对此处人情事物尚不熟悉,刑捕房叶海初便让他儿子叶知远给章楶当近身侍卫,也是保护他之意。

郭崇山父女走上前来向章楶施礼。

“得章大人邀请,不胜荣幸。小的是郭崇山,这位是小女郭慕白。”又向白翰施了一礼:“白大人也来了,小民有礼了。”

郭慕白恭恭敬敬地向章楶施了一礼,对着白翰却只略略欠了一下身子,还暗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白翰眼神登时缩了回来,不与她正视。

白锦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愕然,可她虽然惊诧,也没往下想。

“这位郭帮主是江淮最大的盐商,也是纳税大户,每年纳钱百万贯。”

白翰为章楶介绍。

章楶一边还礼,一边打量着这郭氏父女。

只见这郭崇山,年纪在六十上下,身材魁梧,面泛红光。

他有两个女儿,取名慕白慕红,陪他前来的是大女儿。

郭慕白看起来三十多岁,长相倒也端正,一双圆杏眼暗含英气,身着一身亮银白。

郭崇山这一两年来,渐渐把事务交给他这大女儿,大有让郭慕白接他班之意。

章楶到江淮来任发运使,对大宗货物负有监察之责,特别是盐茶铁绢。他到任之初,便把整顿盐务作为第一要务。

“人人都说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我看按人头来说丐帮是第一大帮,但若论财富来说,你们盐帮才是第一大帮。”章楶哈哈笑道。

郭崇山见章楶夸他山海帮富裕,内心一凛,连忙拱手道:“章大人见笑了,我们也只是讨口饭吃。这不章大人任江淮发运使,我们还要在大人手下讨口吃的,就请大人高抬贵手了。”

这老头年纪虽不小,声音却颇洪亮。山海帮虽势大,但他家的买卖受章楶管辖,是以说话相当客气。

章楶也客气地笑道:“郭帮主哪里的话,盐引盐运按正常手续办理即可,帮主不要多心,请上座,知远,你带郭帮主入座。”

又有客人来了,白翰眉头一皱:“章兄的客人众多,看来今日难以叙旧。”正想走开,

章楶却一把拉住他,笑道:“虽难叙旧,却可以引新。不如让嫂夫人和锦侄先入座,来人……”

白锦瞄了一眼叶知远,

“伯伯不用另外喊人了,我与母亲跟着叶捕头入座就行。”

章楶点头道:“也好。”又向白翰道:“我今日宴请的主要是此处的商贾。白兄你任知州两年,给我引荐引荐,来人是何人?”

正说话间,那客人已来到跟前。

来者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头戴翠绿珠,身穿锦罗锻,雍容大气,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

老太太深深欠了一下身子:“这位就是章大人吧?章大人好,老身是叠翠庄谢崔氏。”接着又向白翰行礼。

白翰一指章楶身上所穿的天青缎袍,笑道:“章兄你身上所穿的就是他家的。”

“大人身上所穿正是我家孔雀罗,这种绸缎产量极少,我家只上贡朝廷,大人的想必是皇上所赐,真是可喜可贺。”谢老太太当即奉承了章楶一句。

章楶笑道:“去岁皇上赏赐绢十匹,上任前内子为我缝制了几套衣裳,我说怎么这么舒服呢,原来是贵庄的罗纱,果真是名不虚传。”

谢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喜欢便好,我们叠翠庄是种桑养蚕织锦起家,大人见多识广,有空时过来给我们指正指正。”

“谢老夫人说笑了,我是门外汉哪里敢指正?老夫人请上座。”,有仆人带谢老夫人入座去了。

白翰打量了老头与老太太一眼,压低声音对章楶道:“郭盐谢绢,是本府有名的两大家,人多财多,纳税也多。你初来此地,可要多加留意。”章楶深以为然。

却说白锦走快两步跟上叶知远,轻轻叫道:“叶捕头,章大人让你带着我与母亲先入座。”她与叶知秋虽然是好朋友,也经常到叶家去玩,但跟叶知远并不熟络。

叶知远见说,点了点头,“你们与郭帮主恰巧安排在同一桌。”带着她们坐在主人家的一席上。

叶知远正想走开,白锦却叫住了他。

“你还有什么事?”

“我叫白锦,与你妹妹叶知秋是很要好的朋友。”白锦朝叶知远嫣然一笑。

正所谓美人一笑,顾盼生辉。

哪知叶知远看了她一眼,表情依旧,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我知道你是知秋的朋友。”

笑容顿时在白锦的脸上凝结。

白小姐芳名在外,心内自然也是高傲的。

况且平时多少公子哥儿对她趋之若鹜啊,她都冷然以对,今儿主动找叶知远说话,原以为叶知远会热情答话,却没想到如此冷淡。

而且那话说得像是白锦想与他攀关系,套近乎一样!

当下脸有些拉不下来,气鼓鼓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知秋的哥哥,只是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哦。”叶知远不再答话,转身便即离开。

白锦看着他背影暗暗跺脚:“这个人怎么这样?还好他妹妹跟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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