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垣·第十七章 君心长顾

江南长街,灯火通明。

乐曲长奏,带有浓情万缕,缠绵悱恻。

演到情浓之时,楼上的彩绸布如惊涛骇浪般翻涌。

热烈的色彩与婉转的歌曲碰撞,这是烟柳江南的纵情。

名楼之内,一处雅间。

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躺在窗前软榻之上,闭目养神。

“晓蝶,再给我弹一次凤求凰吧。”

那容颜倾城,一袭衣裙繁重的女子抬头,“蓝公子喜欢这首曲子?”

“不,”锦服男子微微抬眼,“是喜欢你弹琴的模样。”

陆晓蝶脸颊染上淡淡的霞色。

她在江南素有盛名,第一名楼里的绝美花魁,琴艺精绝。

这蓝公子一连十日一掷千金买下陆晓蝶登台演出的机会,只为他一人抚琴。

听闻陆晓蝶卖艺不卖身,蓝公子每次来只是听曲,夜深了便离去。

男人身份成谜。

贴身侍女莲儿说,这是紫垣来的贵人。

此处坐客恒满,哪个不是贵人?

如他这般出手阔绰,也不多加逾矩的,少有。

琴声清亮,悠扬。

她素手芊芊拨动琴弦,琴音似月华流水,沁人心脾。

似是夹杂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调,男人开口,“弹错了,晓蝶。”

美人含羞,娇声道,“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蓝公子慵懒抬眸,道,“你过来。”

陆晓蝶乖顺的行至软榻旁,半跪在地上。

蓝公子轻轻捻住她精巧的下巴,打量着她娥眉淡扫如月,眼似水杏含羞,这张柔美倾城的脸惹人怜惜。

他低头吻了上去,伸手解去女子腰间的织锦腰带和繁重的妃色外衣。

“蓝公子,等一下这里不好…”

可那细小的呜咽声被男人堵在口中,似是不由她拒绝,又似是无心陪她演这欲拒还迎。

陆晓蝶软绵绵依靠着软榻,任由男人潮水般的冲袭,一阵阵海浪好似打在她心尖上,化作涓涓暖流。

她身上疼得厉害,枕边人却沉沉睡去。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男人高挺的鼻梁,“蓝公子看着温润如玉,内里竟这般强势。”

一句话勾起了男人尘封的回忆,那年太液池旁,也有一张娇俏华贵的脸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这人看着温和含蓄,实则冷酷至极。”

他睁开眼睛,看着身边人比花娇的美人,紧了紧双臂。

陆晓蝶依靠在他胸膛上,心中无限温暖。

此后他每日都来,和同行的几位公子一连在楼里逗留了大半个月。

陆晓蝶清晨犯恶心,大夫看后是有了身孕。

她犹豫着告诉蓝公子,想着他将自己从楼里接走是迟早的事,便想再瞒几日。

直到一天,侍女莲儿匆匆赶来,“小姐!蓝公子他们要走了,你快去看看吧。”

陆晓蝶顾不得身子,飞身赶下楼,只身挡在了心上人的马前。

蓝公子看她一眼,“怎么?”

“蓝公子要走为何不同我说一声?”她追问道。

男人面色无温,“我有要事,让开。”

说着就要策马离去。

陆晓蝶心焦,身边的侍女连忙怒斥道,“蓝公子,我们家小姐有身孕了!”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与他同行的黄衣公子也不禁调笑起来,“可以啊,你小子。”

一抹惊异之色从男人脸上划过,“我的?”

陆晓蝶又急又羞,不是他还能有谁?

她泪如雨注,不住地点头。

算着日子,确实是他的没错。

蓝公子沉思许久,道,“收拾一下,同我一道回紫垣吧。”

陆晓蝶转悲为喜,拭去泪水。

男人为她赎身,又找了一辆马车同行。

离开江南的路上,她才知道这位蓝公子便是年纪轻轻北征的将军南风启,那位同行的公子,便是当今太子。

不知是怕她受折辱,还是无心给予名分,反正是将其安置在一处远离紫垣主城的宅邸,金屋藏娇般藏了起来。

陆晓蝶的父亲是一个琴师,生前与浔阳楼的主人交好,带着晓蝶在此卖艺为生。父亲死后,她也一直在楼中寄宿。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还能有一个真正的家,心中欢喜。

院中有一棵参天梨花树,花开时如雪满枝头,片片飘雪。

南风启时常在树下听陆晓蝶抚琴,或是与其弈棋,任由花瓣落满棋盘。

每每南风启来到庭院,总是脸色阴沉,心思凝重。

陆晓蝶乖顺,想要解开他眉宇间的愁云。

她过于懂事,处处以南风启为主,如菟丝草依附着这个男人,心中爱意也在疯长。

二人在此过了段逍遥神仙般的日子。

九个月后,她生出了一个男婴。

陆晓蝶生产过后大汗淋漓,整个人的骨头好似被千斤巨石碾过,下半身更是撕裂了一般。

产后大出血也让她变得如纸一般单薄,莲儿都急坏了。

“小姐若是在江南,嫁个好人家,也不至于受这份苦啊。为了一个名分都不愿给的男人,值得么!”

不顾身边的人轻声啜泣,陆晓蝶尽力用手臂那个男婴抱在怀中。

婴孩刚生出来是皱巴巴的,同个猕猴一样。

可这男婴偏偏不是,白净好看,嗓门也嘹亮。

还是个男孩,王爷若是看到他们的孩子,也会开心吧。

那他再不会拧着眉头了…

这样想着,她无比幸福。

这一日,南风启没来。

第二日,也没有。

第三日,他总算出现在门前。

陆晓蝶眼中也有了光,她将孩子递给心心念念的男人,“夫君,你看看他。我们有孩子了。”

面前的男人难得的露出了喜色,用手指轻轻逗弄着这个小生命。

“孩子名字取了吗?”

陆晓蝶摇摇头,“还没…妾想给他取名为长顾。”

南风启疑惑,“长顾,为何?”

“但愿君心长顾妾,不使独坐愁日暮。”

莲儿接话,“我们小姐为了给将军生孩子,差点命都没了。大夫说落下不少病根,将军可得对我家小姐好一些。”

南风启心中感怀,自此便来得更勤了一些。

二人一同养育孩子,在这深深庭院一如夫妻一般。

唯有莲儿颇有微词,“这孩子都生了,还不给小姐一个名分。怕是日后也不会给了,终日困在这院子里,和会下蛋的母鸡有什么区别?”

陆晓蝶勒令她住口。

她也曾向南风启问过名分一事,只是他家中已有正妻。

虽是家族联姻,没什么感情,明面上也得顾忌,只叫她再等等。

孩子转眼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

一日他告诉陆晓蝶,太子登基,封他为岐王。

他要离开紫垣去封地了,要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回王府。

这无疑是喜讯,陆晓蝶终日独坐长门,等着南风启来接她的马车。

马车来了,随行的却是一个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满是傲气的女子。

女子用轻蔑的眼神上下量了量陆晓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金屋藏娇的女子,倒还真有几分姿色。难怪你这么迫不及待来看这狐媚子生出的贱种,竟是自己的嫡子也顾不上了。”

这就是南风启口中的王妃。

王妃四处看了看,“那狐媚子生的狐狸崽在哪?也让我瞧瞧。”

南风启怫然不悦,“说好了来接人,哪来这么多话。”

陆晓蝶因生产虚弱而凄白的面容,孱弱的扶柳之姿。整个人好似冰花一般脆弱,若是能到王府里修养一阵也大有助益的。

她将刚刚学会走路的长顾从房中抱出,

王妃抢走了孩子,确认了是男孩,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神情。

“这个孩子要过继给我。”

陆晓蝶瞳孔颤抖,“什么…”

王妃冷道,“以后你在王府,只能以孩子乳母的身份养育他。”

话语如冰刃,让陆晓蝶背脊生凉。

她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跄着拽住南风启的光滑的锦缎袖口,“夫君,这怎么能行呢?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可男人只是拧紧了眉头,艰难道,“王妃决定就是。”

一旁的侍女莲儿心急如焚,“王爷!小姐她为了生世子,是在鬼门关生死之间踏了一遭啊。内里受了大伤,流血不止,您怎能把孩子过继给旁人呢!”

“住口。哪里来的贱婢,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开口。”独孤王妃喝道,“这孩子还没入王府呢,算不得世子。”

“一个浔阳楼乐伎肚子里出来的种,就叫南风浔好了。”

“不行!你也太欺负人了。”莲儿打断。

王妃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扫过她。

“欺负?她不知廉耻的奔来做外室,就应当料到今日。”

南风启开口,“家中的孩子都是从两字,他也取了两字名叫长顾,浔这名字不好…”

“就叫浔。”独孤氏半眯着眸子,隐隐露着凶光,“狐媚子不是想进王府么?他们娘俩就得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不然莫说岐王府,就是这紫垣也别待了!”

陆晓蝶无力的坐倒在地上,求助的望着南风启。

南风启似是于心不忍,“你…”

“我怎得?”

王妃又上前一步,丝毫不惧。

“我由得这个狐媚子进岐王府的大门,已是格外给你颜面了。如若不然,我便上奏朝廷,告知长姐和陛下,这两年你是如何宠妾灭妻的。”

南风启沉下脸,“你尽管去,陛下后宫三千,你长姐的容人之心胜过你百倍。”

“你…”独孤王妃气急,“是,我气量比不上我长姐,可我长姐配的是当今圣上。你不过受了先皇赐姓,真当自己是贵族了。南风启,你且记着。你的王妃姓独孤,独孤家的女儿都是做皇后的,我是下嫁。我家世代为官,国之重臣,大曜栋梁,受太庙香火供奉。我就要这孩子别忘了出身,来日他在亦谦面前也知道长幼秩序,尊卑有别。”

“够了——”南风启再也忍不了,怒目道。

二人箭弩拔张。

听了王妃的话,陆晓蝶总算明白,外人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枕边人,竟也这般困顿。

愿君长顾,注定是一场空梦。

她微微颔首,再抬头时已是分外释然,“王爷,浔谓水之深,也算个好字。无妨的…”

南风启扶起她,看她虚弱不已。

他眉头紧锁,喟然长叹道,“委屈你了。”

陆晓蝶摇了摇头,转而对王妃恳求道,“我不求任何名分,只要能留在王爷身边便心满意足了。只一样,求王妃把孩子还给我。”

独孤王妃冷哼一声,“你当我闲得慌来养你的孩子,谁叫这是王爷的种。当年王爷下聘时发誓此生不纳妾,此子能跟我独孤家攀上关系是三生有幸。你一个王府下人,配做世子的娘么?”

无论陆晓蝶如何恳求,独孤王妃已是铁了心。

长顾睁着纯然的大眼看着啜泣陆晓蝶,他伸出小手,“娘…娘。”

这个年纪的娃娃是最依赖娘亲的时候,南风启只是沉默的拉开他。

要留下这个孩子,也得让王妃容得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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