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私代公何患无辞,废与立朝廷角力

双方的较量白热化了,主将杨素都亲自登场。

他在旁添油加醋,翻出了当年的刘居士谋反案。

杨素走向台前,不再遮掩,直接指着太子杨勇说:“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杨勇)检校刘居士馀党。太子奉诏,乃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

这显然直指刘居士谋反案的背后,有着皇太子的影子,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指控。

杨素穷追不舍,继续开扒收集到的杨勇黑料,“(杨勇)又云‘若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太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由。”

将杨勇对杨坚的怨恨之情,刻画得淋漓尽致。

最后,杨素再补上神之一刀,说太子杨勇,曾经长叹一声,发出最后的感慨说:“我大觉身妨。”

这就是说面对杨坚和朝臣的威逼,杨勇感到自己生无可恋,要以死明志,以发泄对于杨坚的不满。

杨素的检举和揭发,虽然不可能定下皇太子谋反之罪,却成功地离间了杨坚父子之间,本来就风雨飘摇,危若悬线的血缘亲情。

太子杨勇,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父亲杨坚,那也是他在家庭之中,唯一可能的情感庇护。

杨坚终于公开表明自己的意见。

他说道:“此儿(杨勇)不堪承嗣久矣。皇后(独孤伽罗)恒劝我废之,我以布衣时生,复是长子,望其渐改,隐忍至今。”

显然,从杨坚的话中,可以明确看出,废立太子,独孤皇后才是幕后真正的黑手。

杨坚继续发泄心头的不满。

他说道:“(杨)勇昔从南兖州来,语卫王云‘阿娘不与我一好妇女,亦是可恨。’因指皇后(独孤伽罗)待儿曰:‘此皆是我物。’此言几许大异。”

杨坚此话,隐藏了一层更深的含义,从道理上讲,完全可以由独孤伽罗的侍儿,推广到杨坚的侍妾,这二者一等同,其罪其心,大有可诛之处。

从杨坚这些公开记录在案的言论分析,在废立皇太子一事上,他更多地是从小家庭的关系考虑,而不是从江山稳固,政治连续性的大方向上着眼。

这种非理性的评判标准,显然和杨坚一贯的政治大局感大不相同,反而更像是一个怨妇一般,喋喋不休。

可以想见,朝堂之上杨坚的话语,大体就是枕席之上,独孤伽罗的抱怨。

杨坚继续大倒苦水。

他接着说道:“新妇(杨勇的正妃元氏)初亡,我深疑使(马嗣明)药杀。我曾责之,便怼曰:‘会杀元孝矩。’此欲害我而迁怒耳。”

一国之君,将废立太子这种国之大事,仅仅定义为小家庭中私事层面,并且很多理由,更像是莫须有之事。

这本身就说明废立太子一事,既不会名正言顺,也将引发很多不可预测之祸。

师出无名,就必然师出败北。

杨坚最后做了一个总结。

他说道:“我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也。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敌,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这是杨坚第一次在朝堂之上,明确要废立太子。

但废长立幼,于公于私,自古以来,都会引发朝臣的反对。

何况太子杨勇当了近二十年储君,又没有明显的失德之事,杨坚一朝之间,一念之起,就想废弃,并不会那么容易。

元旻就坚决反对废立太子。

他在朝堂之上,声色俱厉,辞直争强,丝毫不退让地对杨坚说:“废立大事,天子无二言,诏旨若行,后悔无及。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

杨坚默然不答。

他想不到竟然有人如此不识趣,敢于当面拂逆皇帝的旨意,他在朝堂之上,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反对的声音了。

在第一次测试之后,他体会到为君,也体会到为臣之不易。

但废立太子,已是开弓之箭,再无回头之理。

有利的契机出现了。

当太子东宫之中的叛徒姬威站出来检举杨勇时,虽然并无真凭实据,就足够了。

杨坚态度鲜明,他亲自引导姬威,让他知无不言。

“太子事迹,宜皆尽言。”

有了皇帝的加持,姬威有备而来,他的战术,就是将杨勇包装成为一个私德有亏的皇太子。

他讲述了一些杨勇确实说过,或者是有虽然说过,却可能别有意思的话语。

“仆射(宰相)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

这是引发朝臣之怒,但最重要的却是,他完美地激起了杨坚的伤心和愤怒。

姬威抛出了至今以来,最具爆炸力的黑料。

他对杨坚说杨勇,曾经问过术士,杨坚的命数,然后还明确说过“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

为儿为臣,这都是大逆不道。

这既是咒杨坚早死,同时,又对于登上皇位迫不急待。

杨坚气急败坏,他流着泪说:“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

杨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儿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焉!”

当天子一意孤行之际,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敢于直触其锋。

太子杨勇以及他的儿子们,全部被禁锢起来,太子的党羽,也一起被收入狱。

杨坚虽然一意废立太子,但他要硬上弓,大臣之中,就更有悍不畏死之辈。

杨孝政就敢于忤逆龙鳞,他上书切谏说:“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

在杨勇被废已是板上钉钉之后,裴肃依然上书坚持为皇太子求情。

裴肃写道,“愿陛下(杨坚)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

这封奏文甚至惊动了杨坚,他对杨素说:“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

也许直到最后,杨坚心中依然是认为,此次废立太子,仅是自己的家事而已,但天子之事,无不是天下之事。

杨坚似乎在逃避思考,废立太子事件,对于帝国真正的影响。

杨坚亲自召裴肃进京,当面向他陈述覆水不收之理。

杨广当时已经成为正式的皇太子,他听到裴肃的上书,大有不平之气,他私下对亲信张衡发泄心中的不满说:‘使勇(原废太子杨勇)自新,欲何为也?”

这其实从侧面上体现了杨广虽然顺利夺得太子之位,但他在京城大兴城的发展,却并没有他想象中顺利。

杨广的徬徨和疑惑,是因为他陷入了根基漂浮,头重脚轻的局面。

因为他的面前,有一棵参天的大树。

那就是高颎,他是杨坚一朝的政治常青树,也是绝对的实权人物。

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皇太子杨勇的儿女亲家,在废立太子事件中,上至皇帝,大到母亲,再到朝廷之中,以杨素为首的倒太子派,攻势逼人。

但他们本质上都铩羽而归,他们在大义上,在政治上,在治国的方略上,无法去动摇杨勇的位置。

甚至于,无法抓到杨勇的小辫子,这本身就是一种神迹。

毫无疑问,单独依靠太子杨勇,他既不具备这种意识,又不具备这种能力。

整个隋朝,有意愿,有能力,有资格,去指导太子杨勇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他也是高颎。

高颎,是一个远远被低估了的政治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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