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以史为镜

“商议?”

何进不说这两字,何辅还不恼怒,刚要与老何怒怼,抬眼却看见一些张望的宦官、宫女,嘴里不由一阵冷哼。

“商议?阿父做的事情与孩儿商议了吗?以为拿点钱就能彻底摆平……摆平个屁!”

“你……”

“哼!”

何辅哪里愿意给老何好脸色,在他看来,若无老何与一干大公公们瞎掺和,皇后姑姑绝无可能对王美人动手,而这种结果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造成的影响、后果也极为严重,至于严重到何种程度,何辅无法断定,也只能做最坏打算。

心下不满,何辅自是不会给老何丁点好脸色,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依照常理,何进是要从东明门转而回何府或是雒阳府衙,而何辅的百十骑还在白虎门外等待,自是要前往白虎门汇合的。父子两人本应该一东一西相背而行,也不知是不是何进非得与儿子置气还是如何,竟跟在何辅身后,也跟着走向白虎门。

在纨绔子弟中,不是只有何进、何辅一对父子见面就生气,但这对父子绝对是雒阳城内的异类、奇葩。

老远就看到父子两人黑着脸一前一后,周嗣忠与周嗣良对视一眼,纷纷暗自苦笑摇头。

“少主。”

“嗯。”

何辅从周嗣忠手里接过马匹,正待翻身上马,还是回头看向黑着脸的老何。

“在芳林园时,阿父当面反对,于私,孩儿年幼,阿父担忧孩儿有性命之危而反对;于公,孩儿尚未有战阵厮杀之经验,初次为官为将便是两千石使匈奴中郎将,于国朝吏制相背,亦有将国朝吏制视为儿戏之意,于国于公而言终非善事。”

“在群臣、陛下面前,阿父当面反对,于公于私都无过错,孩儿并不会因此而责怪父亲。”

“但是!”

“你我父子都知道,这只是些冠冕堂皇场面话,父亲之所以反对孩儿前往西河郡,是因为子壮父未衰,是因为孩儿已经威胁到了父亲权势。”

何辅翻身上马,低头看着涨红着脸却不知该说什么的何进……

“不管阿父信是不信,孩儿从未想过与阿父争权夺利,即便大将军摆在孩儿面前,孩儿也是不屑一顾。”

“王美人身死,看似此事已经了结,实则造成的后果却极为严重,若阿父不知晓武帝杀母留子之事,可以寻人了解一二,仔细想想当今陛下往日经历。”

看着一阵愕然的何进,何辅叹气道:“看似阿父顺风顺水一路官运亨通,却不知我何家已经深陷无解死局,已然是桌案上任人宰割鱼肉。”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何辅苦笑道:“阿父太过急躁,当好好读一读我朝史书,忠臣传记不读也就罢了,事关我等后族贵戚荣辱之传记,阿父还是应当读一读的,诸如吕氏,诸如差点改朝换代的王氏,诸如桓帝之时的梁氏,诸如当代的窦氏……阿父当细细查询一二,我朝后族贵戚有几家得以善终的。”

何辅将“善终”两字咬的特别重,话语说罢,大手提动缰绳,战马很是乖巧转了个身子……

“文帝时,太子刘启之美人王娡有孕,与太子言梦怀炽阳,孕十月生刘彻。文帝驾崩,太子刘启登基为景帝,王娡以计废太子刘荣,子刘彻为太子,其后为汉武帝。”

“武帝的功勋就不用提及了,然今时王美人孕董侯刘协之时,与帝言梦负炽阳而行……”

“呵呵……”

何辅不由咧嘴笑了。

“景帝王皇后言梦怀炽阳,景帝废太子刘荣以立太子彻,其后为我朝功镇千秋汉武大帝!”

“而今王美人又言梦负炽阳,难道陛下姑父也要废掉了辩弟,再立一个功镇千秋大帝?”

“呵呵……”

“还真是……以史为镜啊……”

何辅微笑摇头,不可置否道:“王美人自有取死之道,然梦炽阳之语也必然在姑父心下留下了一道划痕,若姑母未有杀人还罢,杀了人,不仅让姑父心忧武帝殉葬钩戈夫人之事,更会疑虑那初生刘协是否就是另一个武帝刘彻。”

何辅看向天边一抹赤红夕阳,叹气道:“姑父今时尚是身强体壮之时,尚无忧虑子幼母壮之事,可若一旦天有不测风云……而那时辩弟尚还年幼,姑父无论册立辩弟为太子,或是以那刘协为大汉天子,姑父必屠尽我何氏一门!”

“子幼母壮,母死族亡!”

“废长立幼,废后灭族!”

……

“唉……”

何辅看着缓缓下沉的太阳,深深叹息一声。

“吕后开了一个坏头,历代帝王后族虽可一时兴盛至极,却鲜有善终之人……”

“谋士五境,谋己,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权利……激流搏击,不进则退,能谋己者几人?”

……

何辅抬手向后摆了摆,双腿猛然踢动,胯下大马一阵暴躁嘶鸣,如同箭矢蹿出数丈,身后百十骑这才狂踢战马,沿着空荡荡街道向着北面狂奔而去……

何进默默看着儿子纵马狂奔,看着百十骑消失在街道尽头,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丝毫暴躁、愤怒、不满,有的只剩下忐忑、彷徨、恐惧……

正如何辅所说,王美人不提“负日”还罢,景帝的王皇后就因为梦到了肚子里怀了个太阳,结果景帝果然废了太子,结果皇帝就变成了刘彻,今日王美人又说肚子里也有个太阳,偏偏还都是姓王梦的太阳,啥意思?也要废了“太子”刘辩,废了何皇后?

今时不同往日,大汉朝历经四百年,早已积弊重重,天下名门豪强者不知凡几,别说刘协不可能是武帝刘彻,就算开国前十位帝王全部重生加持在一人身上,那也休想再现汉武辉煌。

除非……

何辅纵马狂奔,没有前往何府,本心上,他是不愿意与老何置气,可偏偏老何时不时就弄出一拖子让人生气蠢事来。

王美人梦日就梦日好了,老何家与内廷大公公们亲近,想要弄出什么样子的阴暗事情弄不出来?

四百年的王朝,还是后族政治占据七八成的王朝,宫廷内斗破烂事不知凡几,王美人能照葫芦画瓢,老何家又不是不能照葫芦画瓢,各种栽赃嫁祸的破烂事情轮番使上一遍也就是了。

有太多阴损手段可用,偏偏老何却用了最省力也最愚蠢的法子,看起来是何皇后下的手,若说没有老何的掺和,打死何辅那也是不信!

偏偏他还不能插手其中,百十骑狂奔,怎么进入的雒阳,还是走着固定道路,只是在半路时,又有一对百十骑加入了队伍,领头的是一名比何辅还要高大威猛的九尺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英雄楼大管事周万盛。

周万盛是“清平盛世”里的老三,但他却是第一个跟随轮椅老人身边的人,只因初时只是个随从,后来有了其余三名弟子时,他也凭借着多年的勤勤恳恳成了老人名下第三名弟子。

因汉朝铜贵,因人头税,因频频发生的时疫,因边地每每作乱的羌人、匈奴、鲜卑、川蛮、南蛮,因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因宦官贪婪,因豪门世家的高佃租,因四百年积累的无数分封王公侯供养食邑……孤儿很多,没人愿意收养,也养不起。

周万盛与他的三个师兄弟,与数万孤寡兄弟姐妹一般无二,也是个孤儿,只不过他是陇西郡孤儿,有着高原羌人血统,发卷、圆脸,身材高大魁梧,生性豪爽、霸道、残忍……或许也因这般性子,才被老人留在渤海晒盐、贩卖私盐,五年前何辅前来雒阳后,周万清前往渤海替代了他,而他也成了英雄楼大管事。

刚汇合了后,周万盛打马将周嗣忠挤到一旁,很是期待道:“大兄,兄弟们真的要前往西河郡了吗?”

何辅放缓了些马速,笑道:“怎么?不愿意跟着大兄前往西河郡?”

“那哪能啊?四弟巴不得立即杀入西河郡,把西河郡全抢了过来!”

周万盛天生残忍霸道,自打来了雒阳,除了与一帮人吹牛打屁外,屁个动手机会都无,早就浑身不自在。

何辅与周万盛打了五年交道,双方不知角斗了多少次,知道他耐不住性子,笑道:“西河郡道路难行,物资运送较为不易,陛下虽然答应了咱们五千卒的上限,但初时只能是两千卒,由你独领一营骑,但咱可是说好了,这不是平日里胡闹,若你不遵军令……。”

周万盛大喜,忙说道:“大兄放心,四弟旦有不遵军令,不用大兄砍四弟脑袋,小婉妹子也会寻四弟的麻烦。”

何辅一想到老人弄出的锦衣卫,而且还是让周万盛极为难受的周小婉任指挥使,就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

何辅从没有想到过“锦衣卫”一词,而且还是一群女人组成的监军,对于老人的恶趣味,别说“清平盛世”四兄弟无法违背,就是何辅也只能任之由之,更何况这也是老人馈赠给他财产的一部分。

在谷门尚未关闭时,两百骑轰隆隆奔出,等一干人回到邙山翠云观山脚下时,天色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家中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得了宫内消息急匆匆敢来的东观博士蔡邕。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