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孤独的孩子

见郭胜开口,刘宏、何氏全坐正了些身子,唯恐遗漏了重要信息。

郭胜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莫名其妙的轻声叹息。

“英雄楼的周先生本名叫周靖,本是质帝身边小宦官……”

郭胜看向一脸愕然的刘宏,叹气道:“陛下也是知道那狗贼梁冀毒杀质帝之事,质帝被毒杀后,那周靖就离开了皇宫,成了皇陵质帝守墓人,只是后来……后来有了腿疾,这才被迫离开皇陵,在城内开了家小酒肆,之后就成了那英雄楼的东家。”

张让默默点头,上前说道:“那周靖公公也确实是个忠心、仁善之人,不仅几十年里收养了无数孤寡,每当质帝祭日时,他都会亲自前往祭奠。”

刘宏眉头微皱道:“收养了无数孤寡?”

张让像是知道刘宏的心思,抱拳道:“周公公是收养了无数孤寡,就如小何将军所在的村寨,与这般村寨还有二三十处,耕种的田地也是这些年购买的田地。”

赵忠上前道:“那周靖颇善于经营财货,但也确实是个仁善忠良之人,收留孤寡,每每赠药于民,而今日小何将军更是自愿领孤寡前往西河郡为国戍边,此等忠良之人,陛下当嘉奖才是。”

张让点头道:“正该如此,质帝被贼人暗害,无人敢当面怒斥,一小宦官不仅当面怒斥,更是为亡帝守陵数十年,此等忠义之人,即便我等不全之人亦敬之!”

张让话语出口,一干宦官齐齐点头赞叹,刘宏张了张嘴,最后也不得不点头叹息。

张让等人历经数次生死凶险,刘宏一开口,他们就知道皇帝想着什么,可他们还真不敢轻易碰触了英雄楼,仅每月几千万钱的供奉,他们就不可能轻易舍弃。

最为关键的,英雄楼就算有财又如何?五千兵卒的供养就是个无底洞,汉朝世家豪门无数,又有哪一个能轻易敢言供奉五千卒的?

何辅开口供养五千卒时,张让本能的就有些怀疑,可当何辅开口‘使匈奴中郎将’后,那还担忧个屁!

匈奴人的地盘,任谁也甭想有啥心思!

见一干宦官纷纷点头赞叹“小何将军”的忠义,刘宏也只得舍弃贪念,但一旁的何氏却一脸的担忧。

“小痴终究还是个未加冠的少年郎,前往西河郡是不是太过凶险了?”

一干宦官相视后,张让上前抱拳道:“娘娘莫要太过担忧,老奴是见识过小何将军的勇武的,寻常将领根本不是小何将军的对手。”

赵忠点头道:“娘娘所言甚是,小何将军确实年幼了些,如此年岁,又未有过统兵经历,若是贸然统兵……即便统领城门一队之卒,老奴心下也是担忧的,可若是统领邙山各村寨之民,老奴就放心了许多。”

张让点头道:“娘娘没带过兵,不知道军中最重威望,若无威望,兵卒是不会俯首听令的。而邙山那些孤寡是被周靖公公收养的,小何将军又是周公公所认可的忠义之人,统领他们自无不妥,娘娘也莫要太过担心。”

郭胜上前道:“张公所言甚是,但娘娘担忧也有些道理,不若将定襄郡、雁门郡置于小何将军名下,一旦有变故,小何将军也不至于太过危险。”

张让、赵忠等人相视后齐齐点头。

“理当如此。”

刘宏张了张嘴,又一想到将定襄、雁门郡卖了,还能再进一笔银钱,也不由微笑点头。

“此事就交与了阿父、阿母……”

一边说着,又从衣袖中伸出两根手指,看的张让等人一阵苦笑,皇帝还真是什么都敢卖。

郡守两千石俸禄,按照皇帝刘宏卖官的规矩,朝堂两千石大吏要卖两千万钱,地方官吏则翻倍,也就是四千万钱,伸出两根手指,贩卖两个郡守,这已经是便宜不能再便宜了。

可是,定襄郡、雁门郡又是什么样的地方?地贫人稀且不言,关键还是鲜卑、匈奴等胡族每每侵入攻打的破地方,能卖出去都是求爷爷拜姥姥,更别说两千万钱了。

当然了,这种破烂事不是张让、赵忠的事情。

张让、赵忠等人虽贪慕英雄楼六成利润,却也想着帮何辅一把,算是对周靖这些年供奉的馈赠。

美稷在西河郡的最北端,临近的东侧就是定襄郡、雁门郡。美稷的北面是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这些地方都在长城之外,一旦遇到危险,想逃是很困难的事情,可若有了长城之内的定襄郡、雁门郡,那就又有了不同,大不了“使匈奴中郎将”将治所放在安全性更高的雁门郡。

南匈奴归附汉朝时已经落魄,那时的大汉朝还正值强盛之时,使匈奴中郎将也有着极高的威望,可以对所有匈奴人内政指手画脚,可随着汉朝国力衰弱,再加上张修擅杀了美稷单于,张让、赵忠等人就是用屁股去想,也知道何辅一个娃娃会面临怎样的凶险,也就当还了轮椅老人一个人情,伸手帮了一把,至于将浑小子调到其他安全处所……

呵呵……

他们同样也有些刘宏心下的担忧,也担心原本瞧不上眼的屠家子,骤然崛起一个强势的大将军来。

帮归帮,利益归利益,两码事!

只是,躺在木椅里的何辅并不知道,或许就算知道也不会太过在意,此时的他只是默默看着漆黑的夜晚,没人能够知道他心下所想……

又是一个无数日夜重复的一日,当孙氏推门走出时,正看到儿子手脚绑缚着沙包在院中习武,若是往日,孙氏一定会转而走向低矮厨房,为儿子准备饭食,而今日,她只是坐在门前青石板上,静静看着儿子一板一正的样子,突然间,孙氏发现儿子真的长大了。

孙氏努力想着上一次儿子撒娇是什么时候,过了许久才发现,原来记忆里的儿子已经模糊不清……

“娘。”

“阿娘,怎么了?”

何辅见阿娘没有准备饭食,反而双目呆滞看着自己,有些疑惑开口。

“小痴若一定前往西河郡,阿娘……阿娘也要一同!”

何辅曲腿蹲下,看着头发有了些许白丝的女人,看着日夜相伴了十余年的女人,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阿娘老了……

鼻头没由来的一阵酸楚,过了许久才露出些温和笑意。

“先生对并州极为重视,在西河郡、太原郡、上党郡也有些人手,孩儿的武艺虽不敢说多强,可若孩儿一心想逃,他人也休想轻易留下孩儿性命,再说了,孩儿身边还跟着一群生死兄弟。”

“可若阿娘在身边,孩儿心下有了顾忌……而且辩弟还太过年幼,若无阿娘在旁照顾,孩儿心下同样不安。”

孙氏眼角突然涌出泪水,用力抱着他头颅,悲戚痛哭……

听着娘亲悲戚,何辅竟有种想要放弃一切,带着她远远逃开,可理智告诉他,他只能按照老人为他铺设的道路行走,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不知道归宿的道路……

过了许久……

“阿娘……阿娘这就为我儿做饭……”

孙氏止住悲伤,正待起身,何辅却一把将她拉住,露出笑意道:“孩儿许久未与阿娘一起吃大餐、逛街了,不若今日孩儿陪着阿娘去雒阳下馆子、逛街好了。”

孙氏擦拭了两下眼角,拍打了下儿子粗壮手臂,笑道:“阿娘正想着为我儿扯些布做件衣衫呢,西河郡寒冷,家中还有些白叠子,正适合为我儿做些厚棉袄,不过我儿肚大不耐饿,入城前还是要稍微吃点饭食垫一垫的。”

听了她这么说,何辅也不再坚持,搀扶着她起身,一同进入低矮厨房打下手。

白叠子,按照已经病逝了老人话语,白叠子就是棉花,是比当下人使用的麻布、丝绸还要珍贵、重要的东西,只是当下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利用,仅当作豪富者家中奇花异草养着而已。

白叠子,棉花,可以让无数人免于寒冷,老人明明知道该如何织布,明明知道该如何弹棉花,明明有能力推广开来,老人却坐视无数百姓忍受刀割般寒冷。

一个每每收留街面乞儿的老人,一个在宛城外施舍草药救人的老人,偏偏却坐视他人忍受冻饿之苦……

老人是怎样的人?

曾经是怎样的过往?

老人曾说过一句“性格决定命运,有什么样的经历就会培养出什么样的性格,就会拥有怎样的命格”话语,对于藏身在迷雾中的老人,何辅不止一次想要一探究竟,不止一次想要获知他的人生经历……

老人从来没有与他提起过早些年的事情,年幼时,何辅只以为老人是个穷酸老头,是个需要他救济的人,直到来了洛阳后,他才发现,原来老人如此有钱,是个让他仰视的土财主。

老人教了他太多东西,为他讲了无数个争权夺利的故事,当他看到英雄楼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与老人的相识并非是偶然……

何辅一直都没能想明白,老人为何会选中自己做接班人,为何要把一生积攒的财富白送给了自己,为了权利?

人都死了,权利、富贵还有什么意义?

何辅想不明白,两人相遇时,姑母也只是刚刚入宫,只是万千选秀宫女一员,他又怎么能知道姑母一定会在他人之前生下皇子?他又是如何知道姑母一定会成为皇后?

一切都像是笼罩着浓厚迷雾,何辅不止一次想要探究一切的根源……

何辅疑惑,不解,他想不明白老人究竟是怎样的人,老人的一切都是个迷雾,走的潇潇洒洒,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当老人潇潇洒洒离开后,当他每每翻看着曾经的课业,翻看着老人留给他的手记和一屋子书籍……

他再也没了一丝掀开迷雾的欲望,只是本能的遵循着老人的一切话语,好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只有如此,他才能感受到……老人就在身边,就在不远处默默微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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