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不过和裴修说话,也是这段时间裴明嘉头一次觉得松快。

开头他是为丁蝉而来,裴明嘉还有些不舒服。

再想想若是当初裴家也是裴修这种想法,安安稳稳在江南做个富户,不去攀附权贵,倒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不过几日我又要和李晏出去一段时间,”裴修说,“你们好好在家待着,其实我娘这个人也不难相处,还有丁蝉,她就是任性……”

李晏要出去?

裴明嘉对裴修后面的絮絮叨叨没多大感受,她只敏锐地抓住了最前面那点。

做生意得认主顾,裴明嘉目标很清晰,其他人都不怎么重要,李晏的行踪举动才是她要关注的。

裴明嘉停住脚步,侧了侧头,笑道:“我倒还不知道这事,何时动身?”

“最迟后日,北戎蛮子趁咱们走了又去附近的边关城镇骚扰了一回,这次去要给他们个好看!”

“那就祝侯爷和大哥哥能再立奇功,凯旋而归。”裴明嘉笑道,心里已有打算。

回月明阁后,李晏果然已经让人把竹雨送来。

裴明嘉与竹雨抱头痛哭一场。

虽然竹雨只是她院里一个小丫鬟,两人当时并没有很亲近,但劫后余生见到故人总是不一样的。

特别还是在这样一个对于两个人来说都陌生的环境。

裴明嘉又问了问竹雨其他情况,春琴几个是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活没活着也不知道,再见面估计是不能了,竹雨因为是外面买来的丫鬟,并非家生子,年纪又小,所以才拖到后面卖。

想到春琴那几个从小陪着自己的丫鬟,几乎就和姐妹一般,裴明嘉又暗暗哭了一回。

但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慎国公府的三姑娘,如今连哭也要计算着时间。

李晏马上要就要走,难保回来之后就对她冷了,或是忘了她。

做衣服做鞋子是来不及了,且她也不知道李晏的尺寸。

裴明嘉打算连夜赶几双袜子和荷包出来,送出去也不会显得很刻意。

这么点东西当然也不能保证能让李晏记在心里,但聊胜于无,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裴明嘉让竹雨帮着做袜子,自己则一针一线开始绣荷包。

她的女红不算是顶尖,但也很能拿的出手了,先时在家她不常自己动手,只有身体好些或是闲下来才做一些,也多是绣个帕子。

这荷包一开始绣得有些生疏,但裴明嘉基础扎实,下手稳,很快便熟练起来。

裴明嘉一针下去,其实便想起自己的大姐姐裴明栩,裴明栩性子沉稳,那时裴明嘉尚且年幼,也没个定性,还是裴明栩压着她,一点点教会她女红。

后来裴明栩出嫁,她有时过府去看望裴明栩,也能看见裴明栩亲自为那个男人做着衣物。

大姐姐总说自己做的才贴身,穿着才舒服。

可后来呢?

裴明嘉一滴泪落到正在绣的荷包上,她急急忙忙擦去,担心染了污渍上去。

又赶忙用手帕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那个男人这样对大姐姐,对裴家,她此刻却还要讨好那个男人如今眼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李晏。

裴明嘉仍是专心致志绣着荷包,针脚细密,花样流畅。

第二天一早,她便让阿碧亲自把做好的东西送去了广平侯府。

在她意料之中,李晏也没什么反应,既没有什么话,更不用说过来了。

与李晏相处短短这几日,裴明嘉也有些摸透了,李晏冷得就像块石头,颇有些无心无情的样子,要有什么感情交流是不可能了,他买自己多半还是一时兴起。

只是李晏这次出征对她来说是倒是一件好事,裴明嘉早有自力更生的打算,这些都需要在暗中先进行。

广平侯府。

李晏正独自一个人待在书房,面前摊着一大张行军图。

整室灯火通明,烛光熠熠。

他此刻正随意斜靠在圈椅上,剑眉微皱,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执着一本棋谱细细看着。

房门被敲响。

李晏放下棋谱,沉声道:“进来。”

来人正是裴修。

他走过来翻了翻方才李晏放在桌案上的棋谱,接着眼神便在行军图上挺住。

“我说你也真是,从小就爱看这些劳什子棋谱琴谱的,花里胡哨有何用?以前还想着是要考取功名,你如今还看这些干嘛,既不看这行军图,研究研究路线,那还不如去睡觉。”

李晏与这位表兄一向还算亲厚,知道他素来是爱多个嘴管点事的,倒也一点不恼。

只是道:“闲来也无事。”

“知道你是君子,君子六艺皆通。”裴修看了他一眼,笑了。

李晏请裴修坐下,合上那本棋谱,沉思片刻才道:“这回你也要跟我去?”

“去吧。”裴修罕见地叹了口气,“我身无长物,家里又有个老娘要奉养,不跟着你还能干些什么?”

李晏起身,往裴修处踱了两步,面上却丝毫未动。

他说:“姨母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是不去,这回便在家好好照顾她。”

裴修不语。

“北戎此次忽然来袭,本不在预料之中。”李晏走到裴修跟前,“既是敢来,必定有后招,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回两回,我需得告诉你,这回凶险。”

裴修点点头,继而又很快摇了摇头。

“也是我无用,上了战场不拖后腿就罢,跟了你几次竟一点功绩都没挣来,我……也难怪我娘对我失望。”

裴修一手捏成了拳,愤愤往椅上一砸。

李晏见此不再劝,便道:“随你。”

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个表兄几斤几两重,人不坏,但实在扶不起来,到时不把他往危险的地方派也就是了,否则出了事如何跟周氏交待。

“还有一件事……”裴修再度开口,“若我此次,算了算了……”

李晏皱眉,其余他倒觉得无碍,只是看不惯裴修这吞吞吐吐的样子。

不过即使裴修不说,他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

于是李晏干脆道:“你是想说丁蝉?”

裴修听到这个名字,脸微微红了红。

“我知道她看不上我,看不上我跟了你这么久才是区区一个校尉,”裴修自嘲地笑了,“从七品,有你在,她这么看得上我......”

“裴修。”李晏忽然叫了他一声,不留情面地打断他。

裴修比李晏要大上一岁,年少时也曾一起读书吃住过一段时间,但不知怎的,他从小就有些怕这个表弟,有时光看李晏的脸色冷冷的,他心里就直发怵,而且这种怕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

是以李晏此时一叫他,裴修就立刻住嘴了。

他总道李晏要说些什么,于是便正襟危坐等着。

结果等了半天,李晏竟是无话。

裴修倒不敢再浑说什么了,眼前这人不是他的表弟,而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无往不胜的将军。

虽则李晏灯下看书,仪态款款,如同一个青衫书生一般。

过了半晌,李晏见裴修不再说话,终是开口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焉知你的天分不在这上头,丁蝉未必会在此一事上面看不起你,而姨母对你的要求就是娶妻生子,平安就罢。”

听他终于说话,裴修竟不由松了口气,思忖片刻后,才说:“丁蝉......丁蝉自幼仰慕像她父亲一般的人,至少能在沙场上立下点功绩,我却......富贵险中求,若是这次我能成了,回来后便向她提亲。”

李晏摇摇头,随手捡起一粒棋子在棋盘上摆了。

裴修这回却急了。

“你应该知道丁蝉对你的心思,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那我去向她求亲也是理所当然。”裴修走到李晏身边,“不然你就干脆娶了她!”

李晏又往棋盘上摆了两枚棋子,仿佛对裴修的话充耳不闻,一心只回忆着自己方才所看过的棋谱。

“我不会娶她。”李晏冷冷道。

“那你也不该把明嘉弄来绝丁蝉的心思!”

闻言,李晏的目光终于从那几粒小棋子上挪开,朝裴修脸上扫了一眼。

明明已是初夏,裴修却被他看得打了个冷颤。

“我并无此意。”

李晏倒是无心再在裴修所说这些事上花费精力。

他想得很简单,即便丁蝉对他百般暗示,他对丁蝉无意就是无意,至于裴修如何那是裴修自己的事。

这短短一句话,竟又将裴修说得无来由地有些心灰意冷,无端端让裴修想起白日里的事。

他那位远房堂妹,明明没有正面回应丁蝉的挑衅,却能把丁蝉气得半死,暗中拧了他好几下。

与李晏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到裴明嘉,裴修又喃喃道:“说来明嘉也可怜,我知道你对以前的事情心有芥蒂,是她害得你不能继续读书,但明嘉那个时候还小,再说当时我们裴家其他同族兄弟也一起受了罚。你往好处想想,你要是一直读下去,难保就读成了一个书呆子,多少人胡子都花白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你却年纪轻轻就封了侯,可知你的天分并不在读书上头......”

“你关心这个又关心那个,如何忙得过来?”李晏又按下一颗棋子,倒也不觉自己与自己下棋是件无趣的事,抬头看了裴修一眼,却打趣道,“我说你这次不用跟着我去,在家做个和事佬不是更好?”

裴修连忙摆摆手,忙不再说下去,生怕李晏真的把自己留下,考取功名是李晏从小的愿望,他再提此事无异于是往李晏的伤口上撒盐。

“随你吧,我先走了。你悠着点,明嘉怪不容易的,方才我还看见她的丫鬟来给你送东西了,想是连夜赶出来的。”

李晏的棋子正要落下,手却一顿,没叫裴修发现。

随即李晏的眼神落到了行军图旁放着的一个小匣子上。

眼看着裴修已经出了门,李晏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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