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星不及你

或许是因为神的降临,双方都十分默契地吹响撤军号角,这场战争就此结束。魔族退回了属于他们的领地,人类赢得了这场胜利。

号角声富有穿透力,悠扬地扫过整个战场,一遍一遍回荡着,像是告慰死去的战士,伴着如血的残阳黄昏,这样的场景总是会让人觉得忧伤,更让人觉得悲凉。

尽管这场战争最终不是因他们而结束,但他们守住了要塞城,他们是最终的赢家。对于战争的胜利,全城都沸腾起来。各家各户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快活的气氛甚至赶超过年。各种烟火与爆竹像是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不停作响,满城都弥漫着浓重的**味。令战士们更加兴奋的是,汤尘解除了戒酒令,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到天明。

酒桌上,邵雪痕看着喷香的大块烤肉发呆,这会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因为此时林韵竹还在床上躺着。他一颗心全都放在她身上了,他想,要是她醒来了,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里会不会觉得很孤独?

与他一样没有食欲的尽是跟他一样从学宫出来的学员,他们一脸悲痛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不断浮现死去的同学的影子。至于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们,说说笑笑地大口往嘴里塞着吃食,这种好日子可不多,他们很是珍惜。

看起来他们像是没有感情,但只是因为他们习惯了生离死别,刚来战场时,他们也像那群学员一样,每死去一名战友都悲伤好一阵,但时间一长,对于生与死他们也就看淡了,他们最终明白了他们所过的生活就是在刀尖上跳舞,所以,相比较于死去的,他们更珍惜活着的。

邵雪痕想着林韵竹,越发觉得这里的气氛变得聒噪起来,逐渐适应不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坐在安静点的地方,就像学宫教学楼的楼顶,一个人坐着,吹着舒爽的风。

“我有点事,需要离席。”他站起来,对着酒桌上的人说,“不好意思,祝你们玩的开心。”

大概是觉得一块沉默的“木头”会影响他们玩乐的心情,他们挥挥手,满口说着,“行行行,路上当心点,别被鞭炮炸着了。还有一些小屁孩,喜欢用鞭炮吓人玩,你也注意点。”

邵雪痕有礼貌地回了句谢谢,然后转身离开。同桌的穆熙看着他的背影,张开口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来。

“今天的战斗意味着神的降临,神是圣洁的,高尚的,威严的,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他会引领我们战斗的方向,夺回被掠夺的领地!龙华万岁!”一番振奋人心的发言将整个宴会推上**,接着是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声浪,来,“万岁!万岁!万岁……”这是来自百万名战士的呐喊,他们举起手中盛满酒液的搪瓷碗,相互碰撞,相互庆贺,相互流泪……

邵雪痕踏过青石长街,斑驳的古道散落一地红色纸屑,他用手摸过冰冷的用青石筑成的墙面,感受着此刻的空气中欢快氛围。

“一切都挺好的。”他边走边说,脚步变得轻快,穿在身的白色纱衣浮动荡漾,像是缓缓流动变幻的纱雾,乌墨的长发泛着喜悦的亮光,长街两边悬挂的油灯平静地燃烧,在这样的夜晚,似乎连张牙舞爪的寒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世界在此刻变得优美,像是水墨画卷中的影像真实出现,古巷长街,房檐乌瓦,明月清河,长桥枫树……

他没被吼叫的鞭炮炸到,不过小孩子往他脚下丢鞭炮吓他倒是遇到了。那个鞭炮在他脚下炸开,红色的纸屑飘散,刺鼻的**味弥漫,那个男孩站在不远处笑嘻嘻地看着他,手中拿着一炷香,他也不恼,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回以微笑。

“大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男孩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角,抬起头对他说。

他又愣了一下,好看?那不是形容女生的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不过说的人还小,还没他腿高,可以理解。

他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继续往前走。

他在此刻放下对外界的戒备,褪下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的面具,说到底,他终究也是惧怕孤身一人。

走了一段距离,他还能听见男孩充满性质地对别的小孩子说,自己刚刚遇见一个超级好看的大哥哥,比小友家当兵的那个大哥哥还要好看……

邵雪痕走了一路,来到一家客栈,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金色字体“同福”。

“今天倒也真是同福。”他心想。

客栈古色古香,全木制,屋檐下的红灯笼驱散黑夜的清冷。大堂广阔敞亮,喧哗异常,人人都为今天的胜利而表现得兴致勃勃,无处不在谈论,但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神,对于那种遥远的存在,谁都会想要去窥探几分吧?

“哟,客官您来了?”店小二弯着腰,小跑着过来,他可记得下午来的这位公子,怀着抱着位相貌无双的女生走进来,一出手就是十几枚金币,张口就要他们这最好的房间。

“嗯。”邵雪痕点了点头,“她醒了没?”

“客官,这下人不知。”店小二说,“但是不见她出来过,应该没醒。”

“你去忙你的吧。”邵雪痕登上楼梯,找到房间,推门而入。

房间阴暗,让人感觉到沉闷。他走过去,点起油灯,房间变得亮堂起来,光线像流水一样无声地渗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上林韵竹的呼吸声平缓而有力,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动作小一点,以免惊扰到她,即使是在熟睡状态下,术法师对外界的变化感知也不会减弱,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其从梦中立刻惊醒。

邵雪痕把头伸到林韵竹的上方,瞧了瞧她,然后转身走出房间,在回来时,手中端着一个盆子,里面盛着热水,正往外冒着水汽。

“以前是你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你。”邵雪痕给她擦拭着脸,她的脸上污渍还没去除。他动作轻柔,似乎是在抚摸世间罕见的至宝,但他没照顾过谁,动作看起来笨手笨脚,轻点擦不掉,重点又怕弄疼了。

“唉,以前你总骂我是个二百五,闯出什么祸被师傅一逼问就什么事都交代出来了。但明明你才是个二百五,你连接下我一剑都费力,还偏偏强出头,逞什么能?如果没有冰羽,你可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邵雪痕擦拭完后,给被子往上提了提,然后独自坐在窗边。墙面上的钟敲击了十二下,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外面还在狂欢。这座城的温度因这场胜利似乎变得温暖起来。

他翻身飞上房顶,眺望着,恰见明月栖西山,新一轮的烟火徐徐升起,在夜空中斑斓绽放,令人心醉的美油然而生。

这繁华,可不能终结。他心里说。

“你对她似乎有种别样的情愫。”冰羽在他身旁坐下,全然没有之前高高在上的架子。

“是吗?”邵雪痕笑着说,“你这么确定?你们神不应该是不食烟火的吗?”

“神也有神的生活。”冰羽看着烟花,瞳孔像是黑色的珍珠,“像你们描述的,神总是高高在上,不食烟火,那都是假的,只是你们把神看的太过于崇高,把世界上所有好的方面都给了我们。但实际上,我们也是懂俗事的啊。”

“那你说说,我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依照你对她的种种来看……这还用猜吗?”冰羽不那么冷的时候,看起来十分的淡雅,举手投足都显示出他的高贵,“你那是喜欢,别否认,你骗不了自己的。可能你现在不懂,但以后会的。”

“喜欢?她可是我师姐啊!”邵雪痕愣了足足有十几秒,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之后莞尔一笑,只是在黑夜里他的脸泛起红晕。

“那有什么的,男的喜欢女的,天经地义。”冰羽淡淡地说,“况且她好像比你还小一岁,她还没满十八呢,按照你们的法律来说,你还得等一年,不然你就是猥亵未成年少女。”

“什么猥亵未成年少女?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邵雪痕像只兔子一样蹦起来,“什么我还得再等一年?”

“难道不是吗?”冰羽说,“难道你想现在吗?”

“请问,所有的神都跟你一样‘风趣’吗”

“他们啊……”冰羽思索了一阵,明明从眼睛就能看出的悲伤,可他还是笑着说,“他们可是一群刻板的极点的家伙。”

接下来,两个人坐在房顶上,静静地看着这繁华,不言不语。

邵雪痕的脑子里有些乱,总是莫名其妙的就想到林韵竹,她的一颦一笑,她时而像狐狸般狡诈的眸子……冰羽似乎没说错,他喜欢她,至于是什么时候喜欢的,为什么喜欢,他也琢磨不清,也许这就是日久生情。但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师姐弟,这种离谱的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他喜欢她,可是她喜不喜欢他呢?

纠结一个人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也许是世界上最苦恼的事吧?

人们呐,往往会因为一些突发的事而揪心,为了追寻一个答案而陷入死循环。

他的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不然他是可以注意到冰羽无声的离去,漫天绽放的烟火降下帷幕,只是偶有还飞向黑暗,以及林韵竹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就像在教学楼顶一样,忽然出现。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看来师姐以前没白疼你,知道照顾人了。”林韵竹看着万家灯火,深吸一口气,然后坐在他身边。

邵雪痕看着坐下的林韵竹,一时间愣了神,随后裂开嘴笑。那股熟悉的海棠花的味道又涌入鼻子。

“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好傻哦。”林韵竹掐掐他的脸,“很久没看到你这么笑过了呢。现在这副冰冷的样子你是跟谁学的?”

“在后山又没人跟我说话,我总不能跟自己说话吧。”

“嗯,确实是。”林韵竹点点头,然后仰望星空,就像邵雪痕仰望星空时一样,漫天繁星在黑色中交织成一条长河,飘摇万里,绵延不绝,她在一瞬间觉得满足,心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慢慢地平静。

“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爱仰望星空了。”她说,“很美,美得让人忘却时间。”

邵雪痕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里有着光,一瞬间像是如泉涌般要喷出来,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暗淡下去,就像拖着尾巴划过天际的流星,眨眼而逝,只留下瞬间的华美。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忍心去打断这份美好与恬静,直到他们要休息时。

“好啦,该休息了。”林韵竹站起来,拍了拍弄皱的衣服,“你也快回军营休息吧,太晚休息了会长痘痘的。”

“好。我跟肖部长说了,让你在这休息,这里比军营安静许多。你受了伤,得静养。”

现在应该说晚安了,但林韵竹却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只是低着头抠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想让你先说出晚安,然后看着你走。”冰羽又出现了,“如果你现在跟她表明心意,千万不要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揽住她,然后亲下去,这件事十有八九能成。”

“你刚刚不是还说那是猥亵未成年少女嘛,怎么现在又鼓动我犯罪了?”

“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冰羽淡淡地说,“两厢情愿,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大不了你娶她就是了。”

看着胸有成竹的冰羽,邵雪痕忽然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在神界也经常这么干,这种要不就娶谁的话说的娴熟无比。他可以想象到冰羽在神界到处播撒烂漫红色玫瑰的样子,以他神王的身份再加上好看的皮囊,估计整个神界的女性都会被他迷的他团团转吧。

“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林韵竹咬着嘴唇,有些紧张,这让邵雪痕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一个让人害怕的杀人魔的想法。

“星不及你。”邵雪痕脱口而出,简简单单地四个字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觉得现在四肢瘫软得就像一堆烂泥,他觉得自己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现在让他去宰只鸡他都觉得握刀的手会颤抖。

邵雪痕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落荒而逃,一路上飞檐走壁,就好像半夜溜进女性闺房的采花大盗。

“唉。”冰羽在他耳边轻轻叹息,然后神神叨叨地说些他听不懂的话,“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可惜了,你没能把握住机会。好像有人追上来了。”

邵雪痕回头看了一眼,有几个穿着捕快衣服的人追着他。

“他们为什么追我?”

“估计你是被当成了采花大盗。”

肖衍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笑呵呵地端起桌上的一杯茶饮尽,“这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林韵竹躺在床上,挥手熄灭油灯,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就像粽子一样,然后笑着说了声不知道对谁说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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