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第144章

离欢说完这些便开始沉默。

这里被橙色的灯火染上了暖意,使得原本冰冷无度的牢房里气氛多了分温情。郗荣看着眼前的离欢,总觉得她有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

她虽然流了许多的泪,可看上去却并没有那样的难过,似乎她的泪,只是一个没有倾注感情的本能反应。

可这又是为何呢?

在郗荣看来,离欢背叛了灵宿,那她对沈重烨,或者说屹川,应当是有很深的感情才对,可这份感情,好似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深。

若是从前,她未历经感情,这些或许会看不出来,可是如今,她也是一个受过情伤的人,对一些感情感同身受,也就对同样的感受更加敏感。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过一会儿,离欢便抹干了眼角的泪水,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面色依然平淡如水,对她道:“一些陈年旧事,让你见笑了。”

从她开始讲述她曾经的故事时,就已经将郗荣的名称从“星君”换做了“你”。

在这样的时候,郗荣更适应这样的称呼。

郗荣道:“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们魅妖,化形之后需要放下情爱,才能使得修为大涨,站至巅峰吗?”

离欢顿了片刻,道:“是,也不是。在我们魅妖族中,无情之道乃是最上乘的功法,练成则需断去情爱,否则功法难成,修为也会一直限制在瓶颈之中。这也与每只魅妖的成型有关,我们是梦神的旁支,食人梦境生长,所以作为回报,会助最后一个梦境的主人达成心愿。”??www.youxs.org○m

世人的梦中,所求之事无所谓情权财三样,后二种于凡人许多凡人而言道阻且长,困难重重,而于魅妖而言,却不过是挥一挥衣袖的事。魅妖的愿望弥足珍贵,只要不祸及无辜,就连天界也会对他们网开一面。可若是为情,要担的风险便会如火中取栗一般,极容易引火上身。

若成了,看破了情爱可修无情之道,若不成,便会如紫临君的母亲那般,元神尽散。

郗荣道:“若将这以情为报的经历当做历劫来看,曾经的你,是成了,还是没成?”

离欢沉默片刻,道:“我噬的最后一个梦境的,是宜欢的。”

这倒是让郗荣有些意外了,她以为她是成形后才遇见的宜欢。

离欢接着道:“那时候沈重烨已死,我,”她顿了顿,纠正道,“她,万念俱灰,一心只想变强,想生生世世守护好他。她的这个愿望已经超过了一个魅妖可以为她做的尺度,而我当时也有着与她相同的心理。我这一遭不是情愿,所以注定修不了无情之道,注定弱小平庸,那时候妖界与现在不同,弱肉强食,弱者岌岌可危,于是我便向她提了这个办法,她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有了魅妖的意识,且之后又修了无情之道,宜欢对于沈重烨的感情被淡化了大半,所以她护着沈重烨,护着屹川,一部分是为情感,一部分是在完成“自己”的心愿。

而那情感的一小部分,也因后来得知屹川的身份发生了动摇。

她历经了无数战乱与屠杀,最后发现,妖界的混乱,三界的混乱,皆是由他所至。

自己曾经爱至骨髓的人,如今是天地间最大的那个魔头。她若继续护他,那便是助纣为虐,像一把杀人的刀,会直接间接的染上无数无辜的血。

这样的不安,在她放了旦古之后愈发明显。从

前面对这样的妖,她必然是要杀之后快,而那时,她却选择放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完全有了停手的念头,直到,孚冥要将他的名字说出。

那种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下意识的推翻了从前所想,顶着几乎是必死的结果,忽然对孚冥出了手。

那个时候,宜欢的意识才短暂的占据了她的躯体,也就是那次之后,她便如同重获新生一般,真正放下了心中的负担,要与从前一刀两断。

“我意志不坚,功法已废,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斜影找人接好了我的手,又将我从死牢搬到了上面,已经仁至义尽,再多的,我也不会奢求了,可你与我不同。”

她忽然将话转到了郗荣身上:“屹川曾告诉过我,他是天下恶念所化,这三界的水越是浑浊,他的力量便会越强,他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如今这一遭,不过是他的一次轮回,等到时间成熟,他便会重新回来。既然他是如此,我猜与他对立的灵帝,应当也是如此才对。屹川利用了良景镇那片地方,将那里搞得乌烟瘴气,不过就是想让自己滋养在那里,更好的休养生息。他与灵帝生来便是至死的对头,十万年前两人较量了一场,两边都元气大伤,这第二场,自然谁都不会手软。”

她笑道:“我猜想,大抵是星君那些年不辞辛苦的降妖除魔,无意中为灵帝的聚灵助了力,所以,才会有这后来的缘分吧。你比我幸运,屹川他注定是个薄情的人,可灵帝心怀苍生,应当是这天地间最有情义的人。”

她话里的意思是,他不会负她。

沈重烨或许不会负宜欢,可屹川却会。

灵宿不会负郗荣,灵帝也不会。

离欢与她推心置腹的聊了这些,便是为了告诉她这些。

郗荣不知道她是否清楚灵宿现在的情况,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事,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想知道事情,离欢已经主动告诉她了。

斜影在外面已久候多时,听到郗荣的敲击声便给她开了结界。守月在外面坐着,见她安然无恙的从里面出来,立即起来迎她。

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郗荣叮嘱道:“一定要在这里老实待着,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等我出来再及时告知我,晓得不?”

听完这话,守月有些丧气,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斜影将他带到了祸水所在之处。这里被地底的岩浆烤的到处是股子焦炭味,凸起的岩石内部便是牢房,四周是天雷阵法,斜影看着郗荣正四处打量着这里的结构,主动解释道:“此阵是灵宿殿下亲自布下的,即便是屹川借红颜祸水之身复活,也无法从这个地方逃出去,所以星君不必担忧。”

他带着她行至地崖的最东头,越往那边走,这雷便一波密过一波。

最终,她在那间最大的石岩下,见到了祸水的身影。

他被铁链锁着四肢,可活动的空间仅有几步。他穿着雪白的长袍,头发随意的散乱着,此刻正背对着他们来的方向,坐在那里,似是睡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祸水这般狼狈的模样。

从前的他总是一丝不苟,衣冠楚楚走路带风,而今日的他,狼狈的让她险些认不出。

斜影道:“这天雷无法撤去,但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阵法便不会被完全触发,即便如此,还是请星君自己小心。”说完他便回头撤了几步。

这门前

有这一层结界,门外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也出不来,祸水察觉到她的靠近,叹了口气,感慨道:“如今也就只有你能来看我一眼了。”

郗荣道:“传言从前四大羽帝的宫里,只有红颜祸水的宫中最是热闹,因为这个羽帝,他最怕寂寞,由此说来,你在里面的日子怕是相当难捱。”

祸水未起身,朝她转过身来,道:“难不成,今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出来可什么坏事都没干,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我还要打算积德行善呢,你们这些神君,总要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郗荣道:“这个机会可以给你,但首先,你要完全摆脱屹川的控制,我才能有办法放你出去。”

祸水轻笑一声,道:“这怕是不好办,毕竟命是他给的,命门还掐在他的手里。”

“那你们,究竟是如何复生的?”

祸水道:“星君可听过,血滴契约。”

郗荣道:“难不成是血契吗?”

“两个契约有异曲同工之妙,该归属一宗,可若论效力,血契该叫一句血滴的祖宗也不为过。我现在之所以能说这些,是因为屹川的元神已经弱到不能再将我完全把控,从前他找上我,说我帮了他许多,他愿为我留下一命,只要我的一滴血,便可保住我一缕元神。”

“那时候的我们,哪有什么信任可言,我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不信,更何况是一个忽然找上门的魔头。”

郗荣道:“那后来,你又为何选择给了他?”

“技不如人呗,”他悠悠道,“那时候的他修为已经在我之上,打不过他,被他摆了一道,只能认下了,好在他并没有骗我,非但是没有害我,还真的将我复生了,若不是因此让我如今被囚禁在这里,我还确实该好好谢谢他。”

他晃荡着右腿,还是原先那副不羁的模样,可俊美的脸上惨败一片,状况似是不怎么好。

“我告诉了你这些,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吧?我听闻江山槐宇也跟他立了此契,他也没回妖界,你今天便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郗荣道:“你猜的不错,我来找你,是想问清楚这些,希望你能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将来尘埃落定,我自会将你放出去。”

“尘埃落定,”他喃喃道,“屹川一日不除,我便一日受制于人,原以为这一次终于快活自由了,却不想,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死过一次的人,再怎么想还是奢望了。”

“我如今已自费修为,再不能成为他的爪牙,可囚禁在此处实在是无趣,你帮我个忙,把我杀了,给我个痛快行不行,就像上次那样。”

郗荣没想到有一日,祸水竟然会求她杀了他。

祸水见郗荣没反应,催促道:“你别愣着啊,我现在没什么威胁,只是因为他元气大伤自顾不暇,我之所以将我修为废了,便是不想被他吸食了去,别人可不好说。所以你需要提防一点,若是让他回过神来,我们这些与他立下过血滴契约的人,便只能没有自己意愿的为他所用,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等一下,”郗荣忽然道,“你说他现在自顾不暇,意思便是,你能感觉到他还有意识,只不过是没有精力再管上你们了?”

祸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郗荣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一下。

说不定白虎并没有骗她,灵帝真的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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