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当保安

岁月老去,越来越多的隔阂横亘在人与人之间,就算曾经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也可能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那天,手术室门外,我的亲人们细尝时间的漫长,伯母时而左手握拳,右手包握拳头,时而双手合十前后摆动,嘴里絮絮叨叨,哥哥如石雕一般黏着墙壁站立,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平静得只剩下眼睫毛跳动的声音,偶尔慌慌张张地扭头望向手术室,姐姐站在伯母不远处,一脸担忧地踱步着,犹如一朵暴露在狂风暴雨下的稚花儿,时不时也走到伯母身边,扶着她,温柔地安慰伯母。

窗外的初阳已经露出锋芒,散不尽的意气风发,她将柔媚的身姿跳过窗口,原本轻柔修长的身影,逐渐厚重短小。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三个人都轻松了口气。

家中,爸爸也接到大伯手术成功的消息,他再一次走到床前,清风温柔地吹拂,抚平皱纹,撩拨灰发,挑逗鼻头。

妈妈轻轻地走到爸爸身边,略显不安地问“华,是大嫂打来的?大哥手术情况怎么样?”

“手术挺顺利的,这就好。”

妈妈也展露笑颜,声音轻快地跳跃着“是啊,顺利就好。”渐渐忧愁和感慨涌上心头,“有时候,人的这一条贱命分文不值,可是一些人却耗尽毕生的财富去维持一条命。想想,人这一辈子还真是不值得,可是真到那道坎,大多数人又都是不愿意死。”

浓密的眼睫毛无力地晃动,眼眸黯然地转着。爸爸愁上心头“我大哥也算是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连救命钱都拿不出来。这个手术做了,他也要一直修养,不能干重活,可是明现在一屁股的债,他怎么能安心养老?”

“医生说,你爸的身体吃不消重活,而且还要时时注意饮食,明,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病房里,伯母的头上又顶着一层乌云。

细细的叹息声,揣着口袋,还有束手无策和茫然无措情绪,哥哥一个头两个大,他就像陷入一个无底的黑洞,每次以为迎来柳暗花明的出口又落入下一个深渊中。

姐姐躲在角落里,警觉地关注着两人的一言一语,犹犹豫豫,她走出几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明,你看爸爸这个情况,要不然就让他在乡下。爸爸现在又没有什么活能干,在大城市里开销大。”

沉思良久,哥哥拖着低沉的嗓音说“怎么会没活干?爸爸可以去找一份保安的工作,我去家里附近的小区问问要不要招保安。爸一个人没法照顾自己,怎么能让他住乡下?”

“当保安?”伯母震惊又无奈地说,“你爸拉的下面子去当保安吗?”

话音刚落,哥哥犹如一震冲天炮般吼道“那有什么办法?是面子重要还是填饱肚子重要?”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过于冲动,走进伯母,委屈地看着伯母,“妈,爸爸生病了,我是不顾一切地要给爸爸做这个昂贵的手术,因为这个手术,我们又欠了十万,加上之前爸爸借的那些钱,妈,我也没办法。”

“那等你把醒过来再说。”伯母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同样陷入危机的还有爸爸。

忍无可忍,爸爸下定决心询问那十万的下落。

爸爸一如既往地来到书记的办公室,爸爸紧绷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岔开,手臂压在大腿上,两只手十指松松垮垮地交叉着,身子往前倾,胡书记双手打开敞放在单人沙发两侧,若无其事地将头轻后靠,爸爸时不时地看向书记,又慌忙地挠挠头,伸伸脚,耸耸肩,沉默的办公室里,爸爸的内心正经历着一阵波涛汹涌。

艰难地捱着,终是书记打破了一片沉寂,问道“华,最近还好吗?在做些什么?”

爸爸勉强地挤出片刻笑意,回答道“还不就是那样。”他顿了顿,吞吞吐吐地问,“书记,那十万……”爸爸鼓起的勇气已经耗尽。

书记不解的望了一眼爸爸,又马上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那十万,你别着急,这钱不会少了你的,应该再过几天就能还给你了。”

爸爸不满地想着过几天是几天?之前你说周转几天,现在都过了两个月了都没还,而且你连一个招呼都没和我打,现在又跟我说过几天,你当我三岁小孩?

爸爸仅仅是苦笑着,即便他知道这不过是糊弄他的一套说辞,他也得照单全收,失望地低垂着眼眸,说“好,我知道了。”

佝偻着身躯,我似乎迷迷糊糊地看见八十岁老爸的模样。

“书记叫我帮他找一只家养的土猪,我预定了乡村里一家人的一头猪,他还叫我找十斤米粉还有一些野味。”爸爸平淡地诉说。

妈妈放下手头的伙计,走近爸爸,冷冷地问“买这些东西又得花几千吧?这个书记也真……唉!”

爸爸笑着,就像是由鲜血染红灿烂绽放的花朵,苦苦地说“书记说了,会给我六千元,买这些东西,这些钱应该够了,自己不需要贴钱。”爸爸的眼神像落入圈套的猎物一般,惶恐地躲闪着,想来他也是几分狐疑几分怀疑。

“是吗?那希望能有机会见到这些钱。对了,借的那十万他怎么说?不是说周转几天,这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书记说过几天就有了,我们再等等,他应该不会再骗我们。”爸爸不觉嘴角上扬。

可是妈妈的话又给爸爸怕了一盆冷水“是吗?不会又是哄我们玩吧?华,你得多留一个心眼,书记这种人他靠不住。”过去种种不公又一次像片片荆棘一般割滥着柔弱的内心。

此刻,爸爸也不知道他该怎么才能说服自己相信书记是个好人,在他心里,人只分为好人和坏人,好人是值得他两肋插刀,无条件无底线对他们好的人;坏人是他必须不计较的人,即使被他们伤得遍体鳞伤,也只能安慰自己吃亏是福。爸爸常说,让人不是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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