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从来就不是一个悲悯的仁者，它只会给那些不择手段的小人志得意满之后还锦上添花，也会对那些刚正不阿的君子跌入谷底之后还落井下石。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只会被利欲熏心的人撕咬得只剩骨头渣，小人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步步高升。
幸而一些老好人善于自我欺骗，他试图用自己内心纯粹的高尚品德来给自己加分，以弥补自己在生活中的低人一等。他们是可悲的，现在这个社会根本没有那样一片净土，能够用高尚的道德来养活自己，同时他们也是可笑的，居然试图用无私无愧的行为来感染那些人。
我都已经快忘了爸爸多久没有舒心的笑过了，或许他从来都没有过，以前的笑是高高在上、得意忘形的笑，近几年是不愿被人低看的强颜欢笑。
这几年，不仅是我们家过得不如意，连身边人也被厄运缠绕着，原本大大伯的生活条件还算不错，可是哥哥拉不下身段回到小农村，宁愿硬着头皮在大城市里摸爬滚打，能在异乡熬出头的人寥寥无几，哥哥只是人山人海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异客。
那年过年，哥哥拖着行李箱回到村里，村中的人都夸耀哥哥是见过大世面，走出农村的人，大大伯和大伯母脸上都多了几分得意之色。他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睛虽说不上大，但确也是炯炯有神，鼻子高挺，嘴唇就像两片被朝露偏爱的花瓣，最难得的是他身上有一种翩翩君子的气质，村里的人都夸他长得俊俏，可是一年又一年，哥哥周身是肉眼可见的疲倦和挫败感，浑身无形中散发着颓废之气。年纪也一年年渐长，村里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于是大大伯他们也开始紧张起他的婚事。
哥哥和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女孩子已经谈恋爱很久了，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原本打算等事业有了起色，攒下钱再结婚，可是那一天遥遥无期，甚至可能只是痴人说梦。大伯父他们也不想再纵着他们，于是催着两人结婚。
村子里的风俗是娶媳妇标配是一辆车、一套房和几十万彩礼，这些大伯父早就未雨绸缪最好了准备，打算今年就在本地小县城给两人买一套房当作新房，同时买一辆中等价位的车。可是哥哥冷不丁地对大大伯说道“爸，妈，我想到广东买房子，你知道的，我和婷都在那边上班，一直都是租房子住，如果能买一套房，就方便多了。”大大伯和大伯母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哥哥，这是两人意料之外的，久久地回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坐着。
哥哥也察觉到他们的诧异，顿了顿，略显愧意地说道“爸，妈，我知道我突然这么说很突然，可是这是我和婷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也知道你们攒了钱打算在小县城给我们买一套房，可是如果房子买在小县城，我们又用不上，不是白买了吗？”
大大伯已经感到心底一阵寒凉，甚至有点毛骨悚然，世界上最过不去的坎就是没钱这个坎。大大伯夫妻两任劳任怨一辈子才攒下压箱底的那些钱拿到大城市里不过是九牛一毛，他颤颤巍巍地问道“敏，广东房价多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哥哥心虚地低垂着头，弱弱地说“八九千吧，不过我真的想清楚了。”他为难地望着大大伯说，“而且这也是婷的意思。”
大大伯夫妻瞬间明白了哥哥表达的意思，如果不给哥哥在广东买房子，怕是这门婚事就要黄了。可是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才让自己前半辈子不至于背负债务，显然后半辈子怕是要时时刻刻因为钱而提心吊胆了。
大大伯苦涩地笑着，矮小的身躯颤抖地站起来，沉重地舒了口气，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大伯母愁云密布地盯着哥哥，眼睛无力地转动着，声音沙哑又凝重地问“敏，你就非得在广东买房子吗？我和你爸做了半辈子的农民，你让我们从哪里拿那么多钱给你在广东买房子？再说，这几年，你在外面过得也不容易，何必要这样为难自己？”
大伯母的那一句“在外面过得不容易”硬生生挑开了难以愈合的伤疤，哥哥从来不愿意在家人面前说一丁半点关于他在大城市里的工作，问起关于他的收入和工作，他都是含糊其辞，其实我们自己人都明白，也极力保护着他脆弱的自尊。
哥哥眉眼中潜藏着怒火，语气瞬间冷了几分，回答道“你又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在外面挺好的。我知道你和我爸还有点积蓄，先付首付，然后我自己按揭。我是你们的儿子，以后我会好好赡养你们的，你们不用担心。再说了，你这几年一直帮扶着红和方，我也不愿多说什么。”
大伯母不觉悚然，感觉后背发凉，他一直对大伯母抚养外甥和外甥女这件事耿耿于怀。
而这件事却又是说来话长。大伯父家有三个小孩，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就是红，小女儿叫方。红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和班上一个男孩子锋纠缠不清，说起来好笑，当年一家子亲戚还上演了一幕棒打鸳鸯的闹剧，可锋的嘴总是像抹了蜜一般，将大伯母哄得团团转，最后十八岁那年，两人结婚并生下孩子，可是当时红姐和姐夫也不过是小孩，怎么能承担起抚育孩子的责任？于是两人就甩开手将孩子丢给了大大伯夫妻两。这一带就是十几年，这些年里，红姐夫妻俩常年在外打工，不仅两个孩子在大大伯家吃喝拉撒，就连红姐夫妻俩都在这过年。而方姐觉得自己的父母偏心大姐，于是也有意时不时地来娘家蹭吃蹭喝，那时哥哥还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孩子，等到哥哥长大了，他也时不时地流露出心中的不满和嫌弃。